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高呼,龙辇徐徐前行,龙爪撕开天光,黎明破晓而出,乌泱泱的一帮人再度遮挡曙光。
众人俯首跪拜,随之起身行进。
龙辇上的那位看着好似也没睡醒,脸上多少还带着点怨……天子威严!这一定是叫做龙怒。
陈宛七一抬头,身边的人早就没影了,一路跟着队伍走,也不知走到哪停了下来,远远望见一座大祭台,皇帝身边多了一道健壮的身姿。
“皇上,来都来了。”
“老哥,你来你来。”
成国公无奈的摇摇头,一招手,尚衣局的宫女顿时如临大敌。
沈尚衣淡定的走在前头,身后跟着一列宫女,陈宛七跟在最末端,手里捧着个腰带,上面还系着个小铃铛,前面的人越走越快,后面的人跑得铃铛乱撞。
行至成国公身旁,沈尚衣为他更换祭服,宫女们默默站在边上,只需负责捧着手里的一道道衣物,各个低眉顺眼,大气都不敢喘一声,有些个竟还有些手抖。
陈宛七站在边上充当背景板,等着沈尚衣来拿东西就完事了,这场面虽是没见过,但她见过游神,那排场也不比这小,坐轿子上的未必会是人,也可能是神。
沈尚衣拿过她手里腰带,稳当的脚步竟没发出一丝铃响,弄完就没她们什么事了,刚想松口气,偏偏关键时刻掉链子!
腰带太短,系不上!!!
霎那间,尚衣局的宫女皆是不敢呼吸,眼看着腰带在沈尚衣手中差了一小节,心里凉了半截。
这腰带是姜尚衣还在的时候就做好的,整个尚衣局上下忙活一个月就做出这么几条腰带,沈尚衣也不想浪费姑娘们的心血,只将腰带留着,其余的一律重做。
陈宛七这会儿还有点不知死活,只觉得后颈微微发麻,大抵是头垂久了的缘故,忍不住抬了点头,余光瞥向在场的第三件祭服。
皇帝身旁始终跟着一个太监,陈公公披袍戴冠伴行左右,这身衣服她没在尚衣局里见过,想必是早早就做好的。虽不似龙袍华丽,但比起底下的文武百官,简直比加官进爵之士还要尊贵,他身上的腰带与沈尚衣手里那条是一样的。
这太监干瘪的身板,压根撑不起这条宽大的腰带,她的目光不禁上移,定格在他那张微扬的嘴角。
“咔哒!”
陈公公的嘴角迅速下沉,死死盯着成国公身上那条吻合的腰带。
沈尚衣早已改过腰带,打开暗扣,腰带顿时拉长了许多,再宽的身板也能系上,尚衣局的人皆是松了口气,唯有陈公公气得难掩狰狞。
“老哥哥,你可真是老当益壮不减当年!俊啊!”
“皇上正直壮年,这祭祖之事……”
“那就开始吧!”
话未说完,皇帝就接了一嘴,顺水推舟的将人送上祭台。
成国公只好作罢,走上祭台代行天子之责,在场的人貌似见怪不怪,皇帝这么干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祭祖前需斋戒,光是戒色这点……众人皆是心照不宣。
祭祖仪式颇为繁杂,耳边时不时的锣鼓齐鸣,成国公在祭台上站了半天,身上的祭服不大不小刚刚好,甚至有点太过刚好,以至于举手投足间竟有些束手束脚。
陈宛七往人群里扫了一圈,没找到继尧的身影,意外见到了镇抚使。
镇抚使不似那日在府中那般不正经,颔首盯着祭台上的身影,面目稍显凝重,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成国公走下祭台,皇帝在底下坐得腿都有些麻了。
陈公公伸出一臂,竟被皇帝婉拒。
皇帝扭头看向成国公,“老哥哥,你扶我一把。”
成国公竟敢漠而视之,大步朝前走去,理都不理一下。
群臣不致一词,亦像是某种默认,唯独陈公公面色难看,按照他平日里的做派,那必然是出言训斥,可在成国公面前却也不敢妄言。
陈宛七手心里捏了把汗,再怎么样那也是皇帝,岂能让他下不来台。
皇帝突然自个站了起来,沉声道:“阿忠。”
成国公听到这声叫唤,忽而脚下一顿,缓缓回过身,无奈的走回皇帝身旁,皇帝搭着他稳重的臂弯一同往下走。
“阿忠啊,等我死了,还得是你来给我扶灵。”
皇帝冷不丁冒出这不吉利的话,在场的人听了脸色甚是难看。
成国公仿佛已经听习惯了,只是头疼道:“皇上啊,你还年轻,臣已年过半百,你还指望这做什么?你又不是没儿子。”
“我儿子又不像你儿子那么大,我还能指望他?”
“说得你立马升天似的。”成国公叹了声气,“我也没比你好到哪去,家里一个病秧子,外头一个倔驴子,没把我气死就不错了。”
皇帝感慨道:“老哥哥啊,你可不能先走啊,朕可不答应。”
台上两人宛若唱戏那般一唱一和,不知岁月最无情,唯有一人跨越时空而来。
陈宛七在台下静静观望着,一个九五至尊的皇帝,提及自己的身后事,念及的却是一个没有血亲关系之人,仿佛在这世上早已形单影只。
他是个不受父亲疼爱的儿子,根本没有继位的可能,可他的兄弟相继死于帝王家的诅咒,活到最后只剩他一个,这道孤独的诅咒便落在他身上。
皇帝继位当日,成国公为他持节掌冠,在他还是裕王之时,这位如父如兄的长辈便一直常伴左右。
他老爹成日炼丹,二十年不上朝只得长生不老。他倒不炼丹,恨不得踹翻太上老君的炼丹炉,成日把死挂在嘴边,放纵自己夜夜欢歌,却又快活似神仙。
这段历史过于短暂,以至于后人时常遗忘,细细一算,隆庆在位的时间大抵也就个五六年。
今时今日,已是隆庆四年……
祭祖结束,底下的人终于彻底松口气。
回到尚衣局还得收拾残局,这段时日光顾着赶工,绣坊里积着一堆废料都来不及打扫,平日里待习惯了也不觉得有什么,眼下突然觉得有点像垃圾场。
陈宛七撸起袖子跟着一起收拾,打工就是捡破烂,一手一个小垃圾。
沈尚衣喊道:“陈宛七,你还在这瞎磨蹭什么?”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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