肇庆城下,苏观生站在马车边,此时也正眺望着远处的城墙,随着时间过去,城门久久不开,苏观生心中也是不由升起一丝焦急
苏观生这边心中焦躁,一旁列阵的军卒也已经隐隐有些骚动起来
此时虽已是十月,但南方的天气已然炎热,前方的七八百士卒虽然披着甲胄,但皆是军中精心挑选出的精锐,还能勉强维持阵型
但后阵的一干士卒却已经隐隐有些骚动起来,好在此地距离城头还有一段距离,城头之人也无法看清后阵的情况
苏观生在马车边有些焦躁的踱着步子,远方的城墙上,吊篮终于再次落下
一道人影从吊篮处走出,然后便急急向着军阵处奔来,很快那入城的吏员便被带到苏观生身前
苏观生看着衣袍不整的吏员,心中不由一沉,开口问道
“城中如今是何说法”
“卑职去城中让各位大人打开城门,谁知其中一位大人顿时大怒,叫人将卑职拖了下去”
绿袍官员偷看了一眼神色阴沉的苏观生,但也不敢隐瞒,继续道
“卑职被压下去后不久,又有人带着城中的之指令,让我回来转告苏大人”
“说”,冷冷的声音传来
“城中的诸位大人说,苏大人此行押运秋粮,劳苦功高,封苏大人为南粤巡抚,令苏大人将秋银留在此处,速速回广州镇守,不得延误”
“痴心妄想”
吏员话音刚落,便听到一道似曾相识的吼声
苏观生脸上神色愤怒,什么南粤巡抚,这分明就是还要将他赶回广州
还将秋银留下,他这银子是押运入朝给桂王,给朝廷的,可不是给城中那些奸佞的
他就是将这些银子沉进海去,也绝不会将这些银子交给城中这些奸贼
苏观生脸上神色阴沉,他没有想到城内诸臣竟然会如此大胆,在验明了自己是真的奉令入朝以后,这些人竟然还是紧闭城门不让自己入城
苏观生心中愤怒,但此时又是一道脚步声传来,顾元镜和一身扎甲的陈际泰向着苏广胜急急走来
“阁老,如今究竟是何情况,为何还不让我等进城,军中的士卒已经开始有些骚动了”
顾元镜抹了抹额头汗水,脸上神色有些难看
军中的士卒们接到的军令是押送秋银入朝,虽然此行颇为急切,但苏观生此次颇为大方,拔营费给的充足,又给大家发了新军服,大家也没有多说什么
但这些士卒们一路星夜兼程,好不容易赶到了肇庆,而肇庆竟然还四门紧闭不让他们入城,哪有这样的道理
他们可是来给朝廷送银子的,朝廷这是关的什么门
而一些机灵的军将也开始意识到事情不对,频频催问上官,想要弄清楚情况,军中的士卒在阳光下晒了半个时辰,也越发烦躁起来
“陈将军,军中士卒可能打上一阵”,苏观生沉着脸说道
“阁老,这打不得啊,军中士卒只知是压银入朝,如今骤然让他们上阵,恐怕立时就要惊哗起来,打不得啊”,陈际泰闻言,脸上也是神色骤变
他们这一支军,成军时间不过半年,还一路从赣省撤到了广州,正经的训练时间恐怕都不到两个月,怎么可能打得了仗
如果当初在广州城告知这些人,要来肇庆打上一场,恐怕大部分人路上直接就逃散了
苏观生也正是知道手下这些人吓唬人还可以,但根本不可能上场厮杀,所以才更换了精良甲仗,想要吓住肇庆诸臣
但谁知肇庆诸臣对他竟然忌恨到如此地步,在他出示了桂王手谕,又大兵已至的情况下,竟还是不肯让他入城
“你们先下去安抚军中,去旁边找些食水,让士卒轮换休息,决不能让军中闹出乱子,这边的事我来想办法”
苏观生看着脸上神色惊慌起来的两人,脸色一沉,开口吩咐道
“是,我等这就去”
两人闻言,只得匆匆退下,又去安抚军中
苏观生脸上神色阴沉,实际上他哪有什么办法
他如今是绝不可能退去的,实际上他也根本无法退,在他从广州出发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没有了退路
此时他如果就此退回广州,那就坐实了他领军入朝惊扰中枢的罪名,到时候他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若是你真的奉诏领军入朝,为什么不坚持到底,为什么忽然又心虚退军
城中这些人如今让他退去不过是缓兵之计,他此次一旦退去,桂王孤立无援,朝堂必然落入那几个悍臣之手,到时候桂王自身难保,恐怕也无法保住他了
他现在唯一的生路就是进入城中,协助桂王掌握局势,这才是他的生路,退回广州不过是闭目等死罢了
苏观生扫视了远不远处的军卒一眼,眼中闪过一丝狠辣
他既然领军来此,就没想过再回去,你们心意坚决,我苏观生的心意又如何不坚决
那肇庆诸臣如是真准备动手,那他苏观生又何惧一战,他苏观生就是死,也要溅那城中三人一身血
苏观生心中做下决定,脸上再无迟疑,于是便神态自若的坐回椅子上
他静静看着远处肇庆黑色的城墙,城墙上人头隐隐攒动,也不知谁能取他苏观生的大好头颅
苏观生神态自若的坐镇军中,而顾元镜等人让军中士卒轮换休息,又分了食水,一时间也隐隐安定下来
只是不过半个时辰,顾元镜便一脸惊惶的跑了过来
“大人,大事不好了,城南方向开来一支军队,全是骑卒,人数约莫有一两千,打的是两广总督府的旗号”
“那督府的军队真杀来了”,顾元镜脸上神色惶恐
其实根本就不用顾元镜禀报了,在顾元镜跑来的时候,官道镜头就已经响起了隆隆的马蹄声
无数身穿皮甲的骑卒对着肇庆城下快速冲来,道路之上烟尘四起,地面隐隐震动起来,城外到处皆是回荡着隆隆巨响
红色的骑军洪流骤然一停,如同铁壁一般,立在苏观生军阵二三里外,窥视着苏观生军阵
而不远处的肇庆城头上更是隐隐传来一阵欢呼声
“苏大人,咱们还是撤吧”
顾元镜看着远处潮水一般的骑兵军阵,脸上神色苍白
“撤,撤去哪里”
“我乃大明东阁大学士苏观生,奉桂监国诏令领军入朝,匡扶朝政,如今监国殿下被逆贼困于城中,此时正要兴兵入城,扫除叛逆,救殿下于危难,扶社稷于倒悬,我有何处可去”,苏观生声音平淡
“疯了,疯了”
顾元镜看着神情隐隐癫狂的苏观生,神色呆滞
他原以为此次真正的凶险是在入城以后,但谁知城都没入,眼看着竟就要杀起来了,而这苏观生,此时更是疯癫了起来
“怎么,以为老夫疯了”
苏观生扫了一旁神色呆滞的顾元镜一眼,脸上神色淡漠
“顾大人受我所累,本与此事无涉,只是顾大人此时与我已是一条船上之人,恐怕也跳不了船了”,苏观生此时竟对着顾元镜轻声笑了起来
“顾大人若是怕了,那就逃吧,逃得远远的,逃回广州城,传书粤省各城,就说大学士苏观生为朝中奸贼所杀,殉国于肇庆城下,让天下之人诛尽这城中国贼,再迎殿下”
苏观生声音平静,但脸上却是升起一抹异样的红润,他起身看着远处的蔚蓝天空,眼中目光炙热,仿佛要烧透这片天空一般
顾元镜看着眼前的苏观生,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恐惧
他终于明白了为何自己一个两榜进士,混了十多年也只是一个布政使,而眼前之人,一个杂流监生,竟能一跃而起成为国朝阁臣,眼前这人,根本就是一个疯子
“这也是顾大人唯一的生路,顾大人你可明白”
苏观生忽然转头看向顾元镜,脸上神色冷漠,如同在说一件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一般
顾元镜此时这才终于回过神来,脸上神色数度变化,而后对着眼前的苏观生骤然一拜
“苏大人保重,若是顾某此次侥幸得脱,必让天下之人,皆知苏阁老之名”
“甚好,甚好啊”
苏观生轻笑一声,自顾自坐回了桌边,不再去看一旁的顾元镜
顾元镜对着苏观生又是一拜,而后便匆匆退去
此时苏观生军中早已是一片大乱,陈际泰努力维持着前阵的数百军卒,而后阵士卒则早就人心惶惶,一片混乱
只是陈际泰也已经管不上这许多了,眼下光是维持住前阵就已经耗尽了他的精力,这还是因为那支骑卒没有发起冲锋,一旦那支骑卒开始冲阵,眼前这些新卒,恐怕立时就要大溃
在苏观生军中一片大乱时,远处的肇庆城头忽然再次放下人来,这次就不是一人了,而是足足有二三十人
那二三十人身穿甲胄,下了城,就向着苏观生军阵奔来,又在军阵前数十步处停下脚步
“南粤巡抚苏观生听着,朝中有令,巡抚苏观生未经朝廷谕令,擅自领军入朝,惊扰朝中,念在事出有因,姑且恕尔不敬之罪
“着令苏观生,就地卸下秋银,速速退回广州,一刻钟后,再不退军,则以谋逆论处,绝不姑息”
三十个军卒在阵前大喊,而苏观生阵前的军卒顿时一片哗然
他们可是押银子入朝的,什么时候就变成谋反了
那肇庆城中的军卒刚喊完话,苏观生阵前也是出现几十个军卒,对着城中大喊
“肇庆诸臣听着,我乃东阁大学士苏观生,领受桂王手谕,领军押送秋银入朝”
“城中奸佞拥兵自重,把持朝纲,如今更是软禁桂王,紧闭城门,欲图率军攻杀我大明忠直将士”
“城中诸臣若还有一丝忠贞之心,当速速擒下城中奸佞,救出桂王,不使天子沦于贼手”
苏观生亲兵在阵前一番喊话,城头之人也是瞬间隐隐喧哗,但很快城头落下一片箭雨,城下那喊话的一众亲兵顿时四散躲避,城外又只有肇庆兵卒的喊话声
“大人,如今到底如何,快拿个主意啊”,陈际泰带着几个亲兵,急急奔来
“若欲效忠我大明朝廷,则结阵杀贼,若是贪生怕死,我也不拦你,你自可逃命而去”
苏观生看着神色焦急的陈际泰,轻声开口
而陈际泰则是嘴巴微张,看着眼前神色平静的人影,不知要如何反应
一刻钟时间转瞬即过,苏观生军阵已经隐隐乱了起来,而城头此刻一排令旗忽然摇动
苏观生看着远处隐隐开始骚动起来的骑军,脸上露出一丝笑容,理了理身上衣袍,安然端坐在椅子上
临危一死报君王,亦可谓守节矣
“城内有令,全军准备,诛杀叛逆”
骑军前方,一员将领手中长刀骤然一扬,对着身后大喝
身后的一众骑士拉紧缰绳,只待长刀落下,便要朝着前方已经大乱的军阵冲来
只是还没等他们动作,远方忽然又是传来一阵地隆隆的马蹄声,整个地面皆是隐隐动摇起来
只见远方道路尽头忽然烟尘四起,一只红色的骑军忽然奔出官道
这骑军人人高头大马,穿戴红色棉甲,马侧挂着骑弓火铳,手中持着长枪,如同一道洪流一般,直插苏观生军阵与那粤省骑军之间,将两侧军队齐齐分开
领头将领手中长刀一扬,身后的一众骑军竟从奔袭中骤然一停,如同大山一般立在场中,手中长枪倒转,竟是隐隐对着那将要冲锋的粤省骑军
场中惊变骤起,所有人皆是看着场中的又一只红色明军,不知是何情况
那突然杀出的骑军骤然停住,紧接着那领头的将领带着十几个骑卒,忽然向着肇庆城下奔来
那一员将领浑身精铁甲胄,在城前一勒马缰,马头高高扬起,一道大喝骤然在城下响起
“我乃桂王亲卫李承志,桂王口谕,宣大学士苏观生入府觐见”
那领头将领喊完,身后的一众骑卒也是齐齐大喝
“桂王口谕,宣大学士苏观生入府觐见”
数十个骑卒从军阵中冲出,在城外来回奔跑大喝,城内城外一时间俱是寂静,只能听到一片桂王口谕的声音,不断响彻内外
城头上,丁魁楚看着城下不断大喊的一众骑卒,脸上神色终于彻底阴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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