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往今来的第一警世恒言果然是:不要玩水。
尹萝呛了水,闷咳两声。
苏绛霄如梦初醒,带她轻身飞至岸边。
湖面在不期而至的波涛迭起后愈发宁静。
石板路滴落了一连串延伸的水迹,日光照耀下逐渐消失不见,唯有两人所在处汇聚了一小滩滴滴答答的水洼。
衣物湿透贴在身上的触感并不好受,眼底异物作乱的不适感却盖过了这点,尹萝揉了揉眼,快速反复地眨动着。
面前落下一片阴影。
“眼睛不舒服?”
尹萝应了声,左眼半眯着:“好像进东西了。”
“别揉。”
苏绛霄挡开她的手,两指并拢,指尖逸散出淡淡白光,化作一阵轻风吹进尹萝的眼睛。
断睫“唰”地随眼泪一同冲刷出来。
尹萝:“……”
假哭的经历有,被动假哭还是第一次。
苏绛霄扫过她泛红流泪的眼,手指动了动,转而拧了下袖口处的水,朝她摊开掌心。
尹萝不明所以。
她除了剑,只有方才落水时攥着的半片菱角叶子,锯齿状,稍微有点扎手,却能让人立即回味起萦绕舌尖的那份清甜,故而没立即扔掉。
尹萝狐疑地将叶子递了过去。
苏绛霄擒住她的手腕,用另一手接了叶子,举起迎着光瞧来瞧去:“什么东西?”
尹萝如实道:“菱角叶子。”
“?”
苏绛霄侧首确认。
尹萝肯定地重重点头。
“……”
苏绛霄的表情看上去有点不太想相信这只是一片普普通通的叶子:“给我这个干什么?”
尹萝迅速瞟了眼手腕,胡诌道:“纪念吃菱角的美好时光。”
苏绛霄脸上似乎飘过了一串省略号。
深绿叶片在他指间轻巧穿梭,修长指节三两下翻折,轻盈一撇。没有重量的物体打起数道接连跳跃的漂亮水花,晃荡着浮在湖心。
尹萝挑了挑眉稍,无声咋舌:真把灵力当零钱撒啊。
灵力可以类比为玩游戏时的蓝条,能随着经验上涨而扩充蓝条,却没有无穷无尽的说法。一次灵力的过度消耗需要修炼、恢复,即便不过度,蓝条也会在使用中减少。
苏绛霄如此行径,灵力不够的人怕是多看几l眼都要气死了。
腕间的手还没松开。
尹萝不明其意,小心地往回抽。
……没抽动。
简单虚握的五指犹如铜墙铁壁不可撼动。
她试探着去瞄苏绛霄的表情,冷不防正对上他的双眼。
肖似猫科动物的眼瞳清亮异常,不复先前的威胁性,背光处瞳孔边缘显出一点明锐的冷光,似出鞘的雪亮刀刃。
“这样也会疼么?”
苏绛霄蹙眉盯着她。
尹萝愣了愣:“什么?”
苏绛霄拽了下她的手腕,不轻不重的力道,被水激发的草木气息掺入了湿润的意味,如晨曦一线林间未散的薄雾,靠近便被笼罩其中。
“我的灵力在你身上。”
他说。
语调既轻且快,似从耳边掠过的一阵微风。
衣摆淌落的水珠不知何时停止,湿漉漉的沉重感悄无声息地消弭减轻,有违常理的清爽充盈全身各处。
尹萝愕然不已:“你——在用灵力干衣?”
“嗯。”
无甚所谓的应答。
苏绛霄目不转睛地捕捉她面上每一分神情变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后便折身去摆弄剑穗,将其平平整整地铺在剑鞘上。
日光之下,银色丝线泛泛莹光。
他拨了拨尚有些湿濡的流苏,指尖白光轻松将挨在一处的几l根打散,尽数落在他掌心。五指合拢攥了攥,忽然又放开手,把剑穗抛回原位。
尹萝艰难消化着过于阔气的修真界冲击,好半晌才找回声音:“万一这会儿有仇家找上门怎么办?”
拿灵力当干衣机,谁有苏大剑仙这么豪横又无所畏惧。
“你不是说剑招练得不错么。”
苏绛霄没有回头,口吻随性,“张留朔也教你了,总不至于站着挨打。”
“……”
尹萝哽了又哽,“那你要跑快点,因为我撑不了太久。”
苏绛霄身形微顿,片刻后看过来,神色挑剔又认真,那柄藏在眼底的利刃被落下的阴翳遮蔽,似刀剑归鞘:
“张留朔都教你什么了?”
这个么……主要是符篆一类的道术,剑术张留朔又不喜欢,指导的也是苏绛霄曾教她的那些招式,没多久苏绛霄就出现把人叫走了。
不过苏绛霄这仿佛抽查功课的态度,让尹萝有点没底。
她照实说完,着重强调自己还没学到新的剑招。
苏绛霄若有所思,好像还是不太满意。
尹萝左看一眼,右看一眼,瞥见远处几l乎凝成一点的叶片,心生好奇:“你一直是这样锻炼自己的灵力控制吗?”
“哪样。”
苏绛霄略微缓了半拍。
尹萝比了个打水漂的姿势,嘴里配合着发出“咻”的一声。
苏绛霄忽而抿紧唇,以手握拳抵了抵嘴角:“你想学么?”
尹萝忙不迭点头,她向来对技能来者不拒。
苏绛霄垂首清了清嗓子,捡了块扁平的石子递给她:“把这看作你的剑,用巧劲出招,要划破敌人的咽喉但不致死。”
“……”
大佬你讲的课真有人听懂过吗?
尹萝酝酿稍许,调动体内那股力量缓慢释放,逐渐覆盖住石子。用力扔出去,石子水面跳了三下,不幸坠亡。
水面荡起的圈圈涟漪像有小鱼在
苏绛霄倒是没什么情
绪,让她再试几l次。
他支着苍青剑,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流苏,视线随着尹萝抛出去的石子来回移动。
尹萝感觉自己握住了一根看不见的逗猫棒。
“你拔剑。”
苏绛霄忽然说,“试试剑招。”
尹萝的这几l招确实练得不错,剑至中途,苏绛霄毫无征兆地拔出苍青剑打过来。
“!!!”
尹萝都快被他和张留朔锻炼出临场反应了,急急地回防挡住。两把剑相交的声音不算悦耳,苏绛霄架住她的剑绕开半圈,硬生生逼出她的招式。
他侧身躲过,拿剑鞘敲了下她的剑身,止住剑势:
“剑不能只靠蛮力,掌握不了细微的灵力流动,过于猛烈的招式反而破绽更多。”
“我没有只靠蛮力。”
她调动了怨气,否则挡不住苏绛霄来势汹汹的第一招。
苏绛霄简短评价:“太粗糙。”
“……”
尹萝抱着剑出神,目光从湖心转到苍青剑,又落到不知名的角落。眼尾犹泛着红,盈着润泽的水色,似湖面倒映的碧空。
她脸上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
苏绛霄却莫名不自在,疑心自己话太直白,见她将剑揽得紧紧的,反复打量——她似乎对这把剑极为看重。
他问道:
“你的剑好用么。”
尹萝极快地答道:“不是剑的问题。”
“……”
她很清楚确实是自己的功力不到家。
又兀自思索一阵,她缓缓道:“你练剑的时候,都是把灵力控制融入剑招里吗?”
“是啊。”
苏绛霄似乎颇为惊讶她为什么会这么问,“你不是也会吗?”
就是用的不太好。
尹萝比他更诧异:“……嗯?”
通常而言,修士学会了感知灵力,进而再深入修习。苏绛霄把细微的灵力控制放在联系剑招中,还是稍微与常人不同,最直观的结果就是会拖慢修炼进度。
但苏绛霄没有这个烦恼,他浑然天成掌握了这项技能——即是世人眼中的“天资过人”。
而尹萝玩游戏时并非真的修炼,后来被东教一点、西教一点,都是在没有灵力的状态下;加上她又表现得极有天赋,很快就能举一反三,基本可以跳过基础的那些东西。
直到进入这段百年前的时光,她把怨气伪装转化成灵力,用剑时想着要加入灵力,并没意识到自己和苏绛霄运用了类似的“天资”。
“你已经学得很快了。”
作为剑灵,即便她再怎么被他人吸引目光,最终仍然与他一体,留有和他相同的、不可磨灭的印记。
苏绛霄窥见了她身上与自己如出一辙的天赋,没来由的焦躁倏尔被抚平,无形的丝线天然将他们牵绊在一起。
他认认真真地望着她,轻描淡写的夸赞,字句却狂妄至极:“别人都不如
你。”
……
尹萝大概想清楚是为什么了:
因为怨气是这具身体内置的东西。
不能使用时,妨碍她接触灵力、拖累她的病弱疲累。能够转化为灵力的替代品后,便等同于她生来拥有将‘灵力’当作身体一部分自如调动的能力。
……这能算是金手指吗?
要说是,前几l次的被刀未免太冤了。但此刻发现,未尝不能算是一种机遇。
眼前还正有一位切身实战过的‘同类型天才’,简直是天时地利人和。
尹萝当即充满干劲,满血复活地尝试再次练习,请求苏绛霄从旁指正。
苏绛霄稍加犹豫,看她兴致勃勃,点头应下:
“行。”
苏绛霄对待剑极为认真,每每这时便有别于平时的状态,不怒自威的一针见血,直接锐利,尹萝被他多看两眼都有种在考场上被老师扫视有没有带小抄的既视感。
怨气在体内流转,尹萝能得心应手地将其作用,只是控制精准与否的差别。
天已擦黑。
尹萝聚精会神地重复着枯燥的动作,一盏花灯飘过来,眼看要撞上,她紧急扔出另一片叶子。
同样的叶片从侧面急速飞出。
两抹深绿掠过夜幕。
苏绛霄的那枚更早追上了她发出的叶子,同时挡住了她的后一枚。
花灯完好地顺着颠簸水流漂浮。
“好险。”
尹萝舒了口气。
她太过专注,没注意到外物。
岸边点起无数灯火,不知是否有节庆,人群摩肩擦踵,几l架缀着花的船只搅乱了湖面平静。
苏绛霄亦从那种专心致志的状态回神,远眺对岸,忽然来了兴致:“我们过去看看。”
原是为了一株流虹玉萝。
此物珍贵,从千里迢迢的东洲运来,气候不宜极难存活,主家耗费了大心血才等得花开,决定拿出来与众人共赏。
丹华繁花之城,城中人大多爱花。
“流虹玉萝?”
尹萝确认道。
“听说是这么个名字。”
苏绛霄站在摊前拿起一串珠链,回答她的话,“想去看看么?”
尹萝摇头:“你去吧。”
她已经见过流虹玉萝盛放的样子,也听侍女说过其珍贵,只是不知此物还能引动半城人。
许是找个由头出来逛逛,凑热闹罢了。
苏绛霄却道:“花草而已,再怎么流光溢彩也是花草。”
方才见他主动提起,还以为是感兴趣。
街边有人卖艺,喷火耍枪碎大石。
由于修道最初兴起的是剑修,卖艺的项目里减去了舞剑这一环,据说是为了表示对剑道的尊重。
“要是舞剑卖艺,会不会没挣到钱,先被人抓走了?”
尹萝小声向苏绛霄打听。
“唔?
苏绛霄不知在去找什么,眼神在各个摊位上走马观花地晃过,闻言道,“你卖艺的时候将我带上,没人敢来动你。”
“到时候你往那儿一站,四面八方的仇家都涌上来了。十个我也不够挨打的。”
“谁让你挨打了——哎!”
苏绛霄箭步上前,拾起摊上两条素净的红线,“老板,这个多少钱?”
老板定睛一看:“呃……这位公子,这是还没编完的手串,珠子什么的都还没穿上去呢。”
他拿起另外一边的几l条:“您要不看看这几l个,男女都适合戴在手上赏花玩儿的。”
“不用了,我就要这两个。”
苏绛霄放下银子,递了一个给尹萝。
尹萝翻来覆去地看了看:“戴在手上吗?”
苏绛霄别开脸,轻松无谓地道:“算是我们师徒一场的见证了,没什么拜师礼送你,就拿这个充数吧。”
尹萝脸色微变,迅速在周围搜寻用得上的物品:“我……我没准备拜师礼。”
“你已经送过了。”
苏绛霄道。
街市喧闹,来往绰绰。
他摇了摇苍青剑,被灯火点染成暖金色的剑穗漾开他唇角飞扬的笑意:
“这个。”
两人废寝忘食,在热闹的各色摊位前捞着了些吃的,寻了处大树的背面坐下慢品。
“城中这样热闹,怎么不见张家人?”
“张家近来烦恼家中的三公子,再者这流虹玉萝于常人珍惜难得,他家或许早见过不知凡几l,何苦来凑这人多的热闹。”
“是三公子上次在瑶芳阁受袭的事?”
“你还不知道呢?三公子说要娶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名叫阿青,张家不同意,已然僵持许多日了。”
尹萝一口焖土豆险些呛着。
那人绘声绘色地讲着张家三公子是如何对这阿青姑娘情深似海、非她不娶,如何对抗家族,衷心不改地执着,仿佛是亲眼见证了全过程。
……这就是八卦的力量吗?
尹萝想:应该是张留朔有意把消息放出去了,才能更好地达到目的。
“哎哟——!这树怎么掉叶子啊!”
那人骤然跳起来。
树叶随着枝杈一同坠落,不致伤人,也够恼人了。
那人骂骂咧咧“这树是不是被虫蛀坏了”,连忙从树下挪开走远,声音不小,引得附近几l人都不敢靠近这树,阴差阳错圈出一小片安静之地。
苏绛霄沉默须臾,冷硬地道:
“整个丹华都知道这桩假婚约了。”
未婚妻是阿青,和我尹萝有什么关系.jpg
尹萝腹诽着,道:“天下叫阿青的人多了去了,他们又不知道阿青是谁。”
苏绛霄瞥她一眼。
“我今天叫李二,后天叫王六,谁知道我是谁啊。”
萝煞有介事,“要是想为难别人,我还可以叫齐德龙东强嘿哟喂,等别人问我名字的时候,就得跟着我复述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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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萝探过脑袋看他,黑夜中借着水面和另一端投落的烛火难以完全窥见,她小声道:“不好笑吗?”
“好笑。”
苏绛霄平平的声音传来,“好笑死了。”
……
张家府宅灯烛辉煌。
尹萝随苏绛霄一起翻墙进入,越过重重守卫,顺利抵达。
张留朔正在院中。
白日衣衫已换过一身,水墨色隐于夜幕,自腰际蔓延的墨竹如天生长在荫蔽中,修雅合度地止于衣摆。
他看了尹萝一眼,吩咐侍女:“煨一碗八珍汤来。”
“是。”
侍女应声离去。
另一名侍女上前来迎尹萝,碰了碰她的手背:“姑娘的手有些凉,可要赶快沐浴?厨房里做好了莲子粥,随时可端来给姑娘。”
尹萝回头看苏绛霄。
她被侍女带着走了几l步,此刻更近那辉煌映照下的台阶,与张留朔同在一处。
苏绛霄再度想起白日院中,她与张留朔练剑的那一幕。
他轻点了下头,示意尹萝先去。
院中只余他们两人,风声寂寂。
假婚约的事,阿青自己都答应了,苏绛霄似乎再没什么立场。可仍然不快,无以名状,面对友人一时半刻竟无话可说。
张留朔静立不语,清渟端凝,片刻后才轻和道:
“你让她练剑的时间太久了。”
苏绛霄沉在嗓间的字句愈发难以吐出,对这句委婉的指摘无处反驳,一时间仿若抓不住什么的恐慌。
他没有避开目光。
映入眼底的友人一如既往,神色疏淡,沉着可靠。
似乎从未变过。
“这段时间劳你费心了。”
苏绛霄道:
“论剑会之前,我会带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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