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时候也不能太机智了。
尹萝折返的一大驱动莫过于尽快看到《阴阳博弈》的后半本——张留朔肯定不会死,流传后世的扶仙门还等着他创立。与其她累死累活靠腿跑出飞舟行过的路程?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还搬不来有效的救兵,不如她在自保情况下回去和张留朔待在一起。
这样不论是他发生变故,还是回家养伤,都好过她干耗在掖云天上空等。
掖云天上没有飞舟,张留朔要是不主动来,她处于被动就很难见到他,更别说让他真心诚意地找书了。
……谁知道会看见这一幕!
先前还让她去搬救兵的人,现在就杀穿全场,成为尸山血海里唯一的活人。
开口第一句话竟然是问果子。
尹萝跟看了一场身临其境版聊斋志异似的,不着痕迹地沉了口气,忽然发觉自己暂且不能开口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她点了下头,犹在怔忪的样子,把怀里的果子往上举了举。
懵懂的,全无怀疑和威胁,不对眼前景象表现出任何负面意味。
至少不能在张留朔翻脸前显露。
张留朔如水平静的目光一如既往,不带分毫情绪地掠过尹萝。
这样横尸遍野的景象,他竟有着怪异的不违和。不论是对失去生息的尸首、意外折返出现的尹萝,甚至是那两枚沾着寒露的果子,他的目光不曾有分毫变化。
彷佛……没把她当人一样。
张留朔微微抬眼看向天际:“已经耽误太久,天黑前要赶回府邸。”
尹萝:“……”
就这么若无其事地跳过眼前的事了?
解释就算了,连欲盖弥彰的掩饰都没有一字半句。
真狂啊。
张留朔问:“会用符篆吗?”
尹萝摇头。
“我教你。”
张留朔的视线落点在她身上,飘摇的符纸被挟在纤长的两指间。
驱动符篆需要灵力,但尹萝前不久尝试过用怨气驱动苍青剑,值得一试。
她走上前去。
“二光洞明,为我致灵。”
张留朔念咒的声音轻而灵,大概是为了让尹萝听懂,字句间的流畅会突兀停顿。方才半空坠落他似乎没念什么口诀,从剑道转修竟然已学得如此精深。
尹萝记下口诀,用同样的方法调动无法感知的怨气,在身体内部流窜,再汇聚于指尖。
一秒,两秒……
明黄符纸卷缠在她的指腹,毫无动静。
尹萝略微尴尬地抬眼。
张留朔依旧没什么表情,凝视了符纸片刻,转身朝某个方向走去。
这就走了?
尹萝始料未及。
张留朔已然走出一段路。
没有回头或停滞,他不在意尹萝是否跟上。
尹萝两相权衡,跟了上去。
时近黄昏,朦胧暖色
的日光将枯枝交错的沼泽地渲染得越发阴森,万籁俱寂的瘆人。间或有脚踩碎叶的细微簇响,在纯粹的无声中近似恐怖片里牵动人神经的不详倒计时。
张留朔肩上伤口做过简单处理,鲜血浸染背部,淌过衣角嘀嗒坠落在地。他全无所觉地前行,身姿修雅,举止静谧有度。
如同每个世家子一般。
尹萝首次认真打量他,给他贴上了“世家公子”的标签后,她就没怎么把他放在眼里,事到如今只是因为心生警惕。
若说张留朔没把她当人,她就是把张留朔当成随便存在的一个人。
现在这个人在树旁停留的时间已经超出了正常范畴。
尹萝见他闭目凝眉,伸手拽了下他的衣服。
张留朔半掀起眼,秋水生澜,眼瞳蕴藏着一层雾气,粹玉般的姿容隐约透出几许攻击性的炫丽。
不待尹萝做出反应,他再度阖眼,身形朝着树那方倾倒。
尹萝连忙架住他的手臂仍然不可避免颓势,两人一同靠在树下。
她晃了晃他,没反应。
脑中冒出一句冷笑话:真是个让人措手不及的男人呢。
……好冷。
尹萝被自己冷到了,甩了甩脑袋,死马当作活马医地去找张留朔身上的信号弹,果然没有。倒是摸出了一块通体莹白的玉佩,可能是储物一类的作用。
她思考了会儿,拿出没抹药的贴身匕首划开他的指尖,把血往玉佩上滴。
世家公子用的果然都是高级模式,主人的血也没办法打开禁制。
尹萝认清当下形势,没太慌乱。她正好跑来跑去地累了,盘腿在他身边坐了会儿,才去脱张留朔的衣服,把浸透血的布条拆开,撒上药粉、换新。
顺便把他指腹的伤口撕了布条包扎,还打了个蝴蝶结。
尹萝对着自己的杰作欣赏了一阵,翻起他的袖子,去看他的左臂。
划破的伤口已经愈合,留下新生的淡红痕迹。
并不算深,在无瑕疵的手臂却很扎眼。
通常情况下,尹萝做事都很谨慎顾忌。不过此一时彼一时——与其说是梦里,更像是苍青剑里残存的苏绛霄的意识,营造了这个无比真实的过去世界。就跟打游戏差不多,随便啦。
她把玉佩放回原位,无聊地研究了一下张留朔的衣服料子、发尾会不会分叉、配饰等问题。等休息够了,她架起张留朔的手臂,转移到半道看见的一处岩洞。
张留朔骨架修长,身躯覆上来足够沉重,鲜血的气味混杂着他身上的沉水香。
尹萝踉跄了几步稳住,费了番功夫将人运到目的地。
她啃了口果子,酸得仿佛在嘴里打了一架,赶紧把另一个掰了小块喂给张留朔。
昏迷状态下的世家公子勉强含进去半块,面容没有丝毫触动。
尹萝龇牙咧嘴地吃完,居然还挺解渴,又去摘了些分辨出种类的植物叶子,放在一起拧出汁试图喂给张留朔。实践技术
没那么好操作,汁液溅了些许到他脸上,她默默地擦了擦。
像在玩过家家,照顾人偶娃娃。
尹萝累了就容易犯困,调整了下角度在一旁蜷缩睡大觉。
窸窸窣窣的声响持续了一阵。
她混沌地睁开眼。
张留朔按着肩头纱布处,动作一顿,无声地看着她。
尹萝如梦初醒,朝他期待地笑了笑,眉目明亮:
现在可以回张家了吗?
张留朔感受着嘴里的苦味,掠过地面揉碎的叶片,感知到了身上各处的微妙。
衣衫不整,尽力归原仍然有差异。
浑身都是她的气息,唇边不仅有嘴里感知到的那份苦涩,分明是她的气息沾染。方才她闭目安枕,小腿几乎同他挨蹭到一处。
臂上伤口有他施加的一道术法,显然已经被毫无阻隔地触碰过。
……
尹萝见张留朔一时没有其他动作,只是静静靠在岩壁上,神色晦暗不明,盯着指尖被包扎的小蝴蝶结。她心虚了一小下下,没等来张留朔的询问就不管了。
张留朔先前教她驱动符篆而非自己来,约莫是灵力耗尽。此时尹萝也不催促,只静静等候,偶尔对他投以关切的一瞥,表达友善。
她记挂的不止是《阴阳博弈》这一本书,还有张家藏书阁。
张留朔沉默而得体地规整了仪容,无需抬眼也能感受到那份如影随形的目光。
他想起苏绛霄信誓旦旦又隐含得意地声明,方才那个女子是他的剑灵。
“剑灵?”
苏绛霄的态度分外笃定,同他道:“她还太弱小,也不能说话。你不要在她面前点破,等我修为再精进些。”
高修为的剑修能与剑建立连接,以苏绛霄修为做到这点并不难。
她却是真的不能与苏绛霄‘心意相通’么?
张留朔解开那道蝴蝶结,很浅的伤口,是利器所致。
她顺势拿出一把匕首,展露凶器似地递给他看。
对上视线,她仍是笑。
张留朔隐约看出几分微妙的讨好,她不能开口言语,只以目光追随着他,正大光明注视他的动向。
逃跑后折返,如今亦不曾离去。
他垂眸,将渗出血珠的指尖摊在她眼前。
你自己拆的包扎,干嘛一幅找茬的样子啊!
尹萝看了他几秒,有求于人自认理亏,撕下一截衣袖再次进行包扎大业。不知为何这只手却躲了一下,她眼明手快地逮住了,细致地缠绕几圈,这次没打蝴蝶结。
她举起成果,真诚又专业。
张留朔面不改色地抽回手,语调静谧得与陷入黑暗的沼泽融为一体,些许森凉:“你不回掖云天?”
尹萝随着他起身的动作也站起来,表明立场。
张留朔便不再言语,指尖凝出传信鸟的雏形,顷刻又散了。
他并不急躁,过了
会儿又试,指节奇特地律动宛如把玩着某样小巧的乐器,凝成实质的传信鸟腾空飞出。
不知过了多久,两架飞舟出现,上方的人跳下来。
“二公子!”
呼喊紧张地破了音。
张留朔道:“先回去。”
那几人看见被他带上的尹萝,目光亦有奇异。
回到张家没多久,张留朔再次陷入昏迷。据说伤势极严重,强行催动灵力导致反噬,需要卧床静养,过几天应当就能醒来。
尹萝则被拉去换了身新衣服,然后——
开始喝药。
“……”
如果她也有技能卡牌,应该就是‘喝药’吧。
发动以后随机苦死在座的各位。
尹萝不知道张留朔是怎么吩咐下去的,想想发烧和嗓子的问题还是喝了。她的住处就在张留朔的院子里,位于东侧的一间屋子,不定时会撞见一波波过来探望的人,大致说了些关心的话,她完全没仔细听;有几个人同她攀谈,她便仗着不能开口,正大光明地敷衍走神。
张家藏书阁的外层就有《阴阳博弈》的后半本,她进入时没受到阻拦,果然刷点张留朔的好感对看书有益,不枉她每天雷打不动早起去看他,起码让侍从也觉得他们关系不错。
后半本开篇就在讲生死之间的牵连、转换,拿善恶做例举,讨论了人和妖魔的对立:若有对立方不存在,是否其中一者单纯存在世上也是合理的;而一方对另一方的仇视,换个立场也是同样。
……这都开始讲哲学了?
妖同样可以吸纳灵气修炼,那么人与妖魔气之间是否可以达到某种共通的转换。同理,能被催衍出的怨气也是这个道理。
尹萝想起关岭书阁那具被灌注怨气的魔尸,不正是所为不同之间的融合。
那个模糊隐约的概念终于成型:
相悖相生,或许也能用来形容怨气和灵力。
她若有所思地看着手掌,要是单纯用催动灵力的方法不行,倒推一下呢?
侍从看见屋檐下站着的人影,险些慌乱,克制住了屏声敛气地垂首:“公子醒了,是否感觉不适?”
张留朔仪态端严,不如在外的规整装扮,衣着外只披了一件素雅的白色衣衫,垂坠如流水。他看着纷落串成幕帘的雨滴,在院内扫了一眼。
侍从察言观色,道:“公子带回的那位姑娘这会儿去了藏书阁。您昏迷的这几日,她除了看书,便是来看望您。”
张留朔轻颔首。
侍从退下后,一道暗影悄无声息地出现。
“回禀公子,大公子与二公子近日争端不休,皆不承认暗杀之事是自己所为。因随行侍从出卖公子行踪,家主已命人将院中人尽数换过,将二位公子派去了南边。”
暗影道,“家主查验过后,认为也有其他世家所为的可能,望公子少与掖云天来往。”
张留朔神色淡淡,本就是他自己做的场
戏,有些事暂且避于人前更轻便些。他倒不指望这么件事能对哪方势力造成实质性的沉重打击,不过是韬光养晦,顺势避开论剑会。
世家之争百年如此,不过无趣。
于剑道不能夺得第一,他便弃剑。而今掖云天与世家对立,却让他看到了新奇所在。
凭空建造起举世闻名的宗门,不亚于世家崛起。
何尝不是一种意趣?
就像那把剑衍化出的剑灵。
“她如何?”
暗影事无巨细地将尹萝的衣食住行一一禀报:“姑娘吃的不多,许是不能张口言语,虽待人和善,但从不与人亲近。一日会来见公子二次,若有人来探望,便很快就走;独自与公子相处时,倒是比较自在,时辰久些。”
张留朔并未有所表露。
院落外传来踢踏的脚步声。
暗影隐去身形。
身着妃色衣裙的女子冒雨跑来,身后撑伞的人没能及时跟上她,垂落的长发已经沾湿,层叠繁复的裙摆展开如绽,碰得道旁花叶簌簌,明艳夺目。
她面上的雀跃透过雨幕仍能清晰窥见。
尹萝想验证想法,纯拿自己做试验就行,但还是想尽可能找点理论支持比较靠谱。藏书阁的内层她进不去,听闻张留朔醒了简直是及时雨。
她跑到屋檐下,顾不得雨水沾湿,只甩了甩发上滴落的水珠,真心实意的高兴:
“你醒啦!”
张留朔稍怔,平静无波的目光深深,现出了那么一点点微弱的涟漪:她会说的第一句话是这个。
“是。”
他轻声应着,伸出手,几无触感地替她拭去了雨水。
尹萝:“……”
嘶,以后好像不能装哑巴走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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