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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芯跳火,室内安静。
臻璇抬了眼帘,夏颐卿神色郑重,又是把丫鬟都打发了出去,恐怕何家的事情就跟之前猜测过的差不多,是见不了人的事。
夏颐卿的声音不重,他从何家的发家说起。
何家在甬州南面的明安城,城外沿海,内里水路发达,连着大江南北。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明安人都指着水运生活。
何家祖上是跑船运的,靠几代累积了资本,到了何老太太的父亲手上时,几只大货船跑商,也有海船作海运生日,日子越发富足了。
这位何家老祖宗爷不简单,生了四个儿子三个女儿,二儿子与小女儿是庶出,余下的都是嫡妻所生。何老太太是次女,却是比儿子们都受宠爱。
只因何老太太出生的那一年,是何家生意蒸蒸日上的年份,而随着何老太太一日一日长大,何家的生意也翻了好几翻,她被老祖宗爷视作福星。
何老太太上头两个哥哥,与她相差了快十年,因着父亲宠爱幼妹,他们自然也跟着捧她在手心里。
何家有了钱,何家这位老祖宗爷又是乐善好施、为人豁达之人,由于生意原因,结识的人三教九流都有,他在明安城里也就越发吃得开了。
何老太太还不满十岁的时候,大哥就娶了明安城里钱庄老板的女儿,门当户对。
若是何家老祖宗爷没有遭遇变故,何家怕是会顺风顺水在明安城里过下去。
明安城在四十多年前闹过倭寇。
何家老祖宗爷把家眷沿着水路迁到了明安城外三天路程的别庄里,他放心不下那些吃水深进不了内陆的海船,自己留在城中看守。
倭寇可不是小事,也不知是哪个眼红透了何家的底。何家大宅叫倭寇几乎搬了个空,又瞧上那些海船,抢走了好几艘。
何家老祖宗爷反抗不成,反倒是伤了身子。瘸了腿。
等朝廷把倭寇赶了出去,明安城里一片狼藉,何家元气大伤,亏得不少东西在乱起来之前就换了现银搬去了别庄,倒也不是穷困潦倒。
何家老祖宗爷想靠着还剩下来的资本,再拼一拼,把家业赚回来,可一来身子大不如前,二来整个明安城都没有了商业之城该有的活力,何家一年不如一年。
等老祖宗爷病故之后。三个女儿陆续远嫁,四个儿子把家分了。
这些事在明安城都不是辛密,城中老人说起当年永明河畔的何家都能说出几段故事来。
而何老太太出嫁四十余年,自然不会因为当年那些往事而气得病倒在床。
何家的辛密事是三月里刚刚过世的何老太太的三哥。
那位何家三老太爷娶的是明安城城中的一个商人女儿,姓钱。家中做的是百货生意,因着明安城独特的水路条件,不仅南北货物都有,还有不少西贝货。
何钱氏嫁入何家之后三年无所出,她心急如焚,便又让何三老太爷抬了庶妹做妾,姐妹两人的肚子都没有动静。为了有个儿子。何三老太爷前后又是买了妾,又典了一个生养过的妾回来,还是没有哪个怀了孕。
这下不用别人说,何三老太爷也知道问题在哪里了。
再是不甘心,为了香火存继,他只能选择过继一个儿子来。
他嫡亲的另三个兄弟。子嗣运也不强,女儿好几个,儿子每家就一个,何三老太爷没法子,只能从何家老祖宗爷的几个兄弟的子孙里挑一个。
挑来挑去。最后挑中了一个。
也许是知道自己的将来都押在这个过继来的儿子身上了,何三老太爷从小就宠着护着,有求必应,就怕儿子一个不高兴就不认他这个老子了。
何钱氏更是事事都依着儿子,一个“不”字都不敢说出口。
等儿子成了年,又给挑了一个出了名好生养的人家的闺女,抬了进来。
事情到了这儿,倒也是不错的,直到何三老太爷在去年伤了腰躺在了床上。
何老太太知道了这个消息,自然是担忧的,可惜年前她也在病中,等能下床了也已经入了腊月,便搁下了探望的事情,想着出了正月天气略转暖了,再去也不迟。
三月里何老太太的大哥捎了信来,说是何三老太爷怕是要不好了,何老太太大惊,虽说是伤了腰,但也就是要躺着养,怎么突然之间就危及了性命?
何老太太坐不住了,急匆匆赶去了明安城。
她终究还是晚了一步,等她到的时候,棺椁已经盖了盖,她甚至没有见到何三老太爷最后一面。
何老太太大受打击,而最叫她想不到的事,她的大哥、二哥大闹灵堂,他们怀疑何三老太爷的死因。
何老太太不明所以,拉着大嫂问了经过,却听到了一个她根本想不到的消息。
何三老太爷很可能是被何钱氏、儿子、儿媳妇活生生饿死的。
年节里,原本该是做弟弟的去给哥哥们拜年,只是何三老太爷躺在床上,何大老太爷与二老太爷便结伴来看他。那时候,何三老太爷屋里只一个刚留头的小丫鬟伺候,整个人皮包了骨头,见了两位兄长老泪纵横,只说了一句“饿”。
何大老太爷惊讶不已,叫了侄子来问,却得了一个“老父病中,大夫说不宜多吃”的答案,何二老太爷从随身带着的点心里拿了些出来,何三老太爷狼吞虎咽。
若是还未分家,何大老太爷完全可以替弟弟做了主,只是何家分家了几十年,他虽是长辈也插不上手,只能板着脸训了侄子几句。
两位老太爷隔三差五过去看看,却是经常以各种理由被挡了出来,他们觉得不妙,便写信给了远嫁的姐妹与迁离明安城的四老太爷,想要一块得一个法子出来。
没想到人还未聚齐,何三老太爷就过世了,还早早盖上了棺椁,不叫人看其中。
何老太太听了这话,气得差点背过去,冲过去质问何钱氏,何钱氏抹着眼泪什么都不肯承认,何老太太要与何钱氏动手,被她大嫂拖开了。
何家兄弟姐妹在气头上时,想过以一个“孝”字状告那过继来的儿子,等静下来想了想,也只能做了罢。
即便是开棺验尸证实了何三老太爷是被饿死的,又能如何?
何家要成了明安城里的笑话了。
过继来的儿子饿死了老子,而且还不是吃不起饭要卖儿卖女的穷苦人家,是当年明安首富的何家!即便是受了灾分了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何家人并不愁吃穿。
这种稀罕事,明安城里几十年难得一闻,怎么能不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那继子名声臭了,何大老太爷与二老太爷一家还要在明安城里过日子的,岂能不要些脸面?
只能忿忿,过继来的儿子比不得亲生的,养不亲的白眼狼,反正如今那个家里剩下的人里头,一个不替丈夫想法子的何钱氏,一个狼心狗肺的继子,一个恶毒媳妇,都算不得他们的至亲血脉,以后再不认这一门亲戚!
哑巴吃黄连,何老太太的脾气自然是受不了的,不能告官,无处喊冤,只能去和何钱氏大闹了一场。
何钱氏软弱脾气,被何老太太骂得半句口还不得,泪眼汪汪。
棋逢对手才有的闹腾,何钱氏这般模样,何老太太也没了再战的心情,鸣鼓收兵,只留了何钱氏一句:“你由着他饿死三哥,将来呢?你也不过是一样的下场。”
何老太太从明安城里回来,肚子里还积着一团火无处发泄,只是这件事她发作不得,还要叫身边的人闭紧了嘴,不许吐露一个字。
何家这种丑闻,叫她这个出嫁多年的人都跟着要叫人看笑话。
在这个家里,何老太太一直觉得低了郑老太太一头,要是再叫人知道了何家的变故,与书香传家人才辈出的郑家一比,越发要抬不起头来了。
何老太太气恼这些,这才会一病不起。
臻璇听夏颐卿说完何家的这些事,诧异惊讶已经不能够表达她的心情。
这种事,闻所未闻,要叫她猜,猜上一年都不会想到这头上去。
臻璇咋舌道:“也难怪二叔祖母咽不下这口气。”
“传回来的消息里有一样,在何家兄弟姐妹之中,二叔祖母与她三哥年纪相仿,感情极好。”夏颐卿添了一句。
臻璇心底叹气,她不喜欢何老太太的做派是一回事,但就事论事,何老太太是大受了打击的。
杨氏之前提及的事体里头,何老太太的身体是一方面,另一个重要的消息是马上要到甬州来的何家表小姐。
她究竟是哪家的小姐?
臻璇开口询问了夏颐卿。
夏颐卿听了这个,微拧了眉头:“是何家四老太爷的嫡出孙女。”
臻璇挑眉。
在他们的推断里,何老太太想以冲喜之名把这个表小姐配给夏苏卿。
何老太太不喜夏苏卿,怎么会配一个嫡出的孙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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