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进入荆州以来,刘表可谓是意气风发。
甚至可以说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在不算漫长的时间里,凭借着自己的智谋与手段,雷厉风行地展开行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平定了除南阳之外的其他郡。
直接把孙坚的谋划全部清理一空。
当然,这其中有孙坚底子太薄,用人一般,设计不合理的原因。
但能如此迅速的推翻对方的整个盘子,无疑也显示了刘表的能力。
然而,随着权力在手中愈发稳固,那巨大的成绩如璀璨的光环笼罩,以及蔡瑁张允等人的恭维,刘表也有些迷失。
他开始审视自己,心中暗自思忖:或许自己的能力远不止于此,或许还有其他更为宏大的可能等待着他去实现。
这种自我认知的变化,使得他在讨伐袁术这件事情上,态度变得微妙起来。
不能说他不积极,毕竟他也派出了人马参与其中。
但绝对没有用上全力,遥想自己刚来荆州之时,一人一骑不惧风险来回奔走时,肯定有些不太一样。
若以当时的工作饱满和热情度,应对如今的局面,恐怕现在的大军至少已经打到新野和穰县一带了。
心中或许有着一丝侥幸,万一袁氏赢了呢,接下来不就是前汉末年,群雄逐鹿嘛。
另外,荆州的本土势力,无论是蔡、蒯、黄、庞等世家大族,还是其他的豪族大户,他们对于摆平那些地方豪强和孙坚的残余势力,那都是乐见其成的。
毕竟,这有助于巩固他们在荆州的地位和利益。
毕竟有了家兵部曲的豪强,对他们也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对于自己出钱出力出兵去征讨南阳的叛军,他们自然也就不是那么积极和主动了。
在他们看来,这无疑是一场充满风险且收益不确定的行动。
于是,他们更愿意选择保守的策略,坐观其变。
在这种情况下,双方自然也就达成了默契,即口号震天响,但实际上派出去的军马却不多,而且到了该攻坚的时候,也不攻坚,只是虚张声势,营中吃粮。
领兵的是张允和韩曦,人数上也只有五千长矛手,当然对外号称是大军五万。
......
此时,岁首刚过,祭祀过后的刘表开始在襄阳城里大摆筵席。
一片欢声笑语中,美酒佳肴摆满了桌案。
一曲歌舞罢,娼女们妓女们纷纷退下。
刘表正举着酒爵,满脸笑容地说着幸酒词。
身高八尺有余的他,体格雄伟健壮,但气质儒雅,面容温和。
就在这时,忽然有奏报传来,天子使者,大夫刘艾到了城外。
听到这个消息的瞬间,刘表心中猛地一惊,如同被一道惊雷击中。
他手中的酒爵微微颤抖,那原本微醺的脸庞上,刹那间就有些苍白。
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惊愕,刹那间就好像心中的小秘密被人窥探到了般。
襄阳和雒阳之间隔着南阳郡呢,天子使者刘艾竟然来到了襄阳……
而且还越过了他在邓县北和樊城安排的人马。刘艾也是汉室宗亲…… 有汉四百年,汉室宗亲,真的不值钱。
筵席中其他人也是有些愕然,蒯良的反应最快,他急忙小步上前,轻道:“使君,还不快去迎接!”
刘表神色一缓,反应过来,当即温文尔雅的笑道:“在此良辰美景,我等正在欢宴,不期圣上竟有使者到,定然是有大喜,诸位,且随我前去迎接。”
闻言,蔡瑁建议道:“使君,天子使者来之何速,我等未着冕服,如此去迎,恐嫌失礼。
不若令人将之迎入府中,我等更衣之后,再来拜会。”
蒯越道:“贵客到了门前,便是没有穿鞋子,也要出门去迎接。哪里有天子使者到了门前,我们还要沐浴更衣的道理,使君,还是立即前去迎接吧。”
两人说的都有道理,但关键就在于刘表怎么选择。
按照蔡瑁所说,那内心处肯定是有些轻慢天子使者的,也就是轻慢天子,也就是有丝野心。
按照蒯越所说,则表面上没有问题,但也给下属表明了态度,我没有什么野心,就是想听天子的话,好好干,至于你们看着办。
刘表没有过多犹豫,有野心,那也得看天子使者来了之后,说什么事再说。
若是让他加大攻击力度,去打袁术,那他心中肯定会野心继续滋生。
但若是前线胜负一分,那他就得夹起尾巴做人了......
“我等乃是儒生,拜见天子时,佩戴进贤冠亦不失礼,更何况去迎接天子。”
刘表自以为得计的说出一个两全的话语。
既解释了没有更换冕服的原因,又不失去迎接天子使者的礼仪。
当然,或许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此举,已经变成了中庸之道,虽然两全其美,但也彻底失去了锋锐。
难听点,可以说是骑墙......
换句话来说,对于野心之辈,也就认识到,你是个守成之君,不是开拓基业的雄主。
......
而当刘表等人稍稍整理好仪容,车马刚刚驶出新改装的荆州牧府寺大门时,前方一彪骑卒已经咄咄而来。
那马蹄声如急雨般敲打在地面上,扬起阵阵尘土。
“何人冲撞荆州……” 刘表这边两名侍者上前,正要呵斥。
对方骑卒早列开两侧,有一个声若洪钟的谒者大声喝道:“天子使者,到!”
这一声如惊雷般在众人耳畔炸响,瞬间让现场的气氛紧张起来。
而后方,刘艾一身甲胄,骑坐在高头大马之上,随着马蹄的起落,身子上上下下的起伏着。
那甲胄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威严十足。
这一来,刘表这边又是一阵慌乱,于是纷纷下了马车,就在车旁行礼。
那刘艾手拿天子符节,纵马来到刘表身前不远处,眼看着刘表跪在地上之后,这才高声道:“军情紧急,兵贵神速,天子口谕,刘荆州就不必多礼了,快快请起!”
闻声,刘表腹诽不已,刘艾,你个孬熊,阴呼呼的坏种,你要是不想让我跪拜,早说啊,等我都跪下来了才说,我是拜还不是不拜。
当然了,腹诽归腹诽,面上却是无比恭敬,口中叫着:“圣上天恩,荆州牧臣表拜谢,望陛下长乐未央,功德千秋。”
他这边唱名拜礼,麾下一众文臣武将刚刚下了马车,也纷纷在车边唱名跪拜。
那场面,虽然慌乱,但因为跪的人不同,也是庄重而肃穆,众人的表情都充满了敬畏。
显然,刘艾并没有打算给刘表什么面子,同为汉室宗亲的他,对于刘表心中的小九九,自然门清。
天子这边御驾亲征一线,你还在襄阳这边喝酒摆宴……
刘艾昂首挺胸,身姿挺拔,神色肃穆,如同一尊威严的雕塑。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地说道:“诸位,吾乃天子使者刘艾,今有重大消息要宣告于众。
岁首之前,陛下御驾亲征,统兵十万,临于鲁阳。
那鲁阳之地,旌旗飘扬,军威浩荡,三军振奋,无不用命。
岁首之日,围杀逆转孙坚,那孙坚号称江东猛虎,却也在陛下的天威之下败亡。
随后大军连破昆阳、犨县和叶县,张勋被杀,刘勋投降。
叛贼袁术大军已丧大半。
故,陛下领十万大军临近宛县,并诏令镇西将军黄讳琬,荆州牧刘讳表,三路大军会猎宛城,即日启程。”
说完这些话,刘艾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待着众人的反应。
与此同时,全场一片寂静,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那可是江东猛虎孙坚,那可是太傅袁隗的班底,那可是数万精锐的大军,怎么就转瞬之间灰飞烟灭了呢?
我们还在这里吃饭呢…… 众人的心中充满了惊愕与难以置信。
刘艾对众人的反应还算满意,他骑在马上,却躬身看向刘表,一副貌似好心的提醒道:“刘荆州,得令之日,即刻启程,可不要再耽搁了。”
闻言,刘表一惊,当即再次叩拜:“臣领旨!”
见状,刘艾也终于纵身下马,上前两步,道:“天子仁德,心系天下百姓。
此次亲征南阳,便是要铲除袁术这等逆贼,还百姓一个太平盛世。
如今局势已然明朗,天子大军所向披靡,袁术败局已定。
尔等当顺应天命,支持天子之正义行动,安定四海。”
闻言,本就后背湿了一片的刘表,更是大汗淋漓,他急忙擦了擦额头,轻声道:“使者言重,言重了,我这就提兵,前往宛县!”
这个时候的刘表,哪里还有一丝的野心,有的只是紧张和胆寒。
刘艾把刘表的神情收入眼底,心底深处不由得对天子的评价更上一层楼,这次使者,直接任命提拔他,就是看中他汉室宗亲的身份,并出言点了刘表所为。
也就是说,刘表的小心思,其实陛下门清。
这还是十几岁的少年么,就是当年面对太傅,也没有如斯恐怖。
刘艾把这些心思压了下去,小声提醒刘表道:“景升,当今陛下英明神武,便是楚霸王再生,亦玩弄于股掌之中,这是高祖和世祖保佑,要再中兴大汉,我们可不能行差踏错啊!”
刘表以袖子遮住擦脸庞的手,再次行礼。
你天子使者来的这么急,这么跋扈,诏令中还让我会猎袁术,我哪里还不清楚......这哪里是要会猎袁术,恐怕是要震慑我这个荆州牧啊!
还有个镇西将军黄琬呢。
若不是黄琬推荐和提携,我刘表又在哪里呢?
......
一时刘艾先行,刘表望着那渐渐远去的队伍,心中满是忧虑与懊悔。
他忍不住对走到旁边的谋主蒯良说道:“子柔,我悔不听汝之言啊!”
原来之前,刘表在荆州站稳脚跟,鲍信、吕布和徐荣三路大军与孙坚张勋等相持的时候,蒯良就曾建议刘表不要观望,要果断地站队。
那时候,蒯良提出了上中下三策。
上策站队天子,那就火速出兵宛县。
袁术的精力都在鲁阳一带,宛县必然空虚。
只要宛县一下,那就是平叛,逆天的功劳。
这种功劳,接下来刘表出将入相,成为一代名臣也就指日可待。
中策站队袁氏,其实就是自立,先把天子拿下,再群雄争霸。
但不必去亲自进攻天子,因为相隔甚远,而且这样可以留有余地。
同时可以上奏天听,说益州牧刘焉在郊外祭祀,有称帝的迹象,然后率兵攻略益州。
益州一直言说有天子气,跨有荆州和益州,那在后续上,就多了更多选择。
至于下策,就是继续打压长沙等地的豪强,编练军马,同时做出进攻袁术的姿态。
刘表当时询问蒯良应该选哪一个,蒯良说上策。
但刘表犹豫之后,觉得上策太快。
荆南四郡还不够稳定,张羡等人不是腹心,万一大举进攻南阳,张羡趁机进攻南郡如何处置?
其实就是有着自己的小九九。
中策吧,也有点急了,不如等等再看,更何况,中策本来就是等等看。
下策吧,也太急了,他的声威还不够大,急着继续打压豪强,难免给人酷烈的感觉。
最后的结果就是,上策采取一点,派了五千长矛手去进攻南阳。中策采取了一点,只不过一边斟酌奏疏怎么写,一边在收集刘焉有野心的证据,一边在给益州那边的豪强送礼,提前增加亲密度......
下策采取了一点,要提拔张机到长沙,让南阳张家他们自己分长沙的权力……
面对后悔的刘表,蒯良叹了口气道:“使君,此时选择亦为时不晚。”
刘表一愣,道:“现在还怎么选?”
蒯良无奈详细道:“自然是选择做陛下腹心啊。
陛下对你有了疑虑,敲打你,那不是要铲除你。
你只要忠心办事,自然会再度获得天子眷顾。”
刘表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投降要彻底,不能投降一半……”
蒯良一时无言,心中暗自感慨。
这词汇,确实不像是刘表平日里会说的话。
似乎察觉到了,刘表的脸色也有些尴尬,当即解释道:“这话还是天子和我议论天下群臣的时候说的,我当时还以为说的是别人,没想到陛下说的是我……”
蒯良吃了一惊,不由得感慨道:“人都说天子英明神武,睿智非常,我一直不信。
现在看来,怕是太傅袁隗,司空董卓当年,也是不信的吧。”
闻言,刘表再度大汗淋漓,当即下令:“备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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