郢州富水

《郢州富水》

45. 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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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内气氛瞬间有些旖旎起来,带着些郑郁捉不到丝线在两人间盘桓,“殿下说臣自洗耳恭听,若不想,臣嘴钝脑笨,猜不透亦说不清殿下的心思。”

“那你猜的透谁的?”林怀治觉得面对面坐了这么久有点累,右手便支在案上撑着下颌。

郑郁忽闻这句话又看林怀治的姿势,觉得这一幕,与脑海中有些场面重叠在一起。倏然想起当年在温泉行宫,林怀治也是用这种语气问他。

想到此郑郁今夜那颗没出息的心又开始狂跳,他记得那时的林怀治说这句话时,没穿衣服,那张欠人五千贯的脸上还带着红晕,格外好看。现在的林怀治穿了衣服,可有时穿衣服比没穿衣服的魅惑力更大,他突然觉得自己耳根好像有点烫,不知是不是堂内炉火烧得太旺。

心猿意马的郑郁脑中一片混乱,不知道跟林怀治说什么,神情略有些呆滞,与适才侃侃而谈的人相去甚远。

林怀治看郑郁这表情就知道人又在出神,也不催他回话,因着安静的诡异,林怀治左手轻着弹案上已空了的茶碗,力度不大可却在寂夜里十分突兀。

两人静默许久,久的箫宽在一旁看着都有些想打瞌睡。虽然平时他跟着林怀治,十二个时辰里林怀治十一个半都不说话,但他没想到郑郁今天也奇怪的安静,看那样子像丢了魂儿似的。

“连本心都或许猜不透,还能猜得透谁的。”不知过了多久,郑郁终于在林怀治发出的声音下清醒过来,胡乱回了句。

林怀治手上动作没停,说:“郑御史猜不透自己吗?”

“世事无常,每时每刻的想法都在改变,只能说心不违天理即可。”郑郁不想回林怀治没休没止的问,“殿下方才在王府外说有事,不知是何事?”

两人聊得差不多,郑郁才想起在门外林怀治说有事同他说,只怪他一进来就扯着王台鹤说,以致现在才想起。

林怀治停了手上动作,抬眼看着郑郁,薄唇轻启:“郑御史明日可有要事?”

郑郁想了想,林怀治已经答应去三司会审。明日自己除了想去给林怀清上柱香外,没什么要事,于是答道:“除了去给和陵祭祀之外无事。”

林怀治道:“明日我同你一起去。”

“是。”郑郁想明日是腊月廿九日林怀清忌辰,林怀治这个做弟弟的去上柱香很正常,一起去就一起去。

“箫宽。”林怀治突然对箫宽说道。

箫宽颔首退出堂内,转身消失在门外,郑郁搞不懂这主仆在搞什么。又看林怀治表情冷漠,像是要吃人一样,暗暗思忖自己刚刚没说错话啊。

箫宽出去没多久,堂外就传来脚步声。

瞬息间堂内站着一名手持琵琶的乐工,眉目如黛,姿仪万千,比起孙云不遑多让。

郑郁不知这是严贵妃赐给林怀治的乐工,姿色、才情、曲艺皆是上等。

而乐工得知今夜成王前所未有的召见她,是以盛装以待,簪花鬓环。

郑郁一头雾水,眼神看向林怀治,他正与自己对视,不过眼里尽是冷淡。

箫宽让那乐工坐下,道:“弹吧。”

随后妙音传耳,郑郁起初还觉得好听,可越听越不对劲,倏然脑子猛地一紧。因为这曲子正是红香榭里,诸人玩酒令时,孙云弹的那首绿腰。

郑郁觉得林怀治今夜不知是喝多了还是喝少了,发什么疯突然让人再弹这曲子。这跟有人帮你回忆醉酒后的窘态一样,郑郁现在尴尬至极,简直烦死林怀治了,但面上又不好表露出来。

他没好意思跟林怀治说话,就这么干坐着,为了掩饰尴尬,郑郁端起茶碗喝起来。

一曲毕,林怀治问道:“可还动听?”

“余音缭绕、三日不绝,殿下府中的乐工,可堪国手。”郑郁再怎么想打死林怀治,也得夸,谁知道这些乐工是不是德元帝给的。要是说个不好,林怀治为着红香榭那么点事儿都能给他记着,要是说他乐工不好,指不定要弄成什么样。

“那就好好听吧,她许久没弹奏了。”林怀治瞥郑郁一眼,随后起来,“箫宽,看着郑御史,没听够两个时辰不许走。”

郑郁:“!!!”

“殿下,两个时辰?她手都得弹出血,还是算了吧!”郑郁心里忍不住骂人。

林怀治已在榻前站好,只留给郑郁一个背影,“郑御史还挺怜爱美人,放心,多的是人给你弹。”

郑郁无奈道:“这两者之间有关系吗?殿下,此事我觉不妥,更何况......明日还要去见子若呢。”

“二哥不怪你,客房已备好,今夜给我好好听。”说完林怀治快步走出堂内,郑郁刚想起身跟上。可箫宽佩刀过来,揖礼道:“郑御史,殿下让你在这儿听够两个时辰。”

郑郁抓狂道:“箫宽,你......”他还没跟林怀治说,今夜他要回北阳王府呢!谁要住这里啊,林怀治是疯了吗?

可惜人已经走了,郑郁再怎么气、怎么想弄人都来不及了,只能愤怒的接受这个现实。

箫宽一脸麻木道:“郑御史不要让属下难做。”郑郁被这对主仆气的要死,一有动作箫宽就拦着他,说什么这是林怀治的命令。

过了许久,乐工已重新换了一人,郑郁已被这首曲子烦的不行,说:“行了,让她下去吧。”

箫宽说:“殿下吩咐两个时辰。”

“他让你在这儿看着我?”郑郁发誓以后再也不听绿腰了。

箫宽说:“是。”

郑郁沉声拿出几分威仪说:“那在这时候,我说什么就是什么,让她下去。”

箫宽还不死心,说:“殿下......”

暮鼓声响起,郑郁细算已是二更天。

“成王殿下说备了客房,在哪里?我乏了想休息,否则耽搁了给惠文太子祭祀怎么办?”郑郁冷漠地打断箫宽的话,学着林怀治欠钱的样子。

“郑御史这边请。”箫宽想起林怀治的吩咐,却又不敢让郑郁出什么事,旋即为他引路掌灯。

箫宽说林怀治已派人传话北阳王府,让他放心歇下,明日同去惠文太子的和陵。

王府偌大,箫宽带着他弯弯绕绕走了许久,虽设有灯火,可路上还是有些暗。穿过拱门,有梅香扑鼻,又见亭台楼阁,显然是已到王府后宅。

在走至一转角处时,有一不过十二三的小侍女前来,盈了一礼说:“七郎,殿下让你去月堂一趟。”郑郁也停下走离几步。

王府的月堂是林怀治处理政务的地方,现下传唤定是要事,箫宽不容思索,说:“好,你过来。”

侍女垂首上前去,“此人是王府上宾,你带他去客房休息,不可怠慢,殿下性子你知道的。”箫宽谨慎的嘱咐侍女。侍女点头说:“是。”

而后箫宽说:“郑御史,殿下有事传唤不能奉陪,此侍女十娘,让她带您前去。”

郑郁颔首说:“无妨,事务要紧。”

是夜,月色朦胧下,郑郁由十娘引路去往客房,见这个十娘年岁颇小,身量只及他腰处,头上梳着双环髻。身后还跟着几个比十娘高一点的侍女,郑郁念着这一路丛王府前院过来,侍女的年岁仿佛一下子就小了许多。

郑郁问十娘:“你今年多大了?”

十娘提着灯,乖巧道:“十二岁。”

郑郁皱眉道:“这么小,她们呢?”

十娘知道郑郁在问身后的几位侍女,看了一眼后答道:“最大十三。”

郑郁忍不住又问:“你们是贴身侍候殿下的?”

十娘转过一角,只觉这人这么比严长公子话还多,可出于礼节还是回道:“是。”

郑郁听完觉得自己又重新认识了林怀治,皇族世家男子尚未娶妻前,房内都会有侍女伺候。他以为林怀治近身侍候的至少是二八年华的女子,可没想到全是一些尚未及笄的小丫头。

想到林怀治居然有此癖好,郑郁在心里骂了句禽兽,又想到方才林怀治要他听绿腰,更加气愤,心里更大骂起来。

由于过于气愤郑郁骂完还叹了口气,走在前头的十娘尚不知郑郁正在骂林怀治。

前院的侍女皆是妙龄女子,是有客来时为其奉茶,充以皇家门面的侍女。而后宅之事本是王妃打理,因着林怀治还未娶妻,后宅事又少,便是林怀治独自在处理。

自从开府以来,严静云隔三岔五就会送女子过来,林怀治被烦的不行,生了好几次气严静云才罢休。他又不想见那些女子在眼前,就让她们到前院去做奉茶、洒扫的事。

而后宅就挑了年龄小性子安静的,做一些小事,但近身伺候这种事完全由箫宽来。

十娘年纪小,不懂什么是贴身伺候,来府以后都是她奉茶给林怀治,所以当郑郁问是贴身伺候的时候,十娘便认为她以往做的就是。

而一旁郑郁还在心里骂林怀治,从温泉行宫到今夜,上下五年细数他的所作所为,把人翻来覆去怒骂千十百遍。

十娘看郑郁表情一直不对劲,怕自己说错话惹怒了这位上宾,说:“郎君有事?”

“没有。”郑郁说,“还没到吗?”

腹诽这王府也太大了!

十娘说:“快了,郎君可有吩咐?”

郑郁想了想说:“能否帮我准备一套素衣,现下还有热水?”他想着明日是林怀清忌辰,得沐浴更衣,再着素衣前往祭拜。

十娘在一岔路口前说:“郎君要沐浴?”郑郁笑着说:“是啊,若麻烦就不劳烦小娘子了。”

十娘不想得罪这位上宾,说:“不麻烦不麻烦,郎君随我来就是。”

现下可能炉子都熄了火,烧起来的话可没有够沐浴用的,王府里唯有热水够沐浴的地方只有一个。

看她痛快答应郑郁也没多想,只是觉着好像在岔路时,她好像要往左边去。

不多时,十娘引他来到一精致别院,庭院树木林立。屋内置品别致清雅,郑郁进屋见屏风后垂着满地轻纱,亦有水声传来,带起热雾扑面。

没多久十娘为他找来素衣、外袍,进去放在浴池旁的架子上。

准备好一切后郑郁就遣散了其他小丫头,绕过屏风映入眼前的乃是一汪浴池,蒸汽氤氲,如临仙境。其时京中多数达官显贵家中,都有私设的浴房,就连骊山也设有官员浴池。

郑郁不觉奇怪,走到池边试了下水温,不冷不烫刚刚好,看池边洗浴物事儿一应俱全,还备着由沉水香、麝香、青莲香、紫藤香各种香料混合而成的洗浴澡豆。

旋即将衣服尽数脱去,进入池中。

郑郁清洗时给自己按肩捏颈以求舒缓,在拉伸脖颈时,瞄见浴池不远有几本书册。王府浴池还置书至此,好奇之心油然而生,他倒想看看林怀治会放些什么书在这里。

从水中踱步过去,甩干手拿起粗略翻了一下,都是常看的书。在翻到第三本时,他见上面还有批注,字迹端庄华美,宽博大气。

见这字迹郑郁颇觉眼熟,想起这是林怀治的字,他和林怀清都习钟繇楷书,而林怀治习的是褚遂良的楷书,笔锋同钟繇的工整飘逸不同,褚遂良的乃是内敛遒逸,别有骄色。

这上面写了不少批注,全是林怀治自己的想法,郑郁翻阅起来,在看到林怀治批注的一句“胡言乱语”时笑出声。

这书他早年看过,是本山海传记,如今再看一遍,他的视线只停留在那些批注上。他在想林怀治写这些批注的时候,脸上也是一副冷淡相?

郑郁越看越有趣,又觉着站着不舒服,就扯来浴袍铺在池边,坐在池中双手交叠趴在浴袍上,聚精会神地看起来。

水暖夜静,郑郁看了没多久只觉压下去的酒意又泛上来,不过片刻人就在池边握着书睡着了。

此时,浴房外。

从正堂出来后林怀治就去处理了底下急忙递上来的政务,旋即让箫宽去查苏赛生的事,问及箫宽已让郑郁歇下,就没在担心。

推开门而进,身后小侍女也在林怀治进去后将门关上,立在屋内门口守着。

林怀治边走边脱衣,到得浴池便只剩衬裤,就在伸手解裤时。

见池边趴着一人,白皙精瘦的背脊上铺着缕缕青丝,睡颜安静。林怀治快速看了一眼池边的衣服,神色如常的解裤进入池中。

洗浴时动作水声不大,也没吵醒还在睡的郑郁。

林怀治洗完都不见郑郁醒,心生玩意,拿了一颗池边香料混成的澡豆。两指夹着竖在眼前,对着郑郁那位置比了几下,随后用力一弹。

“嘶......谁啊?有病吗?”郑郁睡得正香时脑袋被一物痛打,感觉在水里泡着,还以为是郑岸。

郑郁松开手里的书,揉着被打痛的地方,定神环视四周,在看到浴池对面靠着的林怀治时,他觉得今天自己肯定是犯太岁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林怀治会在这里,而且还只有他们两个人!

“殿下怎么在这里?”郑郁按下疑惑抓狂的心,先问起林怀治来,毕竟这是客房浴池,他怎么会在这里。

林怀治哭笑不得,“这是成王府,我去哪儿还需跟你说?”郑郁坐在池中靠着墙壁。

“是啊,这是成王府,成王殿下方才还滥用私刑呢。”没什么人在时,郑郁的胆子格外大。

林怀治冷漠道:“那你可要上告万年县令?状纸递至大理寺?”

郑郁似是委屈说道:“我一清官在朝中无权无势,就算递了上去,谁会为我做主呢。”

林怀治看郑郁那样子,就差手持锦帕擦去眼角并不存在的泪花,“郑卿真是我见犹怜,我若是万年县令,定会为你审此穷凶极恶之人。”

郑郁笑了起来,说:“那林明府认为此人该定何罪?”

“两人皆有罪,家产充公,徒三年流放三千里。”林怀治对这话颇为受用,旋即跟郑郁扮起来。

郑郁:“......”他突然有点庆幸林怀治没真做万年县令,不然那每年发配边疆的人估计都能堵路上。

郑郁说:“林眀府会不会定的太重了?下官一届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徒刑第二年估计就客死他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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