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0章 弹劾
湖广安陆,大堂之中,清廷郧襄巡抚潘士良坐于上方主座,下方左侧则是郧襄兵备道李之纲
襄阳总兵王光恩走入大堂,便对着上方的潘士良恭声开口
“末将襄阳总兵王光恩,参见潘抚台”
王光恩躬身行礼,但上方却久久没有传来起身之语,王光恩眉头微皱,正要向上去看,但此时一旁的李之纲却是喝道
“来人,卸了这贼将刀剑,勿要令其逞凶”
李之纲话音刚落,堂后便冲出五六名甲士,瞬间按住王光恩,几名亲卫在王光恩身上一番搜查,很快便从其腰间搜出一把短剑
于此同时,大堂门外亦是传来一阵惊哗之声,王光恩脸上神色微变,知道堂外自己带来的亲卫,恐怕也已然被人缴械了
李之纲见得王光恩身上搜出的短剑,也是立时开口喝道
“好啊,竟还敢携带利刃上堂,欲图行刺抚台,果是凶顽巨恶”
王光恩脸上神色阴沉,只是扫了一旁的李之纲便不再理会,而是直接看向上方的潘士良,开口说道
“末将自接得抚台议事之令,便日夜兼程赶至安陆,未敢有一日拖延,却不知末将到底犯了何事,竟要遭此辱”
“潘抚台新任未久,却是不知这李之纲嫡底细,这李之纲贪婪成性,前次过襄阳时,便向末将大肆索贿”www.jiangnanxs.com 江南文学网
“末将自守襄以来,朝中饷银时断时续,仅剩的一点余银早已发给士卒,如何有银再孝敬给李之纲”
“这李之刚索贿不成以后便一直对末将怀恨在心,抚台大人万万不可被这奸贼所骗啊”
潘士良看了一眼亲卫呈上来的短剑,王光恩身上搜出的短剑不过巴掌长
这等短剑也就用来护身,若在野外也能用来切割肉食,但若说要用这柄短匕行刺,那便是有些不切实际了
“一派胡言,本官何时向你……”
李之纲闻言,脸上也是神色惊怒,立时喝道,但没等他说完,一旁的潘士良便已抬手止住
潘士良扫了一眼堂中的甲士,忽然轻声开口
“谁让你等闯进来的,还不放开王总兵,速速退下”
堂中的亲卫闻言,也是立即放开王光恩,但几人却并未退下,而是退到一旁,仍是站在堂中两侧
王光恩此时虽是被放开,但看着堂中两侧的身着甲胄的亲卫,心中也是一沉,王光恩沉声开口
“敢问抚台大人,此次召末将前来,到底是为何事”
上方的潘士良闻言,却并没有开口,而是看向下方的李之纲
李之纲看向对面的王光恩,冷笑一声,忽然冷声开口
“你做了什么,你自己最清楚,王光恩,你的事犯了!”
李之纲说完也不管王光恩神色,便直接对着上方的潘士良拱手行礼,沉声说道
“抚台大人,下官已查得这王光恩阴结伪明,心怀大逆,欲图犯上作乱”
“下官前行时日巡视郧阳,却是发现郧阳府中一家粮号,每月不断给汉中兴安的伪明叛军输送粮饷”
“下官查知情况后,便令人暗中探查,却是发现这家兴泰粮号幕后的东家,竟是伪明前任湖广按察使高斗枢”
“这高斗枢打着王光恩的旗号,在郧阳大肆筹买粮饷,在王光恩的包庇下,半年以来,经这家粮号往叛军营中的粮饷,竟至数千石之巨”
“王光恩在伪明朝中时,曾在高斗枢麾下为将,这两人狼狈为奸,暗中勾结,欲叛我大清朝廷,此事罪证确凿,请抚台大人速速令人拿下这叛逆贼将”
潘士良闻言,脸上却是神色平静,看向下方的王光恩,开口说道
“李道员所言,王总兵有何解释”
王光恩在听得高斗枢的名字之时,心中便暗道一声不妙,半年以前高斗枢忽然找上门来,说是准备弃仕从商,再不问朝事,想要王光恩给其改换姓名户籍,落户襄阳
王光恩在崇祯朝时得高斗枢一力保举,这才由一介反贼一路升任郧阳总兵,王光恩降清以后,也正是凭着这个身份,才得以平调至襄阳出任总兵
高斗枢的要求王光恩也能理解,高斗枢毕竟乃是前明大臣
此时鄂省已为清廷所有,高斗枢若是不改换身份,不要说是从商,只要被人查出来历,恐怕立时便要被人送往官府
高斗枢对王光恩三兄弟皆有大恩,此时只是想要改个户籍而已,对王光恩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于是王光恩也直接应下
王光恩在得知高斗枢欲隐居郧阳以后,更是给其开立路引凭条,给了高斗枢一个襄阳绿营文书的身份,令其免去沿途的盘查之扰
此事本来只是一个小小插曲,高斗枢离开以后王光恩也就当此事已经过去
但没想到几个月后,王光恩却是忽然收得情报,说是有人打着他的旗号在郧阳开设粮号,王光恩也就此发现了高斗枢暗中往汉中运粮之事
王光恩此时听得李之纲性所言,心中也是慌乱起来,但王光恩脸上却是没有丝毫异色
王光恩看向一旁的李之纲,忽然轻声说道
“李大人为了污蔑下官,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郧阳一直是李大人在管,李大人想说什么,也不过也就李大人一张嘴的事”
“若李大人说这高斗枢的粮号开在襄阳,那本官也不知如何解释,但此时这家所谓的粮号却是开在郧阳”
“本官自归附朝廷以来,便一直驻于襄阳,连郧阳都再未去过,此时你却说我在郧阳给明军运粮,当真是引人发笑”
“李之纲你也是堂堂郧襄道,只是为了区区一点例银,何至于此啊,此事分明是李之纲欲携私报复,这才硬以此事栽赃在下,请抚台大人明察”
王光恩心中很清楚,高斗枢暗中给汉中明军运粮一事乃是事实,但就因为这是事实,他才更不能与此事染上任何关系
此时明清两方相争,清廷所占之地内拥明义军四起,清廷对通明之事极为忌讳,只要被查到几乎直接就是抄家斩首,没有任何转圜可能
李之纲听得王光恩倒打一耙,脸上却也不怒,只是冷笑一声,开口说道
“果是冥顽不灵,但本官既然请抚台大人将你拿到城中,又岂会没有证据”
“本官便让你死个明明白白,来人,把人带上来”
王光恩闻言,心中也是一沉,若是李之纲只是查到了兴泰粮号的事情,他还可以一推二五六,咬死不知此事,但若是李之纲抓住了高斗枢,那他就真的只能听凭治罪了
堂中亲卫走下堂去,很快便将一个身穿黑衣,遍体鳞伤的男子押到堂上
王光恩盯着那干瘦男子看了一阵,心中却是忽然一松,这人根本不是高斗枢,而是高斗枢身边的亲随
王光恩脸上面无表情,心中却是急速转动起来,李之纲将高斗枢亲随抓到上堂来,也就是说李之纲并没有抓住高斗枢,而只要高斗枢没被抓,那就没人能证明他和粮号之事有关!
李之纲见得人犯带上,便对着上方的潘士良拱手行礼,开口说道
“抚台大人,此人名为高直,乃是高斗枢家中亲随,此人运粮自汉中返回郧阳时,被下官在郧阳渡口亲手抓获,此人可证明王光恩高斗枢两人私下勾连,暗通伪明”
“高直,将你所知情形速速说来,若敢有丝毫隐瞒,定斩不饶”
高直身形一颤,而后便将高斗枢在竹山如何筹买粮饷,又如何运至郧阳,沿汉水运入兴安,供应孙守法等明军之事一一说清
“那汉中伪明贼军孙守法等人被困于城中,确是得了郧阳之粮,方才得以坚守”
“小人知道的已经全数说出,不敢有一丝隐瞒,小人亦只是听命行事,大人饶命啊”
高直说着说着便又开始喊冤,而一旁的李之纲却又是开口说道
“你可识得旁边此人”
高直看了一眼王光恩,便颤声说道
“识得,是王光恩总兵,昔年高老爷任职湖广之时,王总兵乃是老爷麾下军将,时常出入高府”
王光恩只是瞥了高直一眼,便径直移开目光,脸上面无表情,而李之纲此时又是开口说道
“你可知高斗枢与王光恩私下勾连之事”
“知道,老爷在竹山数次与王将军通信,信件皆是小人派人送出”
“高老爷前往襄阳拜见王总兵时,便是小人陪同前往,郧阳运粮之时,我等亦是凭王总兵之名,方能避过城中官差查验”
李之纲看着对面一直沉默的王光恩,脸上也是闪过一丝快意
李之纲索贿之事自是王光恩编造而来,但李之纲王光恩两人却确有私怨李之纲乃是郧襄兵备道,王光恩乃是襄阳总兵,按朝廷规制,王光恩需受李之纲管辖监察
但如今天下动乱,王光恩三兄弟手握大军,又怎么可能真去乖乖听从李之纲这一介文臣的调遣
王光恩三人盘踞襄阳,对李之纲的命令视而不见,让李之纲在襄阳颜面尽失,两方的仇怨也就此结下
潘士良看着下方一直沉默不言的王光恩,开口说道
“王总兵为何一言不发,你有何解释”
王光恩听得潘士良发言,这才拱手行礼,开口说道
“既然李之纲说这运粮之事背后主使乃是高斗枢,那便请抚台大人令李之纲,将高斗枢带来,与末将当面对峙”
“至于这所谓的高直,末将不屑言之”
李之纲闻言,脸上却是神色微变,李之纲先前派遣李显等人前往抓捕高斗枢,本以为十拿九稳,但谁想到这高斗枢身旁竟有如此强的防卫力量
李显等人被尽数斩杀在竹山。而高斗枢也是不知所踪,此时若是他拿得出高斗枢,又怎会把着这高直提上来
李之纲眼中目光微闪,开口说道
“高斗枢如今正在押运途中,王光恩,此事罪证确凿,既然那兴泰粮号已被查获,你便当知道你等阴谋已泄,本官劝你速速招认,如此还可减轻罪过”
王光恩盯着李之纲看了半晌,却是忽冷笑一声,开口说道
“既然高斗枢已在押运途中了,那就等高斗枢来了再说吧”
“高斗枢在甲申年便已按伪明旨意,前往汉中出任巡抚,自那以后连本官都便再未听得高斗枢消息”
“当时汉中已为闯贼所占,高斗枢孤身上任,沿途兵荒马乱,说不得高斗枢早就不知死在何处,你却说你忽然发现了高斗枢”
“本官倒要看看你李之纲,到底能从何处,变出一个高斗枢来陷害于我”
潘士良看着下方神色微变的李之纲,也是眉头微皱,开口说道
“到底怎么回事,李之纲,你是否当真已经擒获那高斗枢”
李之纲脸上神色沉默,过得半晌,这才沉声说道
“末将半月前便派麾下把总李显,领人前往竹山抓捕那你贼子高斗枢,只是昨日郧阳忽然来报,李显等人在竹山县被人所杀,高斗枢逃出竹山县不知去向”
“抚台大人,李显所领之人俱是军中好手,必是这……”
王光恩听得李之纲所言,心中却是瞬间一定,高斗枢果然已经逃了,既然高斗枢已经逃脱,那他还有何可惧!
王光恩眼中闪过一丝厉色,直接打断李之纲,开口喝道
“还在这胡言乱语!”
“先是说高斗枢已在押运途中,现在又说高斗枢拒捕逃离,李之纲,你嘴里到底有没有一句实话”
“为了陷害本将你竟编出这等谎言,你当真以为抚台大人会信你这等拙劣之言吗”
李之纲听得王光恩喝声,脸上也是神色愤怒,开口喝道
“兴泰粮号的往来账目,粮船船工俱已为本官查封,高斗枢贴身亲随,也被本官抓获,认证物证俱在,王光恩你私通明廷之事已是罪证确凿,王光恩你……”
李之纲话还没说完,便再次被打断,王光恩冷笑一声,直接开口说道
“本官乃是襄阳总兵,朝廷亲封的正二品武臣,李之纲你拿着一个来历不明的仆役,竟就敢随意攀咬朝廷二品大臣,当真是丧心病狂!”
“人证?”
“若这等货色也能做人证,那老子一日之内就能找出十个所谓的人证,证明你李之纲私通顺贼,阴谋叛逆朝廷!”
李之纲脸上神色暴怒,忍不住厉声喝道
“莫要在这东拉西扯了,郧阳府中谁不知你王光泰曾是高斗枢麾下军将,兴泰粮号打着你王光恩的旗号,暗中给明军运粮半年之久,郧阳府中官吏粮商,人人皆可作证,岂容你来抵赖”
王光恩看着李之纲脸上的愤怒之色,心中却是愈发镇定,冷笑一声,开口说道
“本将曾在高斗枢麾下为将,所以本将就勾结高斗枢?那你李之纲还是顺贼出身,本将是不是也可以说你李之纲私通李过,出卖朝廷朝廷情报,令得荆州被围”
“至于所谓的郧阳官吏人人皆知,更是可笑,你是郧襄道,一直久驻郧阳,你李之纲想让府中官吏说什么,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若你到襄阳,老子同样能让军中士卒,指认你李之纲私通顺贼”
“且不说那所谓的兴泰粮号到底是不是高斗枢所立,就是当真是高斗枢所立,又与本将有何干系”
“高斗枢执掌郧襄多年,门生故旧众多,如今郧襄两地官吏不知多少人,都曾是高斗枢下属,难道就因为这些人曾在高斗枢麾下为官,这些人就全都勾连高斗枢阴谋反叛,简直是可笑”
李之纲闻言,脸上也是神色愤怒,身形忍不住微微颤抖
李之纲却是不再去管王光恩,而是直接转身,对着上方的潘士良,开口说道
“兴泰粮号往兴安运粮的账册俱已查封,高直跟随高斗枢多年,郧阳诸多官吏皆可证实其身份,李显被杀一事竹山知县也已有具文呈奏,此事证据确凿,绝不容得王光恩狡辩”
“王光恩与高斗枢私下通信多次,请抚台大人立即下令查抄王光恩府邸,必可查获两人叛逆罪证”
“李之纲,你找死”
王光恩听得李之纲竟想直接抄家,也是神色暴怒,这天下间有几人能经得起此事,一旦抄家哪怕原本没事的人,也能立时要被抄出事来
王光恩广恩盯着对面的李之纲,眼中闪过一丝杀意,就要向着李之纲走去
但此时堂中两侧的甲士,此时却是微微上前一步,王光恩见得甲士动作,也只得停住动作
堂中两方剑拔弩张,已然是彻底撕破脸,但潘士良却是恍如未觉,只是查看着李之纲呈上的证据
潘士良扫了一眼高直的供词,而后又是仔细看起竹山县发来的奏报,潘士良放下手中文书,脸上却是眉头微皱
李之纲提交的证据极为充足,种种推测也极为合理,但却偏偏少了一个最关键的高斗枢,没了高斗枢,李之纲搜集的这些罪证便要大打折扣
正如王光恩所言,李之纲久驻郧阳,谁知道那些证言证词是怎么弄出来的
此时潘士良既可以以李之纲的罪证拿下王光恩,也可以证据不足为由,对王光恩轻轻放过
潘士良沉思片刻,忽然开口说道
“李道员所供证人证言虽然充足,但走了高斗枢,却难以就此论定王总兵与此时有关,只是此时毕竟关涉通明大罪,本官亦不敢轻易处置”
“本官决定将此案呈交湖广督府,由督府来查定此案情由”
李之纲此时与王光恩已然撕破脸,王光恩手握襄阳大军不可轻动,但若是此时放过王光恩,李之纲事后必定不会擅罢干休
若是事后真查出王光恩私通明廷,那潘士良反而还要受牵连,与其如此不如将此事抛给上面,这样他便不用沾手此事
而且此事对潘士良还有另一个好处,李之纲因为兵卒之事与王光恩结怨,潘士良却同样也盯着王光恩手下的军卒
潘士良虽是巡抚,但上任以来,麾下也不过只有标营四五百人
整个郧襄大部分的兵卒都掌握在王光恩兄弟手中,此时趁着这两人相斗,他却正好想办法拿下王光恩麾下的兵卒
李之纲闻言,脸上神色大喜,他已然认定了王光恩必与明廷暗通,此事只要查下去,定然能够找到更多罪证
而王光恩此时却是神色骤变,且不说他当真与高斗枢有过联络,就算他真与高斗枢没有任何联系,也决不能让督府插手此事
此事一旦捅上督府,无论查不查得出证据,他都必然会被清廷猜忌,湖广督府极有可能会趁着这个机会,夺去王家三人的兵权
王光恩正欲抗言,但此时潘士良却已经不再去管二人,潘士良摆了摆手,堂中的亲卫便立时上前,将两人押出堂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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