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官员的簇拥下,朱允熥进了大堂。
衙役打开帘子,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一番谦让后,朱允熥坐了主位,茹太素作陪。
董长义拱手问道,
“殿下,请问今天如何安排。”
朱允熥爽快地回道:
“这三天,本王就在江堤上吧。”
董长义等人如卸重担,暗松了一口气,
不查账!
不查仓!
殿下好人呐!
这下大家就轻松太多了。
大堂的气氛瞬间轻松了,官员们的笑声多了起来。
稍事休息,朱允熥提议出发。
晨光已经照了进来,时候不早了。
茹太素、董长义对视一眼,也不再客套。
茹太素客气道:
“殿下来观政,是下官等的荣幸。殿下如果察觉不妥之处,请不吝赐教。”
董长义更是拱手道:
“请殿下指正!”
先将姿态放低了,万一出了问题,也许殿下能高抬贵手。
朱允熥笑了,扬声道:
“陛下的旨意说是‘观政’,咱的理解,就重在一个‘观’字。”
“观,就是看,是认识,是学习。”
“各位都是经验丰富的官员,陛下就是让咱跟着各位前辈学习呢。”
“还望各位不吝赐教!”
他站起身,来了一个罗圈揖。
众人慌忙起身还礼,连道“不敢”。
他们很意外,很惊讶,
熥殿下竟然如此谦虚,如此尊重我等!
太暖心了!
他们想想这几天的遭遇,泪花在眼里打转。
那是人过的日子吗?
都是殿下,个中的差距……
就不说了!
老夫先擦擦眼泪,晨光有点刺眼。
众人一团祥和,簇拥朱允熥出了公房,蓝九和已经带人准备好了马匹。
看着十九个护卫,茹太素不由地劝道:
“殿下,仪仗可以带上的。”
朱允熥摆摆手,
“太麻烦!”
一路吹吹打打,只会影响本王的马速。
茹太素以为他想节俭,由衷地感慨道:
“殿下太俭朴了。”
董长义等人纷纷点头认同,
随便一个伯爷出行,也比殿下阔气多了。
朱允熥有点挠头,
二十匹精挑细选的良驹,随便一匹都价值不菲,堪比后世的超跑。
二十匹“超跑”,十九名顶级护卫。
你们说我俭朴?
朱允熥笑道:
“还行啦!要是需要,本王随时招呼人手过来。”
他筹划的是以工代赈,
管事嬷嬷、账房、护卫,都准备齐全了。
也有了周详的规划,
但是他今天一个也没带,全部留在了城里。
两万多灾民,其中一大半是精壮的劳力,其中在城里找到工的,不过两千多人。
这些闲置的劳力,有的麻木了,只盼着有口吃的,
有的满肚子的怨言,甚至有一股恨意无处发泄。
后者就是“无敌之人”,一点火星子就会拔刀子,无差别伤害。
即便是朝廷,也要小心应对,
朱允熥很清楚,稍有不慎,会引火烧身。
今天来,就是仔细观察一番,
灾民如果可用,就诱之以利,拿了钱、有了吃食,他们就老实了。
如果不可用,就果断放弃。
本王是来赈济,是要出政绩的,可不是以身饲虎的。
众人和茹太素告辞,纵马直奔江堤。
为首的是朱允熥、董长义,后面就是护卫、衙役、兵丁。
照顾董长义岁数大,朱允熥刻意放慢了马速。
盏茶后,众人到了江堤下。
前面有路障,一旁就是应天府的关卡。
众人纷纷下马。
董长义活动一下冻僵的身子骨,上前解释:
“殿下,这个卡子,一个是盘查来往人员,再个就是巡逻人员的歇脚点。”
朱允熥点点头,指着路边的棚子,
“走,去看看。”
路边值班的官吏、衙役都迎了上来。
董长义一一给做了介绍。
为首的官员上前施礼,
“应天府推官邓辉,拜见殿下。”
朱允熥上下打量他,
黑红的脸膛,两腮、手上都有冻疮,眼睛红的像兔子,胡子乱蓬蓬的,
官帽有点歪,
官袍脏兮兮的,还有不少褶皱。
朱允熥认真还礼,
“邓推官,辛苦了!”
邓辉急忙拱手道:
“下官做的都是分内事,不敢说辛苦。”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自从上堤,从来都是考核、禀报、被要求、被斥责,
今天第一次有人说他辛苦,
还是一位贵人!
看着他们歇息的棚子,朱允熥皱了皱眉,
这么破烂的吗?
他抬脚走了进去。
董长义急忙扯扯邓辉,众人跟了进去。
棚子很大,地上躺满了衙役、兵丁,都是和衣而卧。
邓辉上前连踢带打,将他们叫了起来。
朱允熥想制止都来不及。
他们看到一群官员,吓得慌忙爬起来,跪下磕头。
朱允熥注意到,他们双手都布满冻疮,裂了不少口子。
董长义解释道:
“殿下,他们是昨夜巡逻的,在这儿补觉。”
朱允熥四处打量,棚子就是打了几根木桩,搭上树枝、茅草。
头顶茅草很厚实,
但是四壁就不行了,四处漏风,也就比外面的风稍微小了一点。
棚里没有一点温度,冰冷刺骨。
地上铺着厚厚的茅草,就是他们的床铺了。
一旁的案子上,有几摞僵硬的大饼,一盆咸菜。
朱允熥打量棚里的一切,又看看邓辉,自己的计划里,这些人有大用呢!
他的心里有了计较。
朱允熥笑道:
“这里和外面唯一的区别,就是晒不到太阳。”
众人都跟着笑了。
董长义上前一步,低声说道:
“殿下,府衙经费有限。”
花钱建了好房子,等灾民走了就荒废了,御史还不得骂死他们。
朱允熥明白,官不修衙。
明面上的东西,要尽可能俭朴一点,显示清廉、一心为公。
朱允熥摇摇头,
“即便没钱买木板,也要用泥糊上。”
看董长义没明白,他耐心解释道:
“在树枝外糊泥巴,然后贴一层茅草,茅草外再压一层树枝。”
邓辉明白了,
“殿下说的,就是堤上有些灾民的棚屋,屋里不进风,很暖和。”
董长义喝道:
“那你们为什么不做?”
邓辉很委屈,
“府尹,下官人手太够,现在巡逻、守卡子都紧张!”
朱允熥当即下令,
“府尹,你调集人手,将棚子补补。”
董长义急忙拱手领命。
朱允熥怕他扯皮,又补充道:
“现在就落实。”
“顺手搭一个厨房,让下值的兄弟暖暖手脚,吃口热乎饭,喝口热汤。”
“当然,白酒就算了。”
董长义当即叫来治中,吩咐他调集人手,现在修补棚子。
邓辉带着值守的官吏,上前谢恩。
他们的感谢是真心实意的,
除了邓辉等几个官有品级,其他都是不入流的小吏、衙役、兵丁,
他们干着最苦的活,拿着最少的薪水,担着最大的风险。
难得有人关心他们,每个人眼圈都湿润了。
朱允熥点点头,
“各位辛苦了!这是你们应得的。”
“这不是客套话。没有你们在这坚守,灾民的日子只会更艰难。”
不少人的眼泪滚滚落下,硬忍着没有哭出声来。
终于有人理解了他们的艰辛。
熥殿下仁慈!
董长义有点尴尬,
这群杀坯!
糊几层泥巴而已,你们哭个鸡毛啊?
好像府衙苛待你们了。
朱允熥很满意,人心可用啊!
“官吏都忍饥受冻,还怎么照顾灾民?”
“陛下仁慈,知道了也会心疼各位的。”
众人纷纷拱手称是。
前半句众人都很受用;
至于后半句,那是殿下在放屁,没人当真,
昨天的血,江水还没冲刷干净呢。
外面一阵吵闹,
众人走出棚子,看到府衙的兵丁已经开始修补棚子。
朱允熥很满意,径直向江堤走去。
已经隐约可见灾民的窝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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