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妃撞死在了宫阙大殿,大殿的鲜血几日不曾清洗干净,但慧妃之死和同安巷恶霸吊死廷尉府实则被蒙骗作恶的事情在整个汴京闹得人尽皆知。
当日瞧见两具尸体抬进宫中的百姓并不少,各家茶馆说书也是一场接着一场。
中心主人公就是慧妃和廷尉府之间发生的事情。
宫里自然也免不了人心惶惶,议论纷纷。
皇后宫里此刻也是坐了满满当当的妃嫔,如今这个情况也只有安嫔没有到场了。
沈文瑶这几日忙于应付这些也是疲惫,瞧着底下妃嫔神色不一,便道:“想必宫里的事情各位妹妹们也有所耳闻。”
柔妃盈盈道:“皇后娘娘是那日最知道情况的,慧妃妹妹平日里极是温柔和善,事发突然,她撞柱自戕可当真如她口中所言?”
雪仪带着宫婢给崇明宫内殿的众妃嫔奉了茶,这才退至一旁。
“可不是。”又有妃嫔意有所指:“该不会是越贵嫔欺负了人家这才上殿胡言乱语,她寻胞弟一事也非一年两年了。”
前殿的事情纪鸿羽到底隐藏了真相,瞧见的都被直接杖毙了,是以后宫妃嫔都以为慧妃是病入膏肓在胡言乱语。
瞧见越文君要说话,皇后身旁的雪仪这才道:“越贵嫔腹中还怀着龙嗣,少有出和喜宫,温婕妤在这个节骨眼上可莫要胡言乱语。”
“是嫔妾失言。”温婕妤心慌站出来认错,此事也就揭过。
越文君喝着茶冷笑一声,到底没有多说什么。
皇后看着底下差不多平静下来了,这才淡淡开口:“慧妃心中郁结难解,昨日跑到前殿发了疯这才撞柱身亡,宫中流言蜚语甚多,本宫不想再听到什么乱七八糟的消息传出来,诸位姐妹也要管住自己的口舌。”
“若是到时惹了祸,莫说是本宫保不住人,就连你们身后家族都会牵扯,今日可都记清楚了?”沈文瑶唇齿间吐出的话若极寒冰雪。
宫里的事最好到此为止。
“嫔妾等谨记皇后娘娘教诲。”众妃嫔起身行礼,由华贵妃领头,这才三三两两退出崇明宫。
坐在轿子上回宫的华贵妃有些出神,那样鲜红的血迹像是漫天雨丝一样将人淋了个满头满脸,不得退路。
昨日大理寺和暗刑司的人带走了李南李逊的尸首,慧妃的尸首说是不葬入妃陵,头颅分裂险些都缝不起来。
明明那样一个温柔的人,却选择了最激烈的死亡。
她知道这样根本扳不倒廷尉府,哪怕是这样也不曾有悔,愿意用三条人命只为在安永丰身上染上污点。
只是可惜,一个太过温柔的人,搅进后宫争斗和帝王之爱这池子脏水,她就注定会有这样的下场,命数都攥在廷尉府手里。
她也想问上一句纪鸿羽,为什么不爱慧妃却要将她带出冷宫,为什么带出冷宫却足足六年看不见她的祈求?
为什么摇摆不定?为什么绝情至此?
到如今也不用再问了。
华贵妃突然笑了——
“因为她知道他醉心权势、愚蠢下作、狗彘不若、但是她爱他......”
“她知道他沐猴而冠、羊质虎皮,但她爱他才会导致如今丢了这一条命。”
“她更知道与廷尉府对上没有好下场,有人也不会帮她,可她不愿让李家带着不清不白的名声赴黄泉,只以死证清白。”
华贵妃瞧着兰秀阁的方向,整整六年,一个人最好的六年。用一腔决然才留住的清白与风骨,怎么会轻易低头。若是纪鸿羽六年前肯告知真相,慧妃本可以见上胞弟,阖家团圆,如今却落得三条人命的下场。
只余终生抱憾。
她处在污浊不堪的宫阙,却出淤泥而不染,她熬过了艰难的这么多年,却也只在大殿之上见到了胞弟的尸体!
何辜?
华贵妃只觉心寒,可方才回到宫中饮了口茶,阿秋掀了帘子进屋面色犹疑:“娘娘,奴婢听闻圣上让廷尉府的人派人出宫了,说是......说是......”
“说什么?”华贵妃只觉心头有了不好的预感:“这个时候让廷尉府的人派人,可是打听到什么了?”
“回娘娘,自是打听到了消息,但未免有失天和,说是慧妃玩弄巫蛊之术被发现继而心虚自戕,圣上大怒,则令其廷尉府对慧妃娘娘家人开棺鞭尸。”
开棺?
华贵妃心底更是寒凉,人死罪消,更何况慧妃本就无罪,竟然连开棺鞭尸这种法子都能想出来!
华贵妃沉默良久:“这是廷尉府的主意还是圣上的主意?”
“奴婢听闻是得到了圣上的首肯。”
开棺鞭尸这事儿也不是说说而已,廷尉府带着人就到了当年慧妃安葬父母的那片山林。
因着当年是圣上亲自出银安葬,坟碑自然也是齐整干净的,可此刻廷尉府的禁卫正拿了铁锹敲烂石碑。
廷尉府的禁卫说来跟豺狼虎豹已无差别,做事蛮横不讲理。山林间石碑已倒,碎成几截,坟茔也被推得乱七八糟,眼见着就能瞧见棺材一角。
恰上山捡拾柴火的一行百姓瞧见了,顿时破口大骂:“哪里来的狗东西这般不做人!还做起挖人祖坟的勾当来了!”
这山林里葬着不少人的祖辈,年年都是要上香的,总是有宵小趁夜偷盗棺木。如今可更厉害了,装模作样扯了官府的烂皮子,青天白日就挖坟偷棺了。
眼下日子本就过得艰难,谁瞧见这一幕能不动火,总不能因为旁的人出门做生意去了,就这样肆无忌惮挖人家棺材,简直是天怒人怨。
更况且这坟里葬的是那孤女的爹娘,本就够可怜了,他们如何还能眼睁睁瞧着,都是邻里街坊的。
领头的老张常年做着木匠活,本就是个心善正直之人,从前又和这家是邻居。这会儿看着这一幕两只眼睛都在冒火,抄起家伙就要过去。
身后跟着其余伐木的汉子也是义愤填膺。
廷尉府禁卫那眼睛是长在头顶上的,嗤笑一声:“我们是奉命行事,你们这些卑贱之人可想清楚了,小心落了官司在头顶上!”
“你奶奶的!放狗!”
老张也不是个有耐心的,几句脏话就秃噜了出来,禁卫还待再说两句,准备出刀威胁。
谁知下一刻那群汉子一招手身后不由分说冲出来一群猎狗,猎狗身形矫健,皮毛光趟,獠牙更是尖锐,十几个禁卫都没反应过来,一时间让猎狗撵得满山窜,惨叫声不绝于耳。
“救命!有狗咬人——”
庭芜本就在观察最近慧妃一事的走向,听闻山林廷尉府的人被狗撵得满山窜,也是懵了。
“廷尉府禁卫被狗撵得满山窜?这怎么个事儿?”
“说是百姓以为是披着官府皮子的盗墓贼。”满初顺嘴来了一句:“开棺鞭尸本就有伤天和,挖人祖坟更是不可原谅。”
官府之人本就应该为民服务,这般行径岂非小人。且他们是去开棺鞭尸,哪个百姓受得了,自以为是想发财的盗墓贼,没让狗将人咬死都是轻的。
那些猎狗常年在山林里游走猎食,可不是闹着玩的,这些禁卫回去只怕是十天半月都下不来床。
满初瞧了庭芜一眼:“你问这么多做什么?”
庭芜一扭头又看向桌案旁的姜藏月。
今日五公主倒是没空来安乐殿,姜藏月手上拿着一张小纸条,纸条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她奇怪的神情让殿中一静。
庭芜顿时顾不得满初,整个人一瞬凑过去,再顺手将纸条团成团心虚放怀里,略微嘿嘿一笑解释:“我就是汴京有人死了爹,接了一个哭丧的活儿,有偿的。”
姜藏月顿了顿:“......”
他将手放在嘴边,心虚的眼神还在乱瞄纪宴霄有没有在殿中出没:“这活儿还挺轻松的......也就哭上半个时辰左右,下次谁家死了爹我带你一路。”
姜藏月眸子微动:“不必。”
庭芜其人,虽是喜欢种花和吹箫,虽然吹得很难听,但他的赚钱能力是很强的,比如他什么活儿都接。
“真不接啊?姜姑娘不也是缺钱吗?”庭芜嘀嘀咕咕,声音更加低了:“就哭半个时辰,一次十两银子,老板结银子爽快,今日还多给了我一杯香饮子!”
姜藏月沉默。
庭芜是觉得她缺钱缺到这种地步了。
她是欠了顾崇之的钱倒也不至于到如此丧心病狂的程度。
“行吧,那下次有谁死了爹我自己去哭。”庭芜甚至瞧着她的眼神颇有些遗憾:“不过话说回来,慧妃娘娘这事儿是不是姜姑娘先前去冷宫说了什么?不然她怎么就出冷宫了?这又没几天就丧了命,也是可怜。”
姜藏月眸子清冷,只平静看他道:“灭门之恨,六年蒙骗,庭小公子,是个人哪儿有那么轻易放弃的念头,慧妃娘娘只想为李家要一份清白。”
庭芜挠头叹息道:“果真男人沾染不得。”
她看向天际,只开口:“人就像一棵树,会有枯荣兴衰,每一个选择之后都是一条曲折的路,有没有新叶,会不会开花,谁也不知。”
“我不及姜姑娘有学问,姜姑娘说什么就是什么。”庭芜听着头大觉得这事儿没什么好争辩的。
姜藏月垂眸。
李芸死了。
下一个会是谁呢?
庭芜靠在柱子边还是忍不住冒话头:“从前人人都说兰秀阁李贵人虽是个病秧子,但到底得了圣上宠爱,也算是无上恩宠,可瞧着那日千叟宴圣上可没为着慧妃娘娘说话。”
他有一搭没一搭喂着兔子:“我倒觉得慧妃娘娘是太钻牛角尖了,她若是隐忍一些,就该想着千叟宴上去分圣上的宠,直到在宫中彻底站稳脚跟,不哭不闹,以待来日。”
满初插了一句:“可慧妃娘娘本就命不久矣。”
“虽然是这么说,但慧妃娘娘当着千叟宴满朝文武,后宫妃嫔的面状告廷尉府害人,圣上虽有心想救她,但廷尉府虎视眈眈权倾朝野,这样的情况下他只能倒向安大人这一边。”庭芜头头是道的分析着,实则也并没有分析错。
姜藏月静静听着。
庭芜接着道:“你们这样看吧,皇后娘娘在城府上来说就比慧妃娘娘深沉多了,千叟宴发生的大事在一夕之间就被压了下去,可见沈家的势力在宫中也不容小觑,宫里近来频频出事,人人自危,可别出事到咱们殿中了。”
“至于慧妃娘娘的事儿......”庭芜有了法子:“先前姜姑娘去冷宫,许是也被有心人瞧见了,若是有闲暇在圣上面前提及,保不准要倒霉。”
满初瞪了他一眼:“好端端的,会不会说话!”
庭芜被吼了一声连忙反应过来,很是委屈:“满初姑娘你听我说完啊。”
“说!”满初盯着他。
庭芜低声道:“咱们的初衷可非仅仅是让安乐殿不卷入这些纷争里去,殿下在吏部也是被廷尉府安插的人频频使绊子,如今有了机会自然是要将廷尉府也扯下水惹一身腥才对,既然如此不若将廷尉府开棺鞭尸的事情登上汴京小报。”
“汴京小报?”
庭芜眼底有着某种缺德搞事的光芒:“对,不是你们以为的通政司邸报,是私人搞的,最是收集汴京实事趣闻,专登官方通政司不敢宣之于口的事情。”
满初瞬间来了兴趣:“当真有用?”
庭芜一拍大腿,越说越精神:“那还能有假?汴京小报爆的就是宫廷秘史、名人八卦等,什么博眼球他们爆什么,隔壁老王家一条狗咬了张三不咬李四的事儿都能传得人尽皆知。”
他提到这些事儿的时候,那叫一个精神满满,眼底似都在发光,隐隐还带着某种激动。
姜藏月确实有了一丝疑惑,为什么老王家的狗只咬张三不咬李四?
庭芜冲她们使了个眼色:“如何?汴京小报的人只要有消息那可是无孔不入,啧,可厉害得很!”
姜藏月目光落在庭芜身上,似在思考什么,半晌,她轻笑。
“如此再好不过了。”
“庭小公子,我这还有另外一个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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