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出去？

洪安全一愣，心里涌起一股奇异的感觉。

是希望吗？

他突然想起陆远星那奇异，甚至有些诡异的天赋，内心狠狠震颤了一下。

陆远星的话，仿佛一颗火星，落入了冰冷的柴堆之中。

但表面上，洪安全还是失笑起来：

“你想得太远了。

自顾不暇时，先不用为其他人考虑。

我们所有人都在这里待得足够久，早已习惯了这一切。

也不是非要换一个世界生活。”

他担心陆远星太过年轻。

没有经历过大雾年复一年的围困，没有感受过那强加到进化者心里的压抑绝望，

天才之人，就容易好高骛远。

天才也容易燃起雄心壮志，却烧得太厉害，不懂细水长流，把自己给烧没了。

很多时候，他们这种人就如流星，一闪即逝，

雾城之中，尤其如此。

莫力的诅咒非常恶毒，却说的是真话。

面对洪安全隐晦的劝告，陆远星却转过头来，露出严肃的神情，

第一次说出了一句，对这个时代来讲，颇为幼稚的话：

“世界本来就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陆远星深信不疑。

世界该是什么样子呢？

就算是魔能废土，也应该有明晰的太阳，皎洁的月亮，

清爽的空气，壮阔的自然风景，

人烟稀少的小镇里，难道不该有一座任何时代都会有的小酒馆？

三教九流的人物，难道不该拥有，为了生存奔波外的时间？

至少坐下来喝一杯啤酒，用破旧的收音机，听听充满未来风格的新时代音乐。

哪怕和自己的审美格格不入。

但雾城没有这些，

这里像是一个抽掉了颜色的万花筒，

丛林废墟逼仄而压抑，

人们最流行的娱乐活动，是翻打魔改过规则的扑克牌，

也有很多人一辈子没走出过自家所在的社区，直到死在魔患之中。

洪安全不知道陆远星这颗，来自文明鼎盛时代的大脑的寂寞，

但看得出他严肃的愿望，

于是也不再多说什么。

有些人仿佛天生是鸟，在生存压力面前，依然有一股子意气，

这种人如果不改变，大多数死得很惨。

但剩下的，或者可以改变世界，也未可知。

在过于朦胧昏暗的西落夕阳下，两人沉默着，走入社区，

分道扬镳之前，洪安全道：

“既然你这么想要去外面看看，想要体验花花世界，

那咱们明天就去一趟黑河镇吧。

正好把血罗汉的材料给处理了，再为你多囤积一些魔晶。”

他双眼眯起，语气中露出一丝危险的气息：

“渔获期马上就要到了，

在那之前，还有时间给我们的邻居，准备一些小小的惊喜……”

一夜无话。

翌日，一辆铁皮嵌合的平板小车，被一头断了角的进化野牛拉着，从白湖社区的北面边缘，进入了荒野。

由于社区位置的原因，白湖南面荒野，直连望湖山林，幽深危险，

北面却是狭窄而平静，几乎隔了不到一里，就能看见凤鸣社区的边缘安全区。

不太老实的野牛红着眼睛，缓步行走，

拉着车上两人，和一车魔性材料、地籽饼与自制弹药等社区结余物资，

绕过了凤鸣社区的边缘，从东北面再次扎入荒野小径。

或许是离望湖山的魔怪巢穴远了许多，

小径沿途的文明废墟，竟还算完整。

坍塌的高楼大厦、腐烂的木头廊亭、无数锈迹斑斑的汽车外壳，

公园、广场、被植物掩埋的街道

街上斜躺着面目全非的红绿灯，绿海一层又一层盖在这一切上，

而稀疏、粗壮的树木不仅在地上，偶尔也从还未倾颓的楼房中探出身来，直插天穹。

一切都泛着被岁月浸染的痕迹。

大自然无可阻挡地，收回了曾经被文明占用的土地，

甚至改造这些人造物，形成了更丰富的生态圈。

生命蓬勃，唯独人类衰落。

陆远星静静地坐在车上，低头沉思。

牛车的速度很慢，间或遭遇低阶魔怪袭扰，便要停下来等待两人清理。

太阳西沉时，车子才堪堪走到一半，便就地扎营。

他出于新奇感，决定值守整夜。

这是自穿越后，他第一次在危险的野外宿营。

自从三阶后，空气中的逸散纯净魔能也开始被魂桥撼动，会一点点朝身体汇聚过来。

所以夜里大多数时候，他就那么坐在火堆旁的石头上，

刀镰横在脚边，眼睛直愣愣地盯着飞溅的火星子，大脑放空。

空气湿润，火苗噼里啪啦，

黑暗似乎无边无际，鸟雀、走兽、飞虫，各种动物与魔怪的叫声寥远，重叠回荡。

身体里面，则是无人知晓的雾毒，阴暗地潜伏着。

火光的阴影里，仿佛只有他一人存在，独自面对这片格格不入的天地……

过了许久，

天色渐渐变青，模糊的朝阳，在大雾上方初升。

火堆也化为了一堆银黑交杂的炭灰，青烟散尽。

又是一日路程。

最终，两人穿越了数十里，终于来到黑河镇的外围。

黑河与其说是镇子，却更像古代的防卫城市。

镇外整整千米，几乎所有的树木都被伐倒，平整成一览无遗的土地，

镇墙全是水泥砖石所筑，镶上了一块块厚钢板，

墙上每隔五米，便站着一位低阶进化者守卫，远方墙头似乎还有炮型的事物，被擦得锃光瓦亮。

墙下镇门，尽是钢梁、铁柱、木板、铁丝，混乱地缠出了一副垃圾风的门拱。

门梁中间摆了两个刷红漆的石头大字“黑河”，旁边奇怪地装饰着泰迪熊、芭比等玩偶娃娃。

门外先是放了一排，缠有带刺铁丝的拒马，

然后是两个百无聊赖的守卫，坐着打扑克牌，打发时间，

两人手边还有了一本褪色的色情杂志。

门洞内，行人进进出出，大都背着猎魔者的同款大容量背囊，

而小型商队，几乎都是用断角野牛拉车，车上驮着一些袋装的货物。

这些来往行人，守卫几乎只是扫一眼，便放了过去。

白湖社的牛车嘎吱前行，也一蹄踏进了门洞中。

“一对埃斯！”

左边的守卫瞥了一眼，又放下眼来，继续出牌。

右边的守卫一愣，戳了戳自己的同值，疯狂使眼色。

两人对视一眼，牌局凝滞了一下。

就那么面面相觑着，目送着洪安全和陆远星的牛车进了镇子。

“这是什么反应？”

陆远星有些愕然。

他不太理解刚才的情形。

如果镇门守卫谁都不管，却能特意盯上他们，

就说明针对白湖的意志，已经沉淀到了治安所最底层，

那么这份敌意，至少来自权力在握的治安所高层，甚至可能是所长、副所长级别的高手。

但现在这个存在关注，却不上不下的样子，就有点引人遐思了。

“黑河镇内部，情况也是乱得很。”洪安全呵呵笑了一下。

“说到底，中心镇也只是个小地方，

三大所之间各有嫌隙，各自有管理范围

但底下进化者并不多，低头不见抬头见，相互各有人情，

很多时候，自然就无法统一态度了。

看来白湖还有一些时间。”

说完，他指挥着牛车，直奔镇中的“屠宰房”而去。

那里是交易魔怪身躯、魔性材料的官方场地。

此时，他们的车上，除了一些常见物资，还袋装着血罗汉两只短腿，

三只粗如石饼的奇异脚趾微微露出来，便引得旁人侧目，惊奇。

近乎凝固的污血渗透布袋，稍稍流出一点，

透过木板缝隙，滴在地面上，随着车行拉出一条断续的线。

半晌，牛车停在一座面积不小的斜顶水泥房前，

洪安全的身影已经消失，带着最为珍贵的血兽心核与玉髓蛭进化腔，前往特殊的交易地点，

他说剩下那些都是小头，正好让陆远星熟悉熟悉猎魔者的交易活动。

陆远星倒是毫无所谓，

论价位，他该了解的都了解了，

论眼力，魂桥也不是吃素的

他停好车后，两手乱抓，扛起了所有袋子。

“进化者……”

“这么年轻的猎魔者？”

周边镇民纷纷退开，让出了道路。

前方屠宰房内，一阵猛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陆远星正要抬脚踏入，身后突然传来声音。

“兄弟，前面那位进化者兄弟等一等。”

陆远星转过头来，看到了一群五个人，将他的牛车给围在了中间。

断角野牛不安地打着响鼻。

排头的扁鼻子莫西干头男人，流里流气地凑了上来，嘿嘿一笑：

“这位小兄弟，我们来谈一桩生意吧。

你手上，那是两只血罗汉的腿吧？这玩意儿可少见。

屠宰房不常处理这个，我们倒是有心得，也识货。

卖这个数，如何？”

陆远星看着他的手掌，眉头皱了一下，

又把他们所有人全身扫了一遍。

然后不加掩饰，直接笑了出来。

“你人挺好的呢。”

“出来抢劫，还挺礼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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