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聿征战多年, 自己带出来一支军队,他回朝后,军队自然是跟着他走, 宗熠给他划了驻军的位置。
这里山高水长,林木茂密, 两侧林中设有瞭望台,因位置处在高处, 视线开阔, 可以监视周边的动静。
此地不是交通要道,周围奇峰险峻, 平日少有人影,所以有人成群结队的出现,就会特别明显。
驻军两日前就发现这伙人的动静,他们穿着粗麻布衣, 腰上别着刀, 领头的人一脸横肉,脸上还有一道贯穿眉弓的刀疤。他们在附近找了个隐秘的角落猫着,每天早上放一两个人进城, 傍晚再神神秘秘地带着个桶回来。
宗聿不在军中, 军中大小事务就是副将林宣负责。在弄清他们的目标前, 林宣派了一支小队盯着。
今早他们没有人走,而是聚在一起商量事情,其中一个木桶被打开, 里面是漆黑浓稠的液体, 散发一股刺鼻的味道。
盯梢的小队觉得不对劲,报告给林宣,林宣叫人把他们围了, 再派人通知宗聿。
宗聿赶到时,场面有些混乱,那些人被林宣五花大绑地摔在地上,木桶也全部清点出来,有几个士兵身上挂了彩。
宗聿跳下马背,询问情况。
林宣拉了拉自己混乱中被扯乱的衣服,朝着宗聿走过去,骂骂咧咧道:“这群兔崽子就是不怕死的,都被抓住了还死命地挣扎。”
宗聿斜了他一眼:“我看你是太闲了,审了吗?”
林宣抬手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把那些废话咽回去,道:“问了,但他们不开口。”
宗聿走到那群匪徒面前,只看了一眼,眉头就忍不住皱起来。
听林宣传信时,他还以为是凶悍之辈,走近了看,除了领头那人看起来唬人,其余人只是身强体健,有几个拿的柴刀,粗麻布衣上还有补丁,双手粗糙,鞋袜肥大,脸上没什么杀气,倒像是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子。
他们被绑起来也不罢休,领头那人喘着粗气,完好的那只眼睛恶狠狠地瞪着宗聿。
宗聿绕了一圈,走到几个木桶边上,用马鞭推开盖子看了看,问道:“这里面是什么?”
林宣上前道:“这几个桶里是些炭和土,这个黑乎乎的像油,味道刺鼻。殿下,你说他们又不打家劫舍,搞这个干吗?”
宗聿走到那桶黑油面前,旁边的士兵捡了根木棍搅拌,刺鼻的味道直入鼻腔。油脂粘稠,挂在木棍上垂落缓慢。
宗聿掩鼻退了两步,这个味道有些熟悉。但不知道是不是太浓郁了,他一时分辨不出来。
林宣被熏的受不了,捂着鼻子道:“太熏了,比几十个霹雳子炸我面前的威力还大,我的眼睛。”
宗聿一惊,再次看向眼前的黑油。是了,这里面的味道是火药爆炸后烧焦的臭味。
林宣也反应过来,和他对视一眼,一起看向刀疤汉子。林宣更是快走几步,从袋子里抓出一把土,用手指拨了拨,里面有细碎的黄色晶石粉末。
他脸色难看了一瞬,道:“土里掺了硝。”
皇城之地,竟然有人买卖硝石。那桶油是什么已经不需要问,因为宗聿和林宣猜到了这群人的目的。
宗聿面色阴沉,冷笑道:“皇城脚下不是法外之地,林宣,给我审,我倒要看看是谁那么大的胆子,敢在我的驻军附近做火药!”
林宣得令,让人提溜起那些人,分开关押。
“殿下,这会儿天热,你先去营帐歇会儿,我保证很快给你问出来。”
宗聿看了眼日头,太阳已经开始往西边偏移,他还想今日就带江瑾年去别院,可这些人不能放任不管。
宗聿思索片刻,朝着营帐走去,道:“我给你一炷香的时间。”
林宣一拍胸脯:“王爷放心,我保证……”
林宣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疾驰的马蹄声打断。一匹玄马飞驰而来,地面尘土飞扬。
“那不是瑞王殿下的游光?”林宣认出那片匹马,眼神火热。
游光能够千里飞袭,是一匹难得的好马,速度和耐力超群。
宗聿眼皮一跳,心底一沉,忽然一阵恶寒,一股不好的预感从心底浮现。
游光直入军营,还没到二人面前,马背上的纪凌直接飞身下马,他也顾不上礼节,冲到宗聿面前道:“殿下,王妃出事了!”
王府内气氛凝重,事情发生的第一时间,敛芳就让典军围了王府,一只苍蝇都不能放出去。
小福子拿着他的腰牌进宫去请太医,知道江瑾年吃了药后吐血昏迷,陆院判和宋治都赶了过来,
白榆围在床边,急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不放心地试过江瑾年的脉搏,可是她什么都感觉不到。
敛芳立在床边,神情严肃。他们焦灼等待,好不容易盼到陆之远进门。
“寒暄就省了,陆院判,你先过来。”敛芳看见人就连忙上前,示意他往床边走。
陆院判上了年纪,双鬓苍白,但身子骨还很硬朗,一把白胡子垂在胸前。
他三步并作两步到了床边,坐在矮凳上,抬起手替江瑾年切脉。他的手指试了两下,没有摸到江瑾年的脉搏,探查他的鼻息,却还有呼吸在。
这诡异的症状让陆院判升起不好的预感,他拉起江瑾年的衣袖,查看他的手臂,苍白的皮肤下有紫红色的斑痕。
陆院判嘴唇颤抖,神情严肃,眉头紧蹙。他心中惊惧,给敛芳使了个眼神,示意其他人先出去。
敛芳见状,面色阴沉:“你们先退下。”
白榆抹眼泪,看见陆院判要解江瑾年的衣服,她一惊,道:“你要做什么?”
白榆拽住陆院判的手,别看她是个姑娘家,手劲却不小。
陆院判看向敛芳,敛芳皱了皱眉,先把其他人赶出去:“她是王妃的贴身侍女,让她来吧。”
陆院判起身,和敛芳背过身去,指挥道:“看一眼你们王妃的胸前,心脏所在,有没有蔓延出蛛网血纹。”
白榆听见这话如遭雷劈,露出难以置信的眼神,她手指颤抖地解开江瑾年的衣服,在他的胸膛上,一个血点在往外蔓延,逐渐形成蛛网血纹。
白榆的面色瞬间苍白,陆院判问道:“有吗?”
他声音有力,白榆惊醒,手忙脚乱地替江瑾年穿上衣服,声音颤抖道:“有!”
一字落音,更像是一种宣判,白榆又惊又怕,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陆院判和敛芳双双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凝重,陆院判叹息道:“我尽力而为。”
敛芳点头,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和善的笑意,眼神透着寒意,整个人散发出一股让人畏惧的气场。
“这里就交给你了。”敛芳道,“我出去问问情况。”
陆院判点头,他看向白榆,小姑娘眼睛都哭红了,他道:“我要替王妃施针,你不出去就帮我打下手。”
白榆抬头:“我……”
白榆迟疑,她应该出去,因为在看到血纹时,她就清楚,江瑾年不是中毒,而是中蛊。
有人在她面前,给江瑾年下蛊。
她对蛊术的修炼还不到家,不确定这是什么蛊虫,最好的办法是去找人通知曲大夫,让他快点赶来。
可是一旦她离开,留下江瑾年和这个太医在一起,江瑾年的身份会瞒不住。
白榆进退两难,咬牙道:“你有几分把握?”
陆院判不敢应声,从他和敛芳的神情中不难看出,这不是他第一次接触这东西,所以在看见江瑾年身上的斑痕时,才会感到震惊。
“我会先稳住他的情况。”陆院判拿出银针,此症蔓延速度极快,只不过江瑾年体内还有一股生机盘旋,才没有让他连最后一口气都散掉。
白榆在心中一番权衡,选择暂时留下来,她先帮太医稳住江瑾年的情况,不让蛊毒蔓延,之后再去找曲大夫。
卧房外面,太阳下移,黄昏入院,橘红的光晕照在地面,染出一片肃杀的死寂。
府内众人大气都不敢喘,更别提小声议论,全部低着头做自己的事,管好自己的眼睛和嘴巴。
小福子坐在台阶上,眼眶有些红,他是最后经手汤药的人,他本来还很高兴江瑾年乖乖吃药,却不想这是一碗催命药。
“把眼泪给我憋回去,好好想想,有没有人再碰过这碗药?”敛芳少见的严厉,看见江瑾年的状况,他心里就明白,这已经不单是王府的事了。
小福子摇头,药是他煎煮,也是他亲手端过来,中间没有假借人手,所以他才不明白为什么会出事。
小福子的肯定让敛芳心里一沉,他有些痛心地看着这个孩子,握着拂尘的手不断地收紧,随后又看向宋治。
宋治连忙摆手,他此刻既不紧张,也不结巴,解释道:“别看我,他的药是我师父开方子,太医院负责抓药,经手的人不止我一个。但都是在大家的眼皮子底下,谁有这本事?”
问话到了死胡同,三人间的气氛不太好。宋治观察敛芳的神色,道:“敛芳公公,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你和我师父很紧张。”
敛芳扫他一眼:“不该你过问的别多嘴,当好你的宋太医。”
宋治顿时垮下来,走过去和小福子挤在一起坐下。
屋子里,陆院判在江瑾年的几处大穴上扎了银针,江瑾年灰白的脸色没有好转,甚至在他最后落针后,又吐出一大口鲜血,灰白的面色开始发青。
白榆急了:“你到底行不行?”
白榆话音刚落,卧室的房门被人推开,来人动作过于粗鲁,门扉震声响。
宗聿疾步走来,手上拿着马鞭,衣服和头发吹的凌乱,整个人风尘仆仆。
可眼下他完全顾不上自己,冲到床边,看见江瑾年灰青的脸色,眼前一阵眩晕,前世的种种在他脑海中浮现,他眼睛有些发红。
敛芳小跑进屋,劝道:“殿下,你先别着急,等陆院判救治。”
可是宗聿已经听不进去,他丢下马鞭,坐到床边,抬手擦去江瑾年嘴角的血迹,摸到他冰冷的脸颊,哑声道:“怎么会这样?”
明明他出门前还好好的,江瑾年替他整理衣服,乖巧地答应他会喝药,等他回家就一起去看桃花。
他只是出了个门,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宗聿充满血丝的眼底浮上一层戾气,他握住江瑾年的手,问道:“陆院判,他现在情况如何?”
陆院判额上起了一层细汗,眼角余光扫到宗聿背后的敛芳对他轻轻摇了摇头,意思是不能说实话。
“殿下,王妃是突然心悸昏迷,你给我点时间。”陆院判了然。
敛芳适时地上前将宗聿扶起来,宽慰道:“殿下莫急,你要相信陆院判。”
陆院判继续为江瑾年行针,白榆急的搓手,她看了看宗聿,又看了看江瑾年,准备出门去找救兵。
结果她刚退了两步,陆院判就叫住她,让她把江瑾年扶起来。
“我来。”白榆还没上前,宗聿就拂开敛芳,坐到床上。
他的手指在发抖,可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在心里告诉自己,这不是前世,不是穷途末路。
江瑾年身上很冰,衣襟处沾了他的血,几处大穴被银针封住。
陆院判的汗水止不住地往下掉,敛芳让白榆上前替他擦汗,白榆被盯住,这个时候已经不适合离开了。
院子外面,纪凌等人守在门口,眼看着太阳落下,余晖散去,每个人的心情都变得格外沉重。
忽然,纪凌耳朵一动,风中传来细微的声响,像是身上的挂饰碰撞的声音。他抬头扫向房顶,手腕一翻,一枚透骨钉从他袖中射出。
那暗器又快又狠,台阶上的小福子警觉地站起身。
屋脊之上,透骨钉被一股力量震开,一道人影鬼魅般飘下来,眨眼就到了纪凌跟前。
他穿着一身蓝色的袍子,腰上挂着银饰,腰带上别着一只通体莹润的白色骨笛,耳朵上有一只蝴蝶形状的耳环,随着他的动作飞舞,好像活过来一般。
纪凌看着这身熟悉的打扮,瞬间想起他去调查赌局时,那些瘪三的描述。他心中警铃大作,下一刻身体已经发起攻击,手掌化刃,转眼间便是数招连发,攻向对方的胸膛。
来人目光冷冽,神情冷漠,仿佛是一块不化的寒冰。他拔出腰间的笛子,白色的残影在眼前晃动,每一次都精准地抵消了纪凌的攻击。
台阶上的小福子见势不对,立刻加入战局。宋治从地上站起来,躲进房里。
外面的动静自然是惊动了屋子里面的人,敛芳先走出,撞上宋治,呵斥道:“慌慌张张做什么?外面怎么了?”
“有人闯进王府,纪凌和他打起来了。”宋治说道,他话音刚落,正准备往旁边走,就被敛芳扣住肩膀往一旁拽。
他脚步踉跄,这下不用装也摔了个大马趴,他不解地回头,眼前一花,只见那道蓝色的身影已经甩开纪凌和小福子闯进来。
敛芳瞳孔骤缩,手上拂尘一甩,看似柔软的装饰物在这一刻犹如利剑,拦住对方的去路。
来人面色阴寒,厉声喝道:“滚开!”
帮陆院判擦汗的白榆听见这声音一惊,条件反射地抬头看去,可是隔着几重门,她根本看不见。
外间的打斗动静更大,纪凌和小福子也追上来,他们和敛芳联手拦住对方的去路。
宋治躲在角落里,努力让自己不起眼。
宗聿眉头紧蹙,打斗的声音越来越近,敛芳三人竟然没有拖住对方的脚步。那人影身法诡异,轻易地绕开他们进了房间。
宗聿抬头,是一张没有见过的面孔,他心底的戾气和愤怒都化为杀意,一把拽过白榆扶着江瑾年,朝着对方攻去。
白榆看清对方的脸,连忙大喊道:“曲大夫!殿下,他不是敌人。”
她一句话点出对方的身份,宗聿挥出去的拳头在对方的面前停住,拳风吹动对方的耳环。
他斜了宗聿一眼,在宗聿惊讶的神色中撞开他朝着江瑾年走去。
陆院判满头大汗,眼看最后一根银针就要落下,曲落尘站在床前,转着手上的骨笛,幽幽道:“你这一针下去,他必死无疑。”
陆院判顿住,曲落尘的话让他的手僵在半空中,再也不敢落下去。他抬头看着曲落尘,一眼望过去是个很年轻的男人,第二眼就觉得他有些妖异。
“不可能,我想过很多次,不可能会错。”陆院判对自己的医术很有信心,可在这件事情上他心存疑虑,这话出口并没有多少底气。
曲落尘冷笑:“那你大可一试。”
这漠不关心的态度和他闯进来的急切完全不同,其他人都涌进屋子,在他的话语中看向陆院判。
陆院判手指发抖,汗水滑落,可见他此刻的压力并不小。
又有血迹从江瑾年的嘴角渗出,白榆红着眼道:“你们别再争了,主子的气息越来越弱了。”
陆院判闭了闭眼,颓败地收回手,他承认这一针他不敢再落下了。
宗聿快步走上前,曲落尘却抬起手,横笛拦住他,道:“不想他死,就全部给我退出去。”
随后他看向白榆,眼神凌厉。白榆打了个冷颤,把江瑾年放下,低下头站起身退开。
宗聿没有动,曲落尘在他的眼里就是一个突然闯进来的陌生人,就算白榆认识,也不能打消他的顾虑。
而且这人身上的敌意很明显,看上去就不是个好相处的主。
他是谁?他从哪里来?他和江瑾年是什么关系?这些通通是个谜团。
“你是什么人?”宗聿没忍住问道,他不会把江瑾年交到一个陌生人的手中。
曲落尘回头,挑衅道:“怎么?江瑾年没有告诉你?”
宗聿一震,他对江瑾年的过去确实一无所知。
眼见二人杠上,白榆不敢去劝曲落尘,只能劝宗聿:“殿下,王妃的病情不能再拖了。”
这话拉回了宗聿的理智,曲落尘气定神闲,显然有十足的把握。陆院判已经退下,这会儿能够仰仗的也就他了。
宗聿握了握拳,为了江瑾年,忍这一口气,带着大家退出去。
曲落尘抬手,用真气逼出江瑾年身上的银针,解开他的衣服,看着胸前被遏制住的蛛网血痕,又气又心疼。
他深吸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吹响了手上的骨笛。
院子外面,暮色已至。
宗聿就站在门口,宋远搀扶陆院判坐下休息,纪凌看着自己的手,满脸深沉。
小福子活动自己的手腕,规矩地站在敛芳身边。白榆已经止了眼泪,许是看见曲落尘现身,她基本的神经松缓一些,总算可以喘口气。
不过解决了一个麻烦,还有另一个麻烦等着她。
宗聿看向她,问道:“他是谁?你们认识?”
白榆面上闪过一抹慌乱的神色,刚刚放松的神经又紧绷起来,她垂着眼,遮住眼底的情绪道:“他叫曲落尘,之前我们住在庄子上时,一直是他替小姐问诊。”
白榆想表达这只是个大夫,可这话听在别人的耳朵里却完全不一样了。
一个和没有出阁的江瑾年关系匪浅的大夫,年轻,冷若冰霜又透着一股妖异感,实在让人很难不多想。
宗聿心里有些不舒服,他盯着白榆看了半晌,道:“你很怕他?”
白榆紧张起来,支吾道:“没,没有,我……”
“你怕他,却又相信他,他真的只是个大夫?”宗聿打断白榆的话,他对这个丫鬟不算毫无了解。
前世在战场上,刀光血影的场面她都见识过,毫无怯意,本身就是个胆大心细的。
可是刚才,对方只是一个眼神,就吓的她打颤。
宗聿的情绪一直压在心头,面对白榆的隐瞒,他耐心告罄,怒道:“说!”
宗聿声音响亮,这在暗夜中如同惊雷,白榆被吓到,直接跪下,可她还是没有开口。
宗聿越发烦躁,那种胸膛内弥漫着血腥味的感觉又涌上来,眼底布满了杀意。
一旁的敛芳见状,上前劝道:“白榆,你越是隐瞒,越让人觉得这其中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何苦呢?”
江瑾年住在庄子上,江家对他不闻不问,反而有个人一直嘘寒问暖,众人的心里难免会有些想法。
这话让白榆有些发懵,看见宗聿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她反应过来大家误会了,连忙道:“不是的,曲大夫是王妃的舅舅。”
众人一愣,脑海中不合时宜的想法猜忌在这一声舅舅中消失于无形。
小福子不解道:“既然是舅舅,白榆姐姐你应该说出来,我们也不用打这一架。”
白榆有苦难言,事情要是如此简单就好了。
敛芳察觉到她的异样,道:“既然是亲家,你怕什么?”
白榆吸了吸鼻子,在经历紧张、无助、害怕、畏惧的情绪后,她生出了破罐子破摔的无奈,道:“我和王妃离开庄子的事,曲大夫并不知情。”
言外之意,曲落尘不知道江瑾年嫁人了,还是嫁给一个男人,为了这个男人把自己搞成现在这个样子。
白榆负责照顾江瑾年,出了这样的事没和他通信,光想想他的怒火就害怕。
宗聿心底聚起来的怒意被白榆的话戳了一个洞,呼啦啦地往外漏气。曲落尘对他的敌意,看他时的厌恶,还有那句剑拔弩张的挑衅都有了答案。
江瑾年瞒着曲落尘入局,事后又一直隐瞒,站在曲落尘的立场上,他只怕气的不轻。
这下连敛芳都愣住了,虽然这桩亲事在明面的流程上没有问题,三书六礼齐备,但江家抓江瑾年顶包,实在不像个娘家人。只是那时他们以为江瑾年没有别的亲人,才没多说什么。
可是现在,白榆告诉大家,江瑾年是舅舅在照顾,舅舅还不知道这事,是个人心里都得发怵。
纪凌不再打量自己的手,道:“既然他是王妃的舅舅,他为什么要在京都开赌局,赌王妃的这桩亲事不得善终?”
通过刚才的交手,纪凌百分百确定,这个人就是凌霄阁没抓到的那个赌局东家。
他在亲事的第二天就已经在京都活动,只是一直没有露面,白榆和江瑾年不清楚他的行踪罢了。
白榆不知道赌局,眼神有一瞬间的茫然。
宗聿回忆了一遍对方的外貌特征,确实和纪凌一开始说的情报对的上号。加上他甩开纪凌三人的实力,的确能够避开凌霄阁的眼线。
事情陷入了另一层矛盾中,但显然从白榆的身上已经问不出什么。
院内陷入一片死寂,纪凌的疑问无人回答,大家没再说话。
时间一点点过去,屋子里还是没有动静传来。
宗聿开始站立难安,他在门口踱步,好几次想推门进去,可手总是抬起来难下决定。
白榆抱着自己的膝盖坐在门口,谁也没有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现在曲落尘插手进来了,江瑾年若是不醒,曲落尘只怕会把王府,甚至整个京都闹的天翻地覆。
月上梢头,月辉洒满了院子,不知道具体过去了几个时辰,曲落尘才开门出来。他面色有些苍白,一双狭长妩媚的眸子在黑暗中亮的吓人。
他先是低头看了眼可怜兮兮的白榆,然后才对上宗聿担心的目光。
“人救回来了,还没醒。”曲落尘道,“我现在很困,不想回答任何问题,我需要休息。”
曲落尘垂眸,提出自己的诉求。
宗聿听见人救回来了,心里悬着的大石头落地,他感谢曲落尘都来不及,根本不会在意他的态度。
敛芳的脸上再度有了笑容,上前道:“曲大夫,这边请,我带你去休息。”
说完他朝宗聿看了一眼,见宗聿的心思已经落在江瑾年身上,对小福子道:“小福子,你带陆院判和宋太医下去休息。今日太晚了,就在这里歇下。”
敛芳的最后一句是对着陆院判说的,陆院判想了想没有拒绝,宋治见师父都没意见,自己自然保持沉默。
白榆从地上站起来,曲落尘看向她道:“打点温水,替他擦一下身体。夜里多注意一下他的情况,如果出现高热畏寒很正常,不要来念叨我。”
白榆点头,曲落尘这才跟着敛芳离开,从头到尾都没给宗聿留什么叮嘱,就像是有意在无视他。
宗聿此刻一心惦念着江瑾年,对他的态度并不在意。
室内有淡淡的血腥味,那是江瑾年吐出来的血,他胸前的衣服浸染了一大片,留下很深的痕迹。
宗聿在床前的凳子上坐下,看着恢复了一点气色,沉沉睡过去的江瑾年,大起大落的情绪在这一刻有了着落,他眼眶泛红,眼底有了泪花。
他真的差一点,差一点又要失去江瑾年。明明都很小心的护着了,却还是逃不过暗处的黑手。
那种恐惧和后怕深深地嵌入他的心脏,他握住江瑾年的手,把脸埋在他的手指间,温热的眼泪落在江瑾年的掌心。
“瑾年,不要丢下我。”宗聿的声音有些哽咽。
重生回来,江瑾年的出现是抚慰伤痛的良药,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刻都让宗聿觉得开心。他不敢想象再一次失去江瑾年,他会不会发疯。
宗聿在床边坐了很久,打水回来的白榆没有惊动他,而是看见他起身才走进来。
宗聿抬手擦了擦眼睛,自觉地走到外间。其他人都下去了,院子恢复了宁静。月光落在院中,一地银霜。
宗聿盯着那片夜色出神,今日的一切发生的太突然,此刻安静下来,凉意浸透深夜,往日同他打闹的人躺在床上,他尝到了失落的滋味。
“殿下,已经收拾完了,你去休息吧,我留下来照顾王妃。”
白榆端着盆出来,将水泼在院中。曲落尘说江瑾年夜里还有状况,身边自然离不开人。
宗聿道:“不必,你下去歇着。”
宗聿没打算离开,白榆犹豫片刻,见他态度坚决,道:“我就在耳房休息,殿下有需要叫我。”
漫漫长夜才开了个头,宗聿不敢睡,他睁着眼守着人,怕江瑾年发热畏寒。
所幸这一夜相安无事,天蒙蒙亮时,宗聿有些困。他起身活动手臂,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冰凉的茶水经过一夜的浸泡,苦涩的味道刺激着他的味蕾,他人清醒了几分。
他在房间里走了两步,醒了醒神,又回到床边。
江瑾年还在睡,像是做了什么美梦,面上竟然带着笑意。
宗聿被他牵动心神,也忍不住勾起嘴角,没有什么比他没事还让人开心。
宗聿忍不住伸手摩挲他的鬓角,用手指轻轻拨开他脸上睡乱的发丝,他心中的情绪经过一夜的混乱,此刻五味杂陈。
他的手越过鬓角落在江瑾年的脸上,细滑的触感如同上好的丝绸,他甚至戳了一下江瑾年的脸,笑容里带了两分酸楚。
他微微俯身,积攒的情绪冲破了内心的克制,肆意地在他心上张牙舞爪。他的情绪无声爆发,低头在江瑾年的额头落下一吻。
“瑾年,快点好起来,我们说好的要去看桃花,不要失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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