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步地走
三太太翟氏领着人回到自己居住的东院,卸了钗鬟净了面,略用了些清淡的夜宵,才由着贴身服侍的石嬷嬷扶着她躺下了。这些日子为了婚礼的事全家都在忙活,还未等歇口气,又逢上了国丧,接下来又有得忙了……今年似乎比去年冷了不少,这才刚过了中秋,就已经添了两层单衣了,想着昨天晚上盖着薄被还有些冷,便嘱咐石嬷嬷另取两床薄被出来。
“你也加一条,天冷了,你又有腿疼的毛病。”
石嬷嬷从还是个刚留头的小丫头时就跟在翟氏身边伺候,和翟氏的情分不比寻常,知道翟氏的脾性,因此也不推辞,取了一条秋香色福禄寿喜缎面薄被给翟氏盖上,又从另一只箱子里取出一床素面的棉被放在翟氏拔步床一侧的木榻上。
翟氏翻了个身,“明天早上的奉茶礼不能晚了……不管怎么样好歹得顾着恕哥儿的体面。”
石嬷嬷在桌上留了一盏灯,又给翟氏掖了掖被角,轻声道,“刚才我和大太太房里的周会家的说了会儿话,似乎大太太这回给新媳妇的还是一套金头面。”
翟氏闻言就撇了撇嘴,“又是金头面?这个可是她自个儿肚子里出来的!他家如哥儿和努哥儿成亲的时候可没那么小气。”
石嬷嬷笑道,“想来是因着先前三奶奶、四奶奶和五奶奶奉茶礼的时候都是给的金头面……”
“嘁!”翟氏冷笑一声,“那三个怎么能比?毕竟嫡庶有别,她家老三老四老五的岳家又比不得如哥儿和努哥儿的岳家,虽说恕哥儿媳妇的娘家也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可是恕哥儿的身份在那儿摆着,她好意思只出一套金头面?别人不说她小气,只道颜家已经败落到连套像样的首饰都拿不出来!”她也是气极,石嬷嬷又是她的亲近之人,说话便没什么顾忌。石嬷嬷是奴,到底不好跟着附和,她在翟氏身边当差这么多年,知道哪些话能接,那些话要劝阻,便道,“刚才问了红菊,明天要穿的衣裳都已经熏好了。您给新奶奶备下的见面礼不算薄,新奶奶家里即便殷富,却也不是能与咱家相提并论的,六少爷在您身边养了这么些年,到底不是过继,您再疼他,大太太那里还是得留些脸面的,总不好越过大太太去!”
翟氏撑着胳膊坐了起来,石嬷嬷连忙拿过衣裳给她披上,她叹了口气,“你说这叫什么事!喜事遇见国丧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你看她那个脸拉的——人人欠她三百吊钱似的!做婆婆的要立规矩也不用这么着急,连媳妇茶都还没喝一口呢,就好意思拿捏人了?”
颜恕领着温华回到住处,雁竹和千冬服侍着换了家常的衣裳,待上了茶水,铃兰来回话说院子里上下俱都换上了素服,“只是东院书房由红芳和桢芳两位姐姐管着,我们不敢僭越,过去把奶奶的话嘱咐了,红芳姐姐说知道了。”
颜恕皱起了眉。
温华想了想,笑道,“知道了。”
颜恕就吩咐人叫来玉兰和栀芳,“明天上午叫人都在院子里候着,给你们奶奶磕头。”
栀芳连忙应下了,一旁的玉兰却慢了半拍,被颜恕瞪了一眼。
他挥挥手让丫鬟们下去,屋里便只剩下他和温华。
“今天委屈你了。”
温华望着他,莹润的面庞浮上一层赧色,轻轻摇了摇头,笑着默然不语,仿佛之前在宜信堂所受的委屈从来不存在一般,颜恕神色一动,上前拉起她的手,“你跟我来。”
温华随着他来到临近卧室的耳房,这里大部分放了她陪嫁的家具,角落有一只与她陪嫁颜色相近的木柜,不仔细看很容易就略过去了。
颜恕从腰间取下一串钥匙,打开木柜上的铜锁,打开木柜,里面从上到下放了七八层隔板,每一层都放了些东西,有盒子,有画轴,大小不一,他在第三层摸了一会儿,摸出一只扁盒,交给温华,“其他的都是些死物,只这个还能生些财利,以后你帮我管着吧。”
温华看看盒子,再看看他,“这是什么?”
颜恕看着她笑,隐隐带着些期待,眼睛亮晶晶的。
温华挑开搭扣掀开盒盖,里面是一枚山形印信和七八张契书,有房产也有田地,房产是城外甬平镇的一座三进宅院,那些田地大大小小的,少的七八十亩,多的三四百亩,粗略的算了算约有一千五六百亩。
她惊讶地把手里的东西又翻看了一遍,目露疑惑,“这些……”这些契书崭新崭新的,不像是祖上传下来的物件,再说大大小小的田地有远处的也有近处的,太过杂乱,何况颜家大房并未分家,这些产业又是怎么回事?
颜恕神色淡淡的,眼里却带了笑意,“都是这两年攒的,平时没时间摆弄,过些日子你要是有了空闲就让人收拾收拾。”
温华愕然,见他一副不欲她追问的模样,便住了口。既然他有心,自己何必多事?以后有机会再问吧!于是笑道,“知道了,等家里的事忙完了,我就安排人去收拾……饿不饿?还有些点心,用一些吧?”
她把盒子锁进了自己放首饰的包铜柜子里,随他从耳房里出来,吩咐人取来点心,颜恕咬了一口,觉得不像平日里吃的那样甜腻,胃口一开,不由多吃了两块。
等他吃完,温华服侍他简单洗漱了,取出成亲前自己给他制的中衣,柔声说道,“既然是国丧,总要避开些,你看歇在哪里好?书房?”
颜恕一愣,他本犹豫该怎么和温华提出自己去书房歇息的事,不料却被她先提出来了,见她大大方方的似乎并不以为意,胸口一窒,有些闷闷不乐。
温华不明白他怎么突然间就不高兴了,他的鬓角整齐,头发浓密……表情中有着那么一丝不自在……难道是觉得自己在赶他?
“要不在小书房安张床?被褥是足够的,只是那里太过憋屈了些,怕委屈了你……”
看到她小心翼翼的样子,就想到了她之前在信宜堂受的委屈……他心就软了,“别折腾了,这段日子我就先歇在大书房,”他顿了顿,“大嫂说了,等过了百日国丧给你行及笄礼。”
算算日子,及笄礼本应在她十五岁生日举行,可是国丧时官宦之家百日之内禁嫁娶宴乐,她生日时还未出百日,及笄礼虽讲究端肃,可怎么也要摆上几桌宴请些亲朋好友,如此一来,要想办得体面些,说不得就要延后了,而在这段时间不出现什么差池的话,行过了及笄礼两人将会住到一起,到那时她才算正式融入这个家庭,若是婆家不在意,草草了事,她也说不得什么。
因着他这句话,温华心里一暖,“我送你过去吧,顺便看看那边收拾得怎样了,毕竟今天事出突然,若是没有准备,这会儿恐怕还没换上呢。”说着,一阵倦意涌上,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颜恕有些心疼她,“你别动了,早些歇着吧。”
她笑着摇摇头,“这是妾身的本分。”说着吩咐雁竹,“去取两床素面的新被子来。”
院子东侧就是颜恕的大书房,这里是他原来的住处,后来打通西墙开了一道月亮门,与隔壁的另一座院子连了起来,这里就做了他的大书房——之所以称为大书房,是因为在隔壁新房里还有一间为了方便而设的小书房——大书房原本的大门用砖石垒上抹了白灰,彻底堵上了。
温华站在颜恕的右后方,看着这座小院,院子不大,拾缀得极为精致,中间一道尺宽的曲折水道,水道里铺着鹅卵石,一座小型的青石板桥横跨其上,要进入书房必须从这石桥上过去,沿着水道零零落落种了几株梧桐树,因位置安排得好,一点儿也不显单调,院子一角以叠岩堆砌的假山约有一人多高,月色朦胧,假山上影影绰绰的似乎还有些什么,却是不及细看了。
两个十五六岁穿着墨绿衫子的丫鬟匆匆从正房里出来,看见颜恕和温华,忙上前躬身施礼,“爷万安,奶奶万安!”
颜恕“嗯”了一声,对温华道,“这是红芳和桢芳。”
进了书房的正堂,这里的帐子和坐垫都收起来了,光秃秃的一片,也没有什么摆件,显得很凄凉。
颜恕在右侧首位上坐下,温华就在他下首坐了。
颜恕吩咐红芳和桢芳,“以后这院子里的事就听你们奶奶的。”
温华看了一眼千冬,千冬忙拿出两个红封来,“奶奶赏你们的!”
红芳和桢芳接了红封,磕头谢赏。
温华问道,“怎么帘帐还没挂起来?”
红芳道,“禀奶奶,原先屋里挂着的都是绣了花草的,新的素帐子还没送来,大奶奶派人来说已经叫针线班子赶活儿了,只是要紧着太太们先用,这边儿的得等明天下午才能制齐了。”
温华自己还有一套素面的帘帐,可是刚进门就动用嫁妆,说出去不好听,就对颜恕小声建议道,“若是针线班子太忙,不如把做帘帐要用的东西领回来?屋里的丫头们也都是做惯了针线活儿的。”
颜恕却摇了摇头,“还是问问大嫂,看她的意思吧,”说着朝她使了个眼色,又道,“院子里的事都归你管,你说了算。”
温华会意,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笑着给他铺了床铺,又嘱咐了红芳和桢芳几句,便回了正房。
妙妙正在廊下等着。
温华让她跟着进了屋,“怎么样了?”
妙妙从怀里掏出了两个信封,“大管家和二爷都给回了信……”等温华把两封信都看完,抬眼看向她,又说道,“秦管事知道了主子的吩咐,拿了信就出去了,我照着主子嘱咐的给秦成家的送了红封就和秦管事他娘在屋里说话,秦管事家的就在旁边儿收拾柜子,那院子里住了五六户,有几个颜家的媳妇子过来打听事儿,我就装害羞躲过去了。”
温华满意的点点头,“去歇息吧。”
身边的雁竹千冬等人都是伶俐的,屋里收拾得干净利索,她收好了书信,眼见时辰不早了,明天还有奉茶礼,便洗洗睡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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