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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沈洪福而言,拥有异常敏锐、长于洞悉的灵魂,能够轻易体验到他人的情感,因而极易招惹灵体趋之若鹜。
沉入这深蓝色的玄虚之界,冰凉潮湿的躯干隔着外袍紧紧熨贴,禁锢着他的双手双脚,蛇信子拂舐后颈,被噬咬的痛感化作脖颈泛起的红,心底升腾起的酥痒。
低下头,水面上倒映出的自己双唇开阖、逸出靡靡鸾音,是从未有过的陌生情状。他不禁颤栗,在如镜海面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把水中的脸摇曳得支离破碎,混沌朦胧又心乱如麻。
恍惚之间,他被月猇海神反拥入海,沉溺旋转上浮,最终平静地仰躺在水面,随着浪潮轻轻地飘荡。
月光像绸纱一样披拂,晶莹的水滴浇在他修长匀称的躯体上,沿着湿漉漉的发丝滑向锁骨、划过胸口,流连于漂亮的人鱼线间。
四周杳无虫声兽嚎,耳后有湿意,月亮悬得很低,比现实中的满月看上去更加乳白肥腴。
忽地余光之间有金色闪动,沈洪福连忙正坐仰颈,环视整个水面全部泛起金光,一道庞大的脊背掠过,映照着水面之上明亮璀璨。
他瞧见巨大的触须图纹仿佛交织的锁链一般移动,色泽斑斓神秘鳞片,在千年时间中展露出的金色愈发浑厚。www.shitouxs.com 石头小说网
幽光漾动的鳞爪从海底踏出,月猇卷动蛇尾、摆动龙角,张开大口正欲把月亮整个吞下,八只似人非人的眼瞳全部睁开,将沈洪福烙印在眸中。
你从小就是如此,胆大妄为。
男孩出生在农历七月十五,俗称“中元节”。
对于沈家血脉中的每个新生成员,月猇都会例行查看,观其脉轮是否可造,是否有作为新一代“观事者”的资质,以履行沈家世代的责任。
男孩是有些特别的。他的胎光尤为明亮,在浑沌污秽的往生世界中,仿佛一座灯塔,吸引着无数亡魂向他靠近。
好在月猇立于身边,众鬼无敢再接近一分。
你还记得小时候在我神龛之下玩碟仙,公然招鬼亵渎神明之事吗?
“啊?不是吧,祖宗~祖~~宗~~你怎么把我六岁时候的旧账翻出来讲呢,太过分了,那会我年纪小不懂事嘛。”
沈洪福在细沙白色的岸边好奇地跑来跑去,红叶交叠呈血色带状延伸,他赤脚踩上,细腻地感受那种潮湿、柔软。
三岁的时候,他的父亲去世了。六岁时,他的确揣了一堆邪之又邪的碟仙道具闯进月猇海神的镇海殿,只为找寻父亲的灵魂。
可惜当时的他未能得见杀气滔天的月猇,以及那些个被他吸引、刚想靠近殿门,却被吓得默默倒退而去的孤魂怨鬼。
“再说了,你那时不也故意装成我爸跟我聊天……咱们谁也不许责怪谁,扯平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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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爸,你在吗?姑母说人死后也会留在亲人身边,为什么你不在我的身边呢?哪怕同我说一句话也好啊。
冬天的夜晚,男孩蜷缩成小小一团,除了殿内绕旋的回音无人能答他的问询。
月猇心念微动,将他面前的小碟推到了“是”字上。
男孩狂喜地跳起来,继续问:阿爸,真的是你吗?
小碟被推到了“否”字上。
瞬间的快乐,像风一样消散了,可男孩似乎还未死心,他又试探地问:你能假装成我阿爸跟我说说话吗?
月猇再次纵容了他。
……
我看到我妈妈跟一个陌生的叔叔商量着要离开这里呢。
如果她问我要不要跟她一起走,我一定拒绝她。
结果,她都没有问我。
可我还是希望她能平安快乐的,你能帮我保佑她吗?
……
那是你第一次祈求于我,后来再也没有了,为何?
月猇将金色的蝴蝶洒落在沈洪福的头顶与肩膀,以衬出他的熠熠生辉。
“哪有,后来不是求你帮我考过英语……”沈洪福察觉到月猇开始对他吹气,一副再说就要生气的模样,连忙顺毛笑道,“开玩笑开玩笑的嘛。
想要实现的愿望太大了,就算求你也不一定能达成;而那种看起来能够达成的愿望,我自己努力就行呀,更不需要求你了。”
生来便厄运缠身,不敢祷告、也不乞求,害怕事与愿违。
他语气轻松,表情却是哀伤的。月猇保持着想要抚摸他的姿势,脸颊温热的重量曾在指尖缱绻,发丝柔软的触感还在手心缠绵……却终究没有再碰他,而是停滞于此时此刻。
现在呢,想要许愿吗?什么都能实现。
“什么都能吗?还让我现想啊,这可难了。”沈洪福搓着双手又搓过下巴揉捏脸颊,最后忽然问道,“你现在还会难过吗?那个……我是指你的冤秽境。千年都没消失的冤秽境,是因为你还在难过吗?”
月猇没曾想沈洪福会提起这件事,陷入了少有的沉默。
千年以后什么都改变了,往日我执,已无意义。
浩瀚壮美的永恒,并不是静止不变的,山河也早不是想象中的样子。
“我想到了!我的愿望……如果从过去至未来的漫长岁月对于你来说都是一场梦,我希望这场梦永远都是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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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红色的火光熄灭,黑色的光在视网膜幽黯的深处爆炸。
沈洪福记得上一刻还在祖宗的冤秽境里,伫立于神道玄虚的凶兽身侧,聆听祂最后的话语。
为了达成这个愿望,需得你永远地留在我身边才行。
祂擅自为这个无私的愿望加诸扭曲自私的条件,在这个只会愈来愈老,愈接近终点的时间里,祂只期望眼前之人会像逆转时间一样,凝塑记忆、永恒存在、唯属于祂。
……
他醒了,却不在正常的睡醒状态中,而是在……挖东西。低头查看,双手指缝指甲盖里全是湿泥,鞋子、小腿到膝盖亦沾了许多泥土。
铁锹扔在旁边,眼底是一个被埋在土里不知多久、烂黢黢的儿童书包。
“我这是在,做什么?”
“洪福哥你总算清醒了,急死个人的!”王宗宾身上也糊了不少泥巴,见沈洪福回过神来,高兴地又蹦又跳,手舞足蹈地讲起方才发生的一切,“就刚刚你突然站起来走出房门,从外面翻出来个铁锹,跑到这棵树底下挖东西,怎么喊你都不应,我抱着你哭还被你瞪了两眼,可恐怖了。”
“笨蛋,我没事,抱着哭也太夸张了。”沈洪福本想安慰,却不小心把泥巴揉到了王宗宾脸上,给他弄成了大花猫,于是瘪嘴偷笑了一下。
相较而言,郑筱筱就冷静许多,她的视线始终停在土坑中的儿童书包上,“是你的神明……出房门时扭头对我们比了个‘嘘’的动作。”
居然是祖宗在提示,沈洪福惊讶,优点是没费他什么力气,缺点是真吓人!
“洪福哥,为了不穿女装跳舞,你可真是拼了命了。”
提到这茬他才记起来……还有这茬!不过心情已经从起初的震惊、疑惑、不解、愤愤,直至现在的无奈、接受、释然。
“只要能找到她死亡的真相,让我穿女装跳什么都行。”
他拿起儿童书包,拉开拉链,里面是一些杂物外加一个铁盒,打开铁盒,里边竟然是一匹玩具小马。
这时,源源不断的飞虫自山田深处窜出,直朝庙前大光灯的玻璃灯罩撞去,灯芯发出炽热的白色光芒,虫尸垒垒散落在地上,有的羽翼烧焦之后犹在踽踽爬行着。
白天就紧跟在王宗宾身后,夜晚靠讲鬼故事召出来的女鬼,竟然附在这匹玩具小马上,小马的肚皮上还用圆珠笔写了“王骄燕”三个字。
“我去,王骄燕就是我的小姑!那个女鬼还真是我小姑啊?这全是她的东西,怎么会埋在这颗树下?!”
“无论是为了什么,她的灵魂都被困住,无法解脱。”
郑筱筱小心翼翼地接过玩具小马,轻轻地抚摸“王骄燕”三个字,周身难以自抑地抽搐发抖。她急促地喘气,表情不知是哭还是笑,不断地叨念着:“原来你在这里。”
手机突然响起,沈洪福让双手比较干净的王宗宾帮他接起电话举到耳边,原来是那对老夫妻打过来询问情况的。
听见手机对面熟悉的嗓音,王宗宾下意识喊了声:“大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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