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濯这时候来做什么?
尹飞澜百思莫解。
转念一想,谢濯这个当口登门,许是有什么要事。
尹萝转道去荆昆时,传了信回家中,大致说明了情况。尹飞澜知晓谢濯同行,可能正是为了那移魂之术?
“请他进来。”
侍从应声离去。
尹飞澜回神:该将谢濯请去前厅的。
这念头刚生出。
急促的步伐声渐近,谢惊尘已如风而至。
“……”
尹飞澜懵了一瞬,随即发现谢惊尘的状态不大对。
谢家家风之严,在其余世家或多或少受到修道心学的影响时,仍不同流俗。谢惊尘纵然在外游历数年,一举一动深入骨髓刻着谢家烙印,不磷不缁、恪守礼节。
在外必是姿容肃正,举止端方。
此刻谢惊尘衣着并无不妥,神色却失了往日自持的骄矜,隐现焦灼。
果真是有严重的大事?
尹飞澜整襟危坐,端起社交面具,不失礼貌地微笑道:“有失远迎,不知谢公子为何事前来?”
此话一出,尹飞澜便觉周遭空气骤沉。
谢惊尘方才只是浮躁不安,这会儿陡然归于孤傲之势,凛冽若冰封千里。
谢惊尘冷冷抬眼,语气压抑而缓慢:
“尹萝失踪了,尹公子可知晓?”
尹飞澜认为谢惊尘简直是莫名其妙,千里迢迢跑过来甩脸色给谁看的,一时间都没去注意话中称呼的分别,不善道:“我自然知晓。”
谢惊尘于是情绪更坏,每个字眼都似淬着寒冰:“你知晓,却不作为?”
“我作不作为,毋需谢公子操心。”
尹飞澜脸上一丝笑意也无,本来妹妹无故失踪便坐立难安,面对往日就不对付的谢惊尘更是耐心寥寥,措辞客气然而态度已现火爆,“家中诸事繁杂,谢公子如有要事,不妨直言。”
“……”
谢惊尘闭了闭眼,平复心绪。
以他亲眼所见,尹家家主对尹萝的态度并不重视。
这几日,裴怀慎曾经所言尹萝“可怜”的话时常在耳边徘徊。每每闭眼,便是她离去前同自己说过的话、神态举措……原以为护身法器在身,又在药庐之中,不会有什么问题。
不该让她离开的。
她明明才遭遇过凶险,不该让她有片刻远离视线的可能。
“烦请尹公子将尹萝房中近身之物借我一用。”
尹飞澜:“?”
一声变态就在嘴边。
谢惊尘目光清明:“萧家二公子身负阴阳眼,多年修习,可召魂灵探问。”
尹飞澜咽下嘴边的话,反应过来:
“你是想请萧负雪召集万千魂灵,探问尹萝生死?”
招魂这件事非常人能做到,多为邪术,纵然众生道感悟天地,也无法大规模地召集。天生阴阳眼的萧负雪就不同了。
“魂灵聚集非同小可。”
尹飞澜振奋一瞬,紧接着冷静下来,“事态稍有变化,恐怕会演变成恶魂反扑。”
谢惊尘道:“我来镇灵。”
尹飞澜抬眼:“你既召灵探问,想必数量不小。”
谢惊尘不为所动:“我来。”
尹飞澜意识到谢惊尘的态度坚决,以他的实力确实能做到也非他不可,只是不免损伤灵力。
尹飞澜走到谢惊尘身前,长长一揖:
“谢公子大义援助尹家与舍妹,在下铭感五内,莫不敢忘。”
这般郑重的道谢。
谢惊尘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缓和些许:“分内之事,不必如此。”
尹飞澜以为自己听错了:“……分内?”
谢惊尘颔首,轻描淡写炸出平地惊雷:“我欲求娶令妹。”
尹飞澜表情凝固:“?”
谢惊尘犹在继续:
“此次将她平安找回,我便登门求亲。”
尹飞澜:“???”
什么?
尹飞澜后知后觉,方才谢惊尘对尹萝一直都是直呼其名,对着他却是客客气气的称呼。
尹飞澜两度张嘴,都不知该说什么好——谢濯看上去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也是。
谁家非亲非故,上赶着冒风险只为一问生死?这没点东西说出去天下人都不会信。
“你——”
尹飞澜的表情由空白过渡到复杂,迟疑着道,“谢公子,你应该记得,你是退过我们家婚事的吧?”
谢惊尘道:“我知。”
他施然行礼,举止从容,气度雅致,神情却冷淡漠然如初,字字清晰:
“我愿以灵脉为礼,身家为聘,以全往日之失、今朝情谊。”
尹飞澜瞠目结舌。
他到底闭关了多久?
谢濯同自家妹妹那么不对付,转眼间竟主动上门求亲……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某些多条船并行的不妙记忆在紧绷焦灼的脑海中顽强苏醒,尹飞澜开口的声音都显得艰难了:
“我妹妹同萧家大公子已有婚约,世人皆知。”
谢惊尘念及尹家对尹萝的态度,改换了说辞:
“我心悦令妹,自然要等候她的意愿。”
尹飞澜:“……”
这是谢濯吗?
他在顶着别人家的婚约求娶!他疯了!
大概是尹飞澜的表情太明显了。
谢惊尘委婉地补充道:
“令妹同我,并非全无交集。”
尹飞澜缓缓落座:
但是。
我妹妹喜欢的人,应该不止你一个。
为义或利付出如此代价相帮,与单单为情,便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情况了。
……
谢瀛眉心紧锁:“此事,我们真的不传信回家中吗?”
谢蕴踢踢脚下石子:
“事情到了一定地步,家中自会知晓的。”
谢瀛不可思议地望着她:“你我便什么都不做么?”
谢蕴停下步子,直视道:
“当年兄长离家可不是偷偷走的,谁能拦得住兄长?”
彼时兄长还没有如今修为,佼佼天资,傲骨不折,硬是逼的父亲与族老不得不退让。
谢瀛哑然。
谢蕴再问:
“你又何曾见过兄长这般?”
“……”
他们刚从药庐辞别。
兄长不仅与沈归鹤打了一场,更险些封阵围困药庐,几乎全然不顾千鹤宗与计如微的颜面交情。
谢瀛反驳不了,说不好是为了什么生气,愤愤然道:
“为一女子至此,兄长难不成要效仿郗堂兄么?”
“慎言。”
谢蕴蹙眉道,“兄长连护身法器都感应不到,他不赶快些,嫂嫂真出了事——”
后边的话,谢蕴不忍说了。
“真出了事。”
谢瀛被带入这般情境,喃喃道,“兄长不会罢休的。”
尹萝被生物钟成功制服,在树下惬意地睡了一觉。
醒来。
手中抓着一片叶子。
“裴怀慎呢?”
她随口问,手里抚着叶面上的折痕,“都几日了,还不来见我。”
婢女们收拾着东西,这回的沉默不是碍于礼仪和谨慎,而是不知该怎么说。
下午公子出现,那番举动众人皆看在眼里,之后不发一语离去。
若有似无的亲近疏远最难揣测。
困缚着的傀儡和真正的“娘子”,自然是有区别的。
仔细想想,这位娘子对公子一贯随意,从未畏惧。
“娘子莫急。”
一位婢女小声安抚。
尹萝看了看她,藏住了惊讶,道:“我想见他了。”
语气如常。
话却模棱两可。
“娘子不妨先喝药用膳,婢子们会陪着娘子的。”
嚯。
你们昨天还不是这么说的,而且都不在意她直接喊裴怀慎的名字了。
尹萝面不改色地颔首。
不管怎么样,药还是要喝的。
晚餐特别合胃口。
尹萝多吃了点。
李医师按例来把脉,时间稍长:
“娘子该宽慰己身,疏阔胸怀。积郁成疾可不是开玩笑的。”
今天怎么又提起这一茬?
她饭都多吃了,吃好睡好的。
电光火石间,尹萝福至心灵地凑上前去:“医师,这个积郁成疾,还有治愈的可能么?”
李医师漠不关心地道:“你不去想,或许能好很多。”
尹萝平常压根就没想过。
她品了品这话,笑了起来:
“多谢医师,我晓得了。”
李医师道:“药还是要按时定量吃。”
“……好的。”
她的思维太根深蒂固,认为整个澧苑没有一丝缝隙。
可尹家派给她的郑医师便很厉害了,又是长久照料这具身体,都能说出她有口气没松,可能会把不出积郁成疾吗?
自然,这位李医师能被裴怀慎派来,没有策反的可能,约莫是像从前郑医师对姬令羽一样,对她也有些恻隐之心吧。
横竖下午睡过了,尹萝夜间没再特意小心着动静。
婢女们询问她是否有需要。
“没事。”
尹萝特意停了一阵,欲言又止地道,“公子歇下了么?”
外面答得很快:
“婢子不知。”
尹萝磨磨蹭蹭地到桌边坐下。
“娘子,可是起身了?”
“无碍。”
尹萝在暗夜里静坐,“你们都去歇息吧,我这会儿不想被打搅。”
过了一阵。
婢女低声道:“是。”
尹萝思考要不要拗个角度什么的,但裴怀慎那狗性格,过犹不及,还是循序渐进的好。
尹萝一边脑内温习背过的种种一边掐着时间,感觉差不多了,要滚回床上躺着。
“怎么不点灯?”
裴怀慎的声音出现在门外。
尹萝的脚立即收回。
婢女们回了话,进屋的只有裴怀慎一人。
他在夜色中看了眼尹萝,半弧皎月清光落在她发间,她侧首往来,冷光便跃入她眼中。
尹萝不说话。
裴怀慎也未开口。
他轻车熟路地坐下倒茶,眼皮耷拉着。
怎么总是一副困倦的样子。
“不说话?”
裴怀慎开口,像是有段时间没怎么开口,带出一点点哑。
尹萝露出困惑的表情。
裴怀慎打量着她:
“你找我,不该说些什么?”
尹萝轻声道:“我只能找你。”
杯底与桌面磕出短促声响。
裴怀慎道:“明日随我去涉义。”
“好。”
尹萝未曾迟疑,去拾茶杯,同裴怀慎的手碰在一处。
裴怀慎眼睫微敛,收回手:“并不清闲。”
尹萝顿了顿,“嗯”了一声。
重归寂静。
尹萝若有所思地道:
“你……好像总是更烫一点。”
裴怀慎闲闲道:“是你手太凉。”
尹萝似是不经意地道:
“谢惊尘的手就没有你这么烫。”
“……”
裴怀慎的目光重新落在她身上。
半晌,轻飘飘地笑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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