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过去了。
今天是朱允炆第三天观政。
天色拂晓,他已经到了江边。
黄子澄被陛下传去了。
陪同的是府尹董长义,神情憔悴,吊着两个大眼袋,眼里满是血丝,
请罪的折子被驳回了,他只能继续陪着。
跟随的官吏都顶着黑眼圈,这两天他们都提心吊胆,白天陪同观政,晚上去盘点自己的工作,唯恐有疏漏被抓到。
殿下的眼里揉不得沙子,发现错误不是赶人,就是抓人,众人都有点杯弓蛇影。
幸好,这位爷是最后一天了。
董长义指着前方道:
“殿下请看,前面就是灾民的聚集点。”
朱允炆点点头,
“走吧!”
朱允炆志得意满,傲然走在前面。
挺着小胸脯,步伐不急不缓。
紧绷的小脸略带倦怠。
这两天都是连轴转,早有些吃不消了。
不过,他的心情很好。
第一天查账,抓了一窝老鼠。
第二天,去仓库看粮食,又抓了三个,开除了七个。
两天时间,收获满满!
今儿是最后一天了,
按照黄先生的筹划,慰问灾民,给灾民打碗粥,
观政就圆满收官了。
今天的活都很轻松,
另两名同学昨天就请假了,今天依然是他一个人,这样也好,那两个就是累赘,跟着也是蹭功劳。
晨曦微露。
连绵的棚屋,一眼就看到了尽头,
朱允炆有些纳闷,两万多灾民,就这点棚子?
想想皇宫那么大,才住几个人?
不会灾民被赶走了吧?
这可是大问题啊!
朱允炆兴奋了,急忙问道:
“董府尹,这里有多少灾民?”
董长义回道:
“回殿下,大约两万五千名。”
数字和朝廷的对上了。
朱允炆只好作罢。
现在是枯水期,堤岸、江边都是窝棚,中间的道路蜿蜒曲折。
灾民已经起床了。
小孩子衣着单薄,叫喊着四处乱跑,
大人在江边洗漱。
一片乱糟糟的景象。
四处扔的垃圾,污水横流,稍微隐蔽的地方就成了厕所。
江风轻拂,臭哄哄的味道直冲天灵盖。
朱允炆立刻被熏的干呕,急忙拿出绸帕,捂住口鼻,
刚捂上,他又心虚地拿下了。
如果传扬出去,会被御史弹劾的。
董长义看到这一幕,说道:
“前面不远就是粥棚,殿下不妨去看看。”
朱允炆点点头,粥棚是今天的重点。
他被熏的脑袋发胀,硬忍着干呕,在窝棚中穿行。
两旁很快挤满了灾民,大多是老人、孩子,
他们伸出脏兮兮的手,哀求着,
“贵人,行行好!赏点吃的。”
“俺冷!”
“帮帮俺们吧!太饿了!”
“贵人,发发善心,给点吃的吧。”
“……”
清道的侍卫就十几个人,根本忙不过来。
朱允炆的眼中,充斥的是他们乱糟糟的头发,瘦骨嶙峋的身材,单薄破烂的衣服,哀求的眼神,
书上写灾民生不如死,他以为自己理解了。
直到今天,他第一次发现,同样为人,有人的活的还不如东宫的一条狗。
巨大的反差,让他一时不知如何应对,木偶一般,呆愣愣的。
董长义看他脸色苍白,眼神呆滞,知道他被刺激到了,
虽然心中暗爽,但还是对手下的一个推官使了个眼色,殿下不能在这里出事。
推官心领神会,立刻去调派人手,
一群衙役、士兵蜂拥而至,抡起鞭子,冲灾民一阵抽。
时候不大,道路清静了。
朱允炆还没回过神,任由董长义搀扶着向前走。
灾民退到了棚子之间,麻木地看着他们过去。
前行不远,突然变得空旷了,
两边没有棚屋,只有一个士兵把守的大棚子,里面烟雾缭绕,米粥的香味从棚子里飘出来的。
董长义说道:
“殿下!那就是粥棚,进去看看吧?”
朱允炆闻到了米粥的香味,终于醒过神来,
“看看!”
粥棚里雾气蒙蒙。
十口硕大的粥锅一字排开。
粥已经烧好了。
朱允炆上前看了,果然是插筷子不倒。
在士兵的维持下,灾民开始排队,
人手一个碗,有的甚至端着陶盆,全都眼巴巴地看着粥棚。
随着一声号令,开始施粥。
在皮鞭下,灾民很有秩序。
朱允炆拿过一个长柄木勺,亲自给几个灾民盛粥。
盛了几个后,他就胳膊酸了,在董长义的劝说下,顺势放下木勺。
朱允炆今天的事情就结束了。
该回去了。
董长义等人都松了一口气。
出了粥棚,众人突然看到,一队士兵押解着囚车上了江堤。
董长义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不会是……?
不等他说话,朱允炆已经带头走了过去,
董长义急忙招呼下属跟上。
为首的囚车里,装的是应天府的推官。
董长义心凉了,
没想到杀的这么快!
囚车辚辚而过。
队尾的刑部侍郎陶荣跳下马,瘦弱的身材在寒风中飘荡。
陶荣拱手施礼,
“下官拜见殿下、董府尹!”
董长义小声问道:
“这,这么快就……”
陶荣一摊手,
“他们都招供了,陛下有旨,来江堤斩杀,以儆效尤。”
董长义为首的官吏都有些尴尬,他们就是被“儆”的。
董长义没看到府丞,便低声问道:
“府丞如何处置?”
陶荣回道:
“贬谪琼州,遇赦不免。”
这意味着要老死在烟障之地了。
董长义叹了口气。
也罢!
总比砍头强!
士兵在江边清出一片空地,将犯人拖出囚车,
二十多人,面对一字排开,面对江面跪下。
应天府的官吏兔死狐悲,心有戚戚然。
朱允炆却不屑道:
“他们是被自己的贪念所害,死得其所,死有余辜!”
众人垂首默然。
没人附和。
董长义看到了丙字仓的仓大使。
他不是渎职吗?
罪不致死啊!
怎么……
董长义想争辩,张张嘴,却不知道和谁争辩。
一切都晚了!
他不忍再看,恰好要参加下午的小朝会,就提前告辞了。
临行前,他指定一个姓陈的治中继续陪同。
很多灾民蜂拥过来围观。
陶荣大声宣读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读罢,陶荣点了监斩牌,之后大喝一声:
“斩!”
刽子手抡起雪亮的鬼头刀,在场的官吏纷纷别过头。
朱允炆早被太监挡住了视线。
陶荣监斩后,带着士兵走了。
犯人的家属哭喊着上前收尸。
灾民们陆续散了,没人欢呼,他们早对一切刺激麻木,除了吃食。
官吏们面面相觑,脸色苍白,眼中都是恐慌。
昔日还一起喝酒,一起共事,甚至吵架的同僚,瞬间天人两隔了。
他们看不见帝王,但是帝王的无上威严让他们瑟瑟发抖。
朱允炆偷偷瞄了一眼刑场,全被人挡住了,什么也看不见。
他的心怦怦乱跳。
他很害怕,又有点亢奋。
有官员低声叫道:
“这,这么快就杀了?”
朱允炆尖声道:
“没有剥皮萱草,已经是恩典了!”
众人再次沉默了。
丙字仓大使的姐夫红了眼睛,委屈道:
“仓大使罪不致死啊!”
“这是命!下辈子做事踏实一点吧。”朱允炆甩下一句话,快步走了。
随风飘来的血腥味,让他有些恶心。
官吏们有些愤愤不平,人都死了,殿下还如此刻薄。
陈治中急忙示意同僚禁声。
几个官吏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快步走到前面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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