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了起来,她的腿其实没有事,一点事也没有。
丹鹤哭得伤心至极,不知道她是因为悔恨还是害怕,整个人匍匐在了地上,哭声呜咽,双手撑在地上,就如一只断了翅的鹤,就这么仰天哀号着,在尘世挣扎。
丹离的脸倨傲且精致,或许是太过精致,让所有人都觉得,她如今这种无礼的行为,似乎是可以被原谅的,美人似乎都有一些特权一般。
柳如筠瞧着她的那双布鞋,许久没有说话。这双布鞋据说是丹鹤给她一针一线缝的,当初曼舞问她为什么想到要给妹?妹做新鞋,丹鹤呆了呆,笑得有些羞涩:“妹?妹长大了,以前的鞋穿不下了……”
当时,她垂下了眼睑,宛若阿姊一般瞧了一旁径自玩着自己头发的丹离一眼,眼中温柔宛若会溢出来。
不知道丹鹤听见丹离略带着讽刺意味的话,心头有没有酸楚,应当是有的吧,或许更多的则是苍白无力感。
丹离直直当当站在了那里,她整个人其实不高,比丹鹤矮了半个头,大约是营养不太好的缘故,身子比较小,她碧瞳一转,就这么死死定在了李箸身上,她咯咯咯笑了起来,笑得前仰后合。
主簿是第一个瞧不过去的,因为丹离的笑声实在是太过刺耳,而且她对着李箸笑得有些诡异,让人心头发慌,只得出口呵斥了:“大胆!公堂之上,岂容放肆!你笑什么!”
丹离整个人气场都变了,他行事作风宛若中年人一般,她突然瞪向了主簿,主簿竟然被她瞧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连手中的笔都落了下来,墨迹将下头的宣纸都给晕的黑了一层。
她瞧着如此德行,更加猖狂起来:“我笑的是整个李唐皇室,与你何干?无知鼠辈,可知羞?”
“……”李箸瞧着丹离的眼睛,皱起了眉,他盯着她的眼睛,似乎能够直直望进她眼底最后孤注一掷的疯狂。
那是积攒了数十年的怒火了,今日,就在今日,尽数怒放,宛若洛阳的牡丹盛开的那一刹那,也代表了凋零的来临。
他想起了什么,却觉得脑子一片空白,他又好像什么也想不起来,他的脸苍白得很,就这么愣愣瞧着下头的丹离,宛若痴傻之人一般。
柳如筠瞧着李箸并不算很好的脸,又盯了丹离许久,突然开了口,她也站了起来,衣袖摩擦声在格外安静的堂中如此清晰,她一步一步走下了台阶:“其实这么多年,你是真的将丹鹤当作你的亲人了罢?”
“你胡说什么!”丹离方才将视线移到了她的身上,她望着离她越来越近的柳如筠,似乎是想要撑气息一般,昂起了头,却因为柳如筠刚刚那句话,让人怎么瞧都像是虚张声势一般。
柳如筠走到了她面前,低下了头,她瞧向了下头依旧趴在地上的丹鹤,似乎是轻叹一般,语气缥缈得很:“不然,就让她替你死便死了,为何你要出来揽下罪责?还要暴露自己?这么多年,不就白费了?”
“……”丹离抬了眼,她的碧眸盯着柳如筠许久,她怪笑了一声,她瞥了一眼后头跪着的丹鹤,眼中似乎有什么情感,却被她死死压了下去,“是我做的,便是我做的,不需要某些人自作聪明。”
丹鹤听见这句话之时,身子硬在那处,她缓缓抬了头,眼前那抹小小的身影渐渐模糊起来,那水汽如何也止不住:“阿离……”
你会死的……
那抹身影自小便是这样,一直挡在自己面前,这次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挡在她面前一次,她却一边说着自己是自作聪明,一边还是站在了自己面前。
一如往昔。
李箸瞧着柳如筠不再询问什么,便开了口,主簿也心领神会提起了笔:“那你们真实身份是谁?江苏苏又是怎么死的?”
丹离听到这个问题之时恍惚了许久,她的笑容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凄凉,她嗤笑了一声:“身份?我早就没了身份,一个死了的人怎么可能会有身份……我自小便是这副模样,要说起年纪,丹鹤这孩子,都可以当我孩子了。”
她说完这些似乎是心头大石落下了一般,松了口气,整个身子松软起来,她缓缓坐了下去,并不顾及仪态,她笑容着实美,只不过她的话却让人遍体生寒:“至于江苏苏——她是自尽的,用她的死,给某些人一些警告罢了。”
“给谁?”柳如筠下意识便问了出来。
丹离转了眼,视线又定在了李箸脸上,她缓缓开了口,那声音宛若是沉淀了许久,带着往事腥风血雨的味道,她的唇角带着猩红的颜色:“少卿大人,莫要忘了你小时候,也莫要忘了小时候的那位贵人。”
“哗啦……”李箸站了起来,整个人不复温和模样,他颇为急切一般站了起来,书案上的东西随着他粗鲁起身,滑落一地。
他的眼中蕴含着复杂的感情,宛若蓄势的江洪,期待着下一次的喷薄,他的声音颤抖着,所有人都不曾见过他如此失态过:“当年的事情,你知道几分?!”
“当年的事情,我都知道,可我,就不告诉你啊哈哈哈哈哈……”她的笑声张狂无比,宛若瞧见李箸如此模样,是她毕生最高兴的事情一般。
突然,她的笑声便死在了喉咙里,被喷涌而出的鲜血阻隔,她仰面倒了下去,她侧头望向了丹鹤,她的碧眸缓缓沁了泪,丹鹤扑了过去,死死抱住了她,本便素色的衣服,染上了血迹,混着泪渍缓缓晕染开,像极了画。
“那位贵妃……回来了……”她轻轻道,混合着黑血,那么一句轻轻的话语宛若一句诅咒。
她用尽力气扯了丹鹤的袖子,她终于闭上了眼,她笑了,这是属于她的解脱,十多年来,或许今日是她最高兴的时候。
“阿姊带你回家。”丹鹤抹了一把泪,她侧身抱着丹离,摇了许久,仿佛是她只是睡着了一般。
柳如筠望着她最后的笑容,默然了许久,最终叹了口气:“其实,她是为你才杀的人,对么。”
“是,阿离听说我被欺负了,当夜便冲了去,她说,我是个傻子,遇到这种事情,就要揍回去。”
“其实,我很早便知道她和我不是亲姊妹,江阿娘领着她来我面前之时,她告诉我,她是我妹?妹,我信了,其实这么多年,我只有她了,只有她了……”
她的头埋入了丹离头颈处,感受到了缓缓消逝的温暖,她唯一的寄托也没了。
李箸似乎是被她言行吓到了,最终望着她的尸体,猛地跌坐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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