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朗宁家族本就是一个不怎么生气的心大家族,洛森尤甚——他连曾经的伊娃·斯威特都不会挂在心上,更别提那些也许会惹恼常人的小事情。
唯一一个能挑起他一大堆负面情绪的蜜糖宝宝,也仅仅是“挑起”罢了,无所不能的布朗宁总有方法自我消解它们。
所以,几乎在所有人面前,洛森最激烈的“怒气”也仅仅停留在“有点不爽”的阶段。
安娜贝尔体会过洛森的“十分不爽”,那出自于宿敌时期,她某次熬夜时喝红牛喝得太多,直接光着脚冲到了凌晨一点的学院长廊上,结果被他逮到——也就是之前所提过的,最后他臭着脸整整一个星期对她阴阳怪气。
可这次不同。
这次开门,洛森的怒气显在绷紧的嘴唇、皱紧的眉头、与他过于用力以至于泛白的手指关节上。
这怒气几乎实体化成黑雾,扑面而来。
——如果安娜贝尔此时清醒的话。
“你又喝红牛了?”
布朗宁法师丢开手里被掰断的门把手,整只精此起彼伏的怒气被刚刚那两句神志不清的兔子叫安抚了一些些:“进来吧,我给你倒点柠檬水。……酒味好重,还去酒吧了?”
蜜糖宝宝:“嘿嘿嘿。”
她没有走路,她直接一个起跳飞跃玄关,直直地往那件深绿色的似乎很好蹭的高领毛衣里扑:“抱——抱——”
布朗宁法师迅速避开了这记飞扑,但同时也伸手扶住了这个摇摇晃晃的醉鬼。
摇摇晃晃的醉鬼直接贴在了他扶她的手臂上,贼心不死地试图继续起跳:“抱——抱——”
“你有脚。”
蜜糖哭宝宝张嘴就嗷:“哇——”
我就知道。
我不和醉鬼计较。
……按照“哪个意外失智另一个就要保持理智”的宿敌规矩,洛森不得不停止对前任的正确态度(远远避开),把这个假哭还干嗷没眼泪的愚蠢醉鬼单手抱起来,再把门关上。
因为门把手坏了,他直接上了封闭魔法体系里的魔锁,两三分钟才能念完的咒语,布朗宁法师几个无声的手势就飞速做好了。
现在的他今非昔比,曾经那个困住自己的高级炼金实验室,洛森现在单手就能解开。
……当然,现在的他也不会被几句暧昧不清的话轻易点炸,不会想不管不顾地破开实验室,更不会想冒着狂风暴雨一路跑到某个女孩的阳台下,期盼能稍稍见一眼她。
当时是真觉得,一眼就好。
可现在,他连一眼都不肯,也不能。
……现在的洛森承认捷克所说的全部有道理,他仅存的那点良知与对安娜贝尔的那点怜惜都在阻挠他那阴险卑鄙的计划——不管有多少前情提要,不管有多少历史背景,不管如何委婉暗示——撬别人墙角就是可耻的事,是精灵不屑于做的事。
然而,作为一个布朗宁,他无法忍受不去调查、追踪那个男人,他无法忍受不去抢夺——
自年幼时抢雅各的奶油,抱着碗宁愿掉进沼泽也不愿意把它交给赶来的长老时——
【不允许他人侵占我珍藏的东西】,这份坚持几乎成了洛森的本能。
他以此为荣,满以为这样一来,就再不会有人抢走他的宝贝了。
那宝贝可以是奶油,醋栗,可可豆,月亮。
也可以只是安娜贝尔·斯威特。
然而,就像现在他会在几十秒钟之内无声施展那个曾困住自己一夜的魔法,安娜贝尔也……
他们都在变化,他们都在成长。
洛森憎恨安娜贝尔的那份成长。
洛森憎恨安娜贝尔的那份变化。
也许一开始他就不该抱着什么幻想,去研究找寻她两年前的行动轨迹……如果他没有发现她曾做的那些……真该死……
怀里的蠢兔子又在挣扎了,看来她连几十秒的被忽视都忍不了。
……这个掉智程度,究竟是喝了多少罐红牛?
洛森烦躁,火大,还有些隐秘的窃喜。
烦躁她又醉得不清不楚戒备全无,火大自己刚刚在研究中发现的事实,窃喜她敲开的是自己的门,不是什么鬼未婚夫的门。
他是不可能找出她的手提包再翻出她的手机通知她未婚夫来接人的,想都不要想,既然主动敲开他的门,就必须呆在他的公寓里。
哦,洛森当然没把安娜贝尔那两句瞎喊当回事,他只是听到时没控制住情绪——
理智告诉他,俗话也说的好,“宿敌喝红牛后说的话就和男人在床上的话一样不可靠”。
……要知道,这只蠢宝宝在初见面的宿敌时期,就能在喝醉后拽着他的制服大喊“亲亲”,再贴着他的领子,向整个俱乐部宣布“布朗宁是我男友”。
当然,布朗宁的反应比兰姆快太多,早在这人冲过来拽他制服往他口袋里塞金币时,他就变出面具给她套上了。
蠢兔子。
蠢话连篇的蠢宝宝。
……你知不知道自己说的是哪个词,那个词又只能对着什么人说,你知不知道我是会把那个词当真的傻瓜啊。
然而,一如既往的,洛森把这些烦躁暂时收起来,也收回手,把它转而放在安娜贝尔的头顶上,果断镇压了这只还在动弹的兔子。
在摸头服务下的蜜糖宝宝彻底安静了,她眯起眼睛,把脸埋进了他的肩膀,在那一小块毛衣面料里发出“呼噜噜”的蹭动声。
……即使他现在是“极度不爽”的状态,这声音还是听上去很可爱,让人有低头下去嗅她头发亲她耳朵的冲动,话说那股醋栗的甜味怎么也……
可恶。
洛森面无表情地把蠢兔子抱到客厅的沙发上,又赶在撒手之前迅速往她怀里塞了一个旧沙发枕——后者顺利地把这只枕头当作了他的肩膀,她再次安安分分地埋了进去。
洛森转身去厨房拿柠檬水。
他进入厨房后立刻就关上了门,花了一番功夫取出橱柜里唯一一只非塑料非廉价的玻璃水杯,又走向水槽清理水杯里的灰尘。
水槽面对着一扇窗户,窗外是黑漆漆的夜,与……
“又下雨了啊。”
并非细雨,狂暴硕大的雨珠把窗户拍得啪啪直响,摇摇晃晃。
因为穷,搬进来时他没买窗户插销。
……洛森把水杯放到一边,伸手对着窗户施加加固魔法。
施加魔法的时候,他看着窗户倒映的自己。
依旧是“极度不爽”的表情。
即使开门就被砸来两句甜美无比的谎话。
……准确的说,洛森在生气,生沙发上那只蠢兔子的气,但没办法对目前降智的她做什么——被砸了两句格外激烈的甜言蜜语后更没办法对她做什么——
此时,此刻。
洛森更生自己的气。
他牺牲了整个周末,宅在家里鼓捣自己的回溯显示屏,终于能够更精确地定位到两年前的时间点,安娜贝尔在咖啡馆以外的行为轨迹。
本以为这样就能顺着轨迹查到那个男人,洛森急切得连晚饭都没顾得上弄,就操作着魔法倒出回溯视频,艰难地定位到她公寓附近的地点——该死的斯威特家族,他没法定位到那个最关键的小公寓看到那个最关键的混蛋,肯定还有什么屏蔽用的防护魔法——但洛森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他的视线始终跟随着在公寓外活动的她……
结果呢?
结果他发现了什么?
布朗宁法师眼睁睁地看着安娜贝尔去给那位“未婚夫”买饭,买零食,买水杯,买一切能合适送给一个男性的东西,更是所有——
原本是,他喜欢的东西。
高热量的垃圾食品,外观口味远大于营养价值的零食,造型酷炫无实用价值的水杯,装订潦草的抽象派画稿,贴着花花绿绿海报的古董游戏机。
那个不吃辣,不吃油腻,厌恶垃圾食品,讨厌夸张东西、将它们一律概括为“破烂”的安娜贝尔——
她几乎每次出门都会买些与她喜好完全相反的东西,再抱着袋子,无比珍惜地钻回那间小公寓里。
洛森一直看到她颠颠地去买情侣牙刷和月季花,这才两眼发黑地退出来。
天知道,他花了多大的自制力才没砸了自己的显示屏。
要知道他们那短短几个月的恋爱时期……
安娜贝尔不允许他吃垃圾食品;
不允许他停在“简直是破烂”的街头游戏机前;
不允许他买重口味的零食;
更是丢掉了他所有奇形怪状款式夸张的日用品——
虽然“所有”实际上并不多,只有一个模仿七彩蝾螈吐舌头的便宜订书机,但那可是洛森最喜欢的订书机,他不得不放任它被丢进垃圾桶,就因为女朋友嫌弃它的造型,要给他买一个高价的比纸还白的崭新订书机——
太多太多。
他只能调整自己去接受这些,将其视为“恋爱的小烦恼”,原本深夜时可以进行的快乐炸鸡快乐烧烤不得不换成他想翻白眼的“健康食品”——
他本来就不会舍得给自己频繁买炸鸡买烧烤!
骗骗别人的钱包多吃几次怎么了?
一天到晚忙得不行就想在食物上面找点能量补充,大小姐难道觉得一天24小时有20个小时排班的打工精能靠白灼虾填饱肚子?
……当然,洛森无法直接抗议,说出来安娜贝尔会炸毛。
她会指出洛森这样高强度的打工生活完全没必要,继而发展到“反正我有钱你缺钱问我要就好了”,再然后他们就会吵成一团,互相往彼此脸上丢橘子皮(。)
久而久子,洛森只能痛并快乐地接受着“有女朋友”带来的改变与影响——其实他也知道,安娜贝尔的修改是为了他好,自己之前的生活习惯的确不健康——
但前提是,洛森不知道,原来那个固执又麻烦的大小姐也会改变。
她是会给喜欢的男人买他喜欢的食物、喜欢的日用品、喜欢的一切不符合她审美的东西的。
她明明不喜欢那些东西,但却能快快乐乐地接纳它们,交钱把它们抱回家。
洛森看到她甚至还愿意牺牲自己的个人喜好,直接打包了一份红彤彤的超辣火锅回家——那只蠢宝宝压根就不能碰辣好吗,她男友怎么不做做功课点一份清汤锅——番茄锅也好啊,蠢宝宝那个吃炒饭都要拌番茄酱的甜食星人有多喜欢酸甜口的番茄他不知道吗——简直——
布朗宁法师暂时关闭了一切在运转回溯的魔法。
他拒绝感到嫉妒,拒绝将自己仅持续几个月的感情与这段存在数年的感情比较,拒绝去计算当年安娜贝尔究竟迁就过自己几次,而自己又默默做了多少次的让步——
布朗宁拒绝难过。
他把那令他喘不过气、沉甸甸压进心里的东西,转化成狂暴的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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