郢州富水

《郢州富水》

121.裂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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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的冬日并不算阴冷,但德元帝这种习惯享乐的人鲜少住在宫中,而是又住在骊山。去年除了外见官员处理并州事务那几次,他就没在长安待多久。

事事都有中书令打理,他这个皇帝好不自在,但自在过多也要处理朝政事。

比如御史台接崔山庆奏折,于是立马联合工部、京兆府尹上书控告赵贞国与马远疑似参与何才文谋逆,贪污军饷与修葺江南堤岸的钱,这才导致堤岸决口,大水毁淹。又私藏何才文家产,不上交国库。

工部尚书裴霖那时坐在家中,听见此言一下子气上不来,四肢无力往后跌去头触地,半晌未回气。待侍从上前查看,却发现人已中风去世。

裴霖本就身量肥胖,脑内血管油脂过多,骤然听闻噩耗失力跌地,气回不匀。

才坐尚书位没有多久就因中风过世。

而同时传到长安的还有河西节度使王光林去世的折子,其子王台鹤自认留后,待父丧满后,任其爵位与官职。

刘千甫被刘从祁提了两句,并未阻拦也就同意。朝中也有人上书让其陇右节度使袁纮暂领河西军务,德元帝对袁纮十分放心,想着朝中局势,随即答应。

年关降至,赵贞国与马远一事被刘千甫就轻避重的汇报上去。德元帝听后思索须臾给了封圣旨让刘千甫查,国库没钱了,得在这些人身上好好找找。

长安瞬间大雪纷飞,裴霖死后第三日,禁军到裴家搜没家产,查找一切有关工部、江南的私账。彼时裴霖尚未发丧,正厅里还有数位前来吊唁的亲朋、官员。

虽然人死了,但官职还在,还是工部尚书。

刘从祁和新任尚书左丞带着禁军和圣旨来到裴家,裴家子女皆在哭丧,见这阵势不免吓住。裴文懋还记着跟刘从祁的交情,上前小心翼翼问道:“敢问二位率禁军前来家父灵堂,乃是何意?”

刘从祁握着刀在吊唁的人群里看到了袁亭宜,但他扫了一眼没说话,尚书左丞展开圣旨,朗声道:“门下,今工部尚书裴霖欺君罔上,不尊君令,墨其军饷国库钱款,外结朋党,为祸朝政,与罪臣何才文参与谋反。即日起革除一切官职,抄没全家,然朕念数年其辛劳,以九品棺椁葬之,子孙流放岭南。”

此言一出,厅内安静了,霎那间裴文懋大喊:“冤枉啊,我爹不可能做这样的事。”他上前抓住刘从祁的手,哭喊:“十一郎!左郎将!我爹没有干这样的事啊!”

刘从祁不动声色地抽出手,冷冷道:“圣旨都下了,七郎不要违逆圣旨。”

随后肃声道:“动手。”

禁军立马得令,不过瞬间将裴家人抓了个干净,裴霖的棺椁被禁军用大斧劈开。

裴文懋想冲上前阻止然而遭禁军挟着双手,他跳脚流泪喊道:“刘从祁!你个杀千刀的,你跟你爹不得好死!”

厅内吊唁的宾客早就四散,袁亭宜初次见这样的场面,他只在街坊中听过谁被抄家,殊不知会是这样混乱哭丧的局面。他也是第一次看到刘从祁不近人情的样子,他一时冷的愣在那里。

裴文懋和刘从祁可是数年好友,日前他们才在一起饮酒听曲,不过短短数日,为何又变了?

人群中的刘从祁皱眉把跪在地上的袁亭宜拉起来,正巧裴文懋从两人眼前走过,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脱了禁军桎梏,跑到袁亭宜面前抓住他的手,似是癫狂喊道:“则直,你别信这个杂种!他一直都在利用你!你以为你跟他的数年情谊是真的吗?!他在骗你,徐球、苏赛生都是他利用你出现在眼前,你爹在朝堂被针对也是他干的!”

裴文懋胡乱说着,一股脑的把刘从祁以前的事迹全抖出来。

禁军想上前抓裴文懋,却被袁亭宜挡住将人护在身后,禁军中人都怕刘从祁。袁亭宜在刘从祁身边,也就不上前,袁亭宜回身质问:“什么利用?”

“则直,你以为御史台的折子是谁上的?!”裴文懋双眼哭红,抄家流放的圣旨下来,他再也不是昔日的世家公子,他大哭:“我托他办事,他却出卖我们父子,跟他那个死爹一样!江南的军饷不止我家拿了,刘家也拿了。刘从祁这个胡狗,拿了我们的钱,反手还......”

尚书左丞见裴文懋乱口攀咬,立即让禁军捂着他的嘴押走,袁亭宜想追上去,却被刘从祁拉住。

裴文懋许是咬了禁军的手,愤怒的声音又传进来:“袁则直,你他妈长个脑子吧!他今日抄我家,明日就是你家,你还傻呵呵的信他!哈哈哈哈哈哈——!哥在岭南等你!”

袁亭宜站在木屑和纸钱宣飞的厅内,满脑子都是裴文懋方才说过的话,他转头想找刘从祁问个清楚,怎料身旁侍从见大乱把他从裴家带了出来。

亭午未过,长安大雪纷飞,袁亭宜让侍从先行回去,他要去找刘从祁问个清楚。不可能这几年的友情,他都是在利用自己。

刘千甫不在长安,袁亭宜进梁国公府就像自己家一样,侍从把他请进刘从祁的卧房。又给他倒了热茶,烧好炉子离开。

袁亭宜坐在榻上,只是等着,等着一个确定的答案。袁纮、郑郁、严子善、裴文懋的话一直嗡嗡回旋在耳边。

刘从祁把裴家抄了个干净后,又回皇城里的左卫衙门交了盔甲鱼符才换便装回家。

雪已下大,刘从祁沾着满身雪回家得知袁亭宜来了,心中对他来的理由也有个了解。心烦的时候,他就想喝酒,让侍从找了几坛酒送上。

屋内,暖炉生烟。

“你为什么抄裴家?”袁亭宜问道。

刘从祁撩袍坐下,倒了两海碗的骊山烧春,答道:“我只是遵圣旨办事,你问我做什么?难不成我说一句话,圣上就会听我的,下旨抄裴家?”

“可御史台的尽是你父亲的人,何才文与徐深谋反,贪墨军饷,这事怎么会牵连到裴家?”袁亭宜到底也是官家子弟,当朝官员,论起朝政来也是有理有据,“何才文抄家,上缴国库的钱不足五万,他坐镇江南数年,怎么可能只有这点钱?何才文可是你父亲提拔上去的!再者月前,刘相上书让赵贞国修葺江南房屋,这又是为什么?军饷被贪,郑砚卿一定在查账,为什么在此时刘相会上这么一道折子,让赵贞国修葺房屋堤岸,还走工部的账?”

刘从祁在袁亭宜厉声质问的空隙里,喝了数碗烈酒,脸色也是越发沉重。袁亭宜拍案倾身,憋着气问:“何才文被抄的家产和江南的军饷,是不是在裴家和你们手里?”

“袁则直,污蔑朝官罪名可不会小。”刘从祁冷冷道,“这笔钱,你就甭管在哪里。你做好你的本职就是,朝廷的账你从来算不清。”

袁亭宜起身,气得胸膛不住起伏,他朝刘从祁肃声道:“你真当我算不清吗?!我爹可是袁纮!”

刘从祁望向他神情怔了一下,袁亭宜不再看刘从祁,转身说道:“赵贞国和你们拿了钱,郑砚卿追账,他补不上钱,就让工部落书到修葺款上。裴文懋找你,本想将此事遮掩过去,可却被你与你爹来了个釜底抽薪,将死去的何才文和徐深拉出来,造了个谋反罪。就是想除赵贞国与裴家,这样何才文与全数军饷就在你们手里,一箭数雕。”

这时袁亭宜的声音突然悲怆:“你当年与我交好,只是为了利用我吗?砚卿在并州问过我关于你爹的那个金乌章,当时我虽有疑惑,可我完全信你。杏园里,是你说桃花美景,让我带你前去遍赏,可却无意发现谢中庵的尸身。宜阳公主一事,你带徐器之来参我生辰宴,我当你是真心祝贺。可事后,却有京兆府与刑部告梅说之子杀人,我查过,是徐器之将事情捅到砚卿面前。”

一通话说完,他转身凝视刘从祁,眉心紧锁:“你一直都把我当作你对付郑砚卿的工具吗?”

这些事情,桩桩件件牵连到的只有郑郁。

刘从祁这些年的不安与纠结,仿佛都在这一刻平息,他不想去解释那么多的因由,冷笑:“不然呢?那你以为我接近你是为什么?”

袁亭宜蓦然一震,饱受天人折磨的心终于死去,他低声道:“如此也算最好,你我此后桥归桥,路归路。”

这一刻袁亭宜再也不能为刘从祁寻找借口,他说罢就揖了一礼结束这数年情意,转身就想离开。

数年的时光里刘从祁太了解袁亭宜,虽然性子爽朗,但却在朋友事上说一不二。真恩断义绝就是恩断义绝,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他在人转身霎那,才觉情意流逝,顿时升起一股无名之火,他快速下地大手扯住袁亭宜,将人拉回对视,大喝:“我让你走了吗?!”

袁亭宜这个鲜少习武的人根本挣脱不开这股力,他反问:“你发什么酒疯?我与阁下道不同不相为谋。”

说完就想扭身想离开,可刘从祁掐住袁亭宜的下颌,让他直视自己,咬牙道:“这话说晚了,袁则直!我在你身上花的钱足可买下十座魏国公府,你现在跟我说什么不相为谋?!”

袁亭宜被掐的生疼,他想推开刘从祁的手却似如重山,生理性的泪水瞬间落下。但面色还是冷静回道:“我回去砸锅卖铁还给你就是,你一直都在利用我,还想我怎么对你?”

“还给我?你有几个钱还给我?”刘从祁面目开始有些狰狞,他双目怒红,“你心里一直把郑砚卿、严连慈、程知文这几人看的极为重要,你有那么多知心好友,真的在意我吗?”

外面刮起北风,形似哀嚎,刘从祁的院子没几个侍从伺候,以致木窗被大劲的风吹开都没人去关。风灌进屋内,吹飞了案上的黄纸书信。

袁亭宜身边最不缺的就是朋友,可他刘从祁身边只有一个袁亭宜。

袁亭宜眼神冷静地看着他,平淡道:“谁会在意一个一直利用自己的人?我把你当作最好的兄弟,可你呢?!一直都在利用我?他们自然比你好,你就是一个只会撒酒疯的人!”

刘从祁被这平静的眼神刺痛,他心中生出惶恐,皱眉一字一句确认:“兄、弟?”

袁亭宜气得满脸通红,被盯得心慌想推开他却还是纹丝不动,倔强道:“放开。”

北风刮紧,刘从祁突然冷笑一声,空余的手摸到案上的酒壶,直接将整壶性烈的骊山烧春酒灌进袁亭宜嘴里。

袁亭宜被掐住下颌被迫张嘴,躲闪不开,酒水猛进咽喉,辛辣割人。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推开还在倒酒的刘从祁,酒坛碎裂的同时还有袁亭宜直接给上的一巴掌。

袁亭宜打完后,捂着喉咙大声咳嗽,怒道:“你有病是不是?!”

刘从祁回过脸唇边带笑,双眸发亮地盯着他,左脸还有一个巴掌印。天光有些灰暗,袁亭宜只觉刘从祁浑身骇人,天地寒凉,转身就想跑。

可刘从祁的反应比他更快,瞬间捉住他,冷笑:“往哪儿跑?”

随后大力嵌住他的手臂将人拖进内室。

那酒烈,下肚须臾袁亭宜就酒力上头,这一路上拳打脚踢也于事无补。头磕在樟木栏上,背部也被撞得生疼,他整个人摔进了衾被中。

一阵的天旋地转,让他措不及防出神,回过神时转头却看刘从祁已在榻边站定,面容隐在被帐帏吹起的残影里,晃若虚幻。他颤声道:“你想干什么?”

刘从祁冷冷道:“你说呢?”

话音还未落,刘从祁就已沿边上来,外袍被他宽下丢在一旁,手正在解他自己的腰带。袁亭宜瞬间明白,这次是真的想跑,可他一动身就被刘从祁抓住砸回被上,这一次发丝乱了。

他被堵在角落,看刘从祁越来越近,手脚都向他踢去。刘从祁挡了两次后,觉得多事。索性抽了袁亭宜的腰带,扯去他的外袍,而后捆住他的手绑在雕花木栏上。

袁亭宜使力蹬他,却被刘从祁单膝压住,充满男性的危险气息在这刻放大,他害怕的放软了声音:“九安兄,我们不是兄弟吗?”

此时此刻,他只能拿着这个理由想让刘从祁解开他。刘从祁俯身贴近,手指顺好他脸上凌乱的发丝,淡笑道:“方才你不是还一副想与我割袍断义的架势吗?怎么这会儿又拿这话说了?”

酒香气息洒在袁亭宜的耳边,他浑身都想扭开,但禁锢在身,只能偏头躲开拨发丝的手,支支吾吾道:“我......我不喜男风,何必强求,日后......日后你我相见,还是一如往昔,求你了!你放开我!”

他是真的害怕,心里那未知恐惧与被好友利用的复杂情绪在这一刻交集。刘从祁掰过他的脸,剑眉轻皱:“你这话早些说该多好,则直,我也想对你温柔。这一辈子都听你的话,但你为什么要拿再不相见威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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