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元十九年的最后一日在大雪中到来,天子除夕开宴于麟德殿。麟德殿中,郑郁一身绛红色朝服,黑领里套着白纱衣,百无聊赖地坐在案前观赏歌舞。
“郑御史,来来来,我敬你。”王台鹤擎着酒盏向郑郁处走来。
此时殿中人声鼎沸,管弦歌舞之声颇大,来此殿中的不乏袁纮、刘千甫、张书意、王台鹤等官员大臣。
郑郁端酒礼貌回道:“世子多礼了,合该我敬你才是。”
王台鹤在他身边坐下,笑着说:“欸!我与应淮认识也有数年,今日得见,该我敬你。”
郑郁用一个标准的笑容与王台鹤碰盏,想着郑岸大多数时候与王台鹤见面都是互呛为主。王台鹤是笑面虎,郑岸则是动手不动口的人,两人一见面就是天昏地暗,今也攀上算认识。
“万岁圣明英武天子到——”
“皇后陛下到——”
“贵妃到——”
内侍通报声响起,届时麟德殿内歌舞声停,郑郁和王台鹤起身朝德元帝来的地方揖礼。
德元帝着着红色锦袍,倒是合了今夜热闹的景,在殿台上笑着挥手道:“诸卿快坐吧。今夜我也与你们享受一下这新岁乐趣,万家团圆。今夜此殿中不必拘束,谁要是拘束,我可打人了啊。”
殿内顿时笑声一片。德元帝在主位上坐下,旁边的严静云和陈仙言也一一坐下。
皇后陈仙言虽不比严贵妃那样明艳,却也是柔媚清丽、雍容大方。
德元帝大手一挥,除夕夜宴正式开始。殿内热闹非凡,官员、命妇各相往来。
殿中央是乐工表演的曲目,殿两侧皆设方案供人倚靠休息,案上陈设美酒佳肴。
在这里大多数人郑郁只知道个名,却不怎么认识,干脆就找了个方案坐着。期间也有官员前来碰酒,他也礼貌回应,随人和两句。
后面袁纮看不下去,拉着他游走于殿中,否则郑郁可以一直在那里坐到大朝会开始。
袁纮恨铁不成钢,“你呀你呀,别在哪里干坐着!这么好的日子,起来多走走,于你日后在朝中也有益。”
“是,师傅。”郑郁觉得今夜他的脸都快笑僵了。
郑郁跟着袁纮一路拜谒了几位朝中高官、亲王。
德元帝下场奏乐将此宴会推向狂欢,笛声翻飞于屋梁之间,殿内皆拍手叫好,热浪狂欢。
乐声喧闹中,严静云笑着拍手看了一眼林怀治,叹口气说:“孙家四娘,你真不喜欢?”
“儿无意。”林怀治象征性拍手,看着殿内正在吹奏长笛的德元帝认真回道。
严静云若有所思道:“六郎,你喜欢什么样的啊?”
林怀治答道:“不知道。”德元帝此时吹完笛,走到严静云身边,笑着说:“你前些年还说我操心他,你自己现在不也是操心吗?”
严静云蛾眉微蹙,说:“就快二十一了,皇子里哪有你这么大还不成婚的。”
林怀治没说话,严静云正想继续说时,袁纮带着郑郁来得三人面前。
袁纮和郑郁揖礼道:“臣见过陛下、贵妃、成王,恭祝陛下、贵妃万岁安康,庆寿无疆。”
严静云笑道:“袁阁老、郑御史,不必多礼。邓国夫人今夜没来吗?”
袁纮垂首答道:“贱内近来身体不适,未能前来,日后好转定进宫拜见皇后陛下和贵妃。”
“夫人用药可好?不若过两日指宫里御医去看看。”德元帝把五岁的十三皇子抱在怀里。袁纮说:“怎敢劳烦宫中御医,臣请了大夫细细看诊望过两日圣恩庇佑,娘子身体无虞。”
德元帝颔首,说着京中周边的石碑是否刻好能治愈常见症的药方,后叫来刘千甫让他休完假后派人仔细去看看,多刻些。
说完事后,十三皇子林怀鸿扯了扯德元帝的胡子,软声道:“爹,那边崔将军在舞剑,我们过去看看嘛!”
德元帝宠溺道:“好。”看严静云在与郑郁说话,随即也唤走了袁纮和刘千甫。
“郑御史,脸色不好可是身体不适?”严静云带着林怀治边走边说道。三人走过人流,官员和命妇都争先问好。
“谢贵妃关怀,臣身体并无不适,只是多饮了些酒。”郑郁感觉此事林怀治飞速地看了他一眼。
严静云笑道:“世来君子爱酒,可也要以身体为重。”郑郁道:“是。”
“四娘。”一肤如凝脂的美貌女子上前挽住严静云的手。
严静云温柔一笑,拍拍那女子的手,柔声朝郑郁问道:“阳昭长公主,郑御史可还记得?”
郑郁揖礼:“记得。臣监察御史郑郁参见长公主。”
林嘉笙凤眸有神、秀眉如黛,面容堪比西子,盛装宫服难掩姿色,通身带着一丝美艳之风。林嘉笙打量了郑郁一番,笑着说:“九郎何必多礼,上次见你还是在怀清身边。”
郑郁垂眸答道:“是,德元十六年冬至,长公主见过臣。”
严静云像是想起什么,问道:“郑御史是哪年生人?”
“天和三十八年。”郑郁不知严静云怎么问这个,但也如实回答。严静云点头:“跟六郎同岁呢,几月啊?”
郑郁回道:“三月。”
“比你大六个月呢。”严静云对林怀治说,林怀治“嗯”了一声。
随后严静云又问:“郑御史订婚了不曾?”
“没有。”郑郁答道。心里越发奇怪严静云问这些做什么,难道这林家人都喜欢做媒?
而一旁的林嘉笙听到这话,目光颇有意味的在林怀治和郑郁身上打转。
“哎!十郎也整天吊儿郎当,不动娶妻之念。你们这些小郎君,一天天都在想什么啊?”说罢严静云还推了林怀治一把,似是发泄心中怒气。
林嘉笙道:“好啦,儿孙自有福气,日子还长呢。教坊编新曲目了,看看去。”
“那治儿你与郑御史多聊两句,除夕夜高兴点,别摆着你那一张冷脸。”严静云被林嘉笙拉走前,对林怀治叮嘱几句。
知子若母,她方才就觉郑郁一来,林怀治整个人好似轻松不少。想着他从小除了严子善就没什么朋友,故此刚才跟郑郁聊了几句,想让林怀治多有几个能说话的人。更大的是日后在朝中,林怀治说不定也有步好棋。
殿内众人正是高歌宴饮,其乐融融的景象,郑郁跟林怀治站在麟德殿里侧不起眼的位置上,自严静云走后两人就没说话,郑郁心想林怀治不说话那他也不说。
殿内歌舞换了好几曲,快近子时,刘千甫已带几位大臣开始作诗相祝。
诗句纷飞,德元帝抱着林怀鸿带着陈仙言、严静云、林嘉笙站在殿中笑着评赏诗句。
“六郎。”林怀湘靠了过来,“砚卿也在。”
“四哥。”
“参见太子殿下。”
“哪有那么多礼啊。”林怀湘疑惑说,“六郎,你跟砚卿站这儿看了有小半时辰了,不挪一挪吗?”
林怀治说:“不想动。”郑郁笑着说:“这儿位置最好,看得最清楚。”
此处虽是麟德殿最不起眼的一处,可有几步台阶在,登阶便可看尽殿中场景。身旁也聚着不少人,大多数都是像郑郁这样不想与人交流的。
林怀湘点头随后说了没两句就拉着郑郁喝酒,彼时又有官员围了过来,郑郁被林怀湘带着喝了不少酒,头也开始昏昏沉沉起来。
子时至,整个长安呈出喜迎万物之象,街头巷尾人们互相祝祷,烟花簌簌飘至夜空旋而快速裂开。雪也在此时下大,瑞雪丰年殿内喜气一片连忙给德元帝恭贺,而后又互相道贺。
子时过后,德元帝遣了小一点的皇子回去休息,而麟德殿中继续歌舞笙箫,其中多番乐曲奏响配以舞蹈相奉。
郑郁被林怀湘拉着喝了不少,已是有点头晕眼花、胸闷气短,在林怀湘一个不注意时偷溜出了麟德殿。
麟德殿北面就是太液池,郑郁溜出来后寻了围着竹帘的亭子坐着醒酒,让内侍守在亭外。忽然远离殿中热闹,郑郁望着长寂的夜空,想起以往的除夕,长叹一口气。
“为何叹气?”林怀治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你怎么也溜出来了?”郑郁看林怀治在身边坐下,“还能为什么,在这阖家团圆的日子,自然是想念家中亲人。”
“闷。”林怀治道,“嗯。”
郑郁不知说什么索性就不说了,反正林怀治也是一个三句话嫌多的人。
偶有寒风从太液池上拂来,郑郁的脸被风吹的生疼,酒也在寒风中醒了许多。可脑里还是一团乱麻的絮状,有些晕,他觉得应是有些着寒,想到此脸上不由生出许多惆怅。
自己以前身子没这么差,但近些年来却是稍不注意就得风寒。
“你脸色很差,怎么了?”林怀治看郑郁脸色有些苍白,主动问道。
“差吗?可能是出门时敷了粉,所以有些白。”郑郁不想林怀治看出自己身体不好,于是编了个理由骗他。
林怀治错愕道:“你还敷粉?”郑郁强作镇定笑了几声,说:“敷啊,这么重要的日子,自然也要装扮一下,不然多不好看。”
林怀治闻言转过头看着郑郁,夜色里郑郁的脸有些不正常的红,像极了百平寺后山时着了风寒的样子。想着郑郁身体不大好,随即伸手快速触了下他的额头,又握紧郑郁放在膝前一只手。
远处歌舞声还在继续,郑郁被林怀治的动作吓住,想抽出自己的手,可林怀治劲大,逮住不放,他挣脱不开。
“你的手也敷粉了?”林怀治抓着郑郁的手问。
郑郁倔强道:“总不能只敷脸,不敷手吧!”他想抽出来,偏生林怀治的手又很暖和,他的手冷的不行,干脆就让他握着。
“敷的寒肌粉?”林怀治眉头深锁,耐心地看着郑郁,“另一只。”
“你也要吗?殿下已经够姿容艳丽了,要是在用这些,让下官们这些姿色平平的该怎么办。”郑郁很享受林怀治这个大暖炉,便将自己另一只冰手塞到林怀治手里。
在任何情况下总要先心疼自己吧!特别是在这大冷天,林怀治上赶着他也就不拒绝了。
林怀治没说话只是捂着郑郁的手,郑郁觉着手上凉意被暖意取代。两人不再说话,同样默契地看着绛红色朝服下的手。
远处麟德殿的乐声换了一曲又一曲,“还冷吗?”林怀治垂眸问道。
郑郁轻摇头答道:“不冷。”林怀治说:“那就回去吧。”
“要回去你自己回去,我不,里面有点闷。”郑郁抬眼看林怀治。
“那就不回去。”林怀治与郑郁对视。
“你为什么不回去?”郑郁笑着问。林怀治冷漠道:“这是你一个下属该问的?”
郑郁来了气,突然觉得手凉了,看着林怀治严肃道:“那你跟着我做什么?除夕夜你不在殿内陪着贵妃,反而来这儿跟我坐一起?”
林怀治平静答道:“关你什么事。”
“成王殿下,有时候话不能这么说,你跟连慈平时也是这么聊的吗?”郑郁实在好奇,林怀治这烂脾气严子善是怎么忍受的。
林怀治挑眉,说:“想知道?”郑郁呼吸一滞,笑着说:“我都这么说了,当然是想啊!”
因着两人手握在一起所以靠的格外近,郑郁能闻到林怀治的呼吸带着葡萄酒香。
半晌,林怀治才悠悠开口:“那你去问他。”
郑郁:“......”</p
阅读郢州富水最新章节 请关注盘古小说网(www.panguxs.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