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怀熙走在最前方,秋白紧跟在身后,“殿下,瞧眼下这时辰,只怕是赶到地方也来不及了……”
两人已经走到太和殿一侧的廊道,殿前螭陛之下宽阔的空地上,可见数位臣子离开的背影。
李怀熙见状,自知早朝已经结束,她忽的停下脚步,抬手示意秋白噤声。
秋白立刻不再言语,微风轻飘飘穿过甬道,传来两人的交谈声。
清冽温润的声音颇为熟悉,正是日日给小公主授课的文臣沈景洲,秋白抬头好奇看去,只见不远处廊道拐角处,隐约可窥见一片绯色衣角。
李怀熙用眼神示意秋白不要妄动,自己则静静倚在廊柱前,她仔细听着传来的声音,下一刻便听到略显苍老的男声响起:
“景洲啊,之前你执意做公主少师,为师不曾拦你,可今日之事你也已经看到了,又何苦再把精力浪费在祯平公主身上?”
李怀熙眉梢微挑,自是听出这是蒲文元的声音,她眨下眼继续听。
“先生,我觉得此事尚不知分晓——”
“你这孩子糊涂啊,事情真相如何与你何干,你只管离长公主远远的便是!”蒲文元长叹一声,“景洲,我门生众多,也算得上是阅人无数,却唯有你最得我器重。”
“从前我不插手你所做决断,但你今日听为师一句劝,不妨趁此机会辞了公主少师,安心走仕途之路吧。”
李怀熙的手落在栏外一支斜出来的芍药花上,她握着含苞欲放的花朵,指尖滑过娇嫩的花瓣。
半晌过后,她才听到沈景洲清润的声音:“学生知道了……”
话音刚落,李怀熙手中用力,霎时间扯下了枝头尚未绽放的花骨朵,花瓣零零碎碎的落在紫花石地面上。
她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秋白立刻紧跟上去,直到走出数十步,她才悄声问道:“殿下……不去见沈大人了吗?”
“他不是说会信我吗?”李怀熙冷笑一下,“我倒想瞧瞧,他能信我到什么地步,又能为我做些什么?”
沈景洲从拐角处走出来的时候,廊亭下已空无一人,风起时,地上的花瓣打着旋儿的飞起,又轻柔地落在他的脚边……
李怀熙回宫之时,肉眼可见的心情不悦,满殿宫婢都不由自主地放缓动作。
她一言不发地走进殿里,却听到身后传来微弱的脚步声。
“秋白,你先退下——”她转身看清来人,顿时怔住。
萧泽站在门框旁,他已换上了秋白为他准备的新衣,金绣繁丽的墨色锦袍衬得他身材颀长,墨玉金冠将青丝高高束起,更是英气逼人。
李怀熙眼前一亮,点点头:“衣服很衬你。”
“你的事情……都解决好了吗?”萧泽不自在地捏着衣袖。
“还需要些时候。”李怀熙笑了一下,朝他招手道:“过来坐。”
萧泽在李怀熙对面坐下,垂着眼看向粉彩描金茶具,精美华贵的器具,是他十来年也不曾见过的东西。
他已从旁人口中得知此女的身份,却始终像身处梦中,这样金枝玉叶的贵人,究竟为何会出手救他……
李怀熙不知他心中所想,仍是托腮打量着他,上一世先遇到萧泽的是李宸渊,却并没有爆出轩王府的这桩丑事,想来那时轩王便已向李宸渊投诚,以让他来包庇此事。
但李宸渊救下这个奴隶,一定因为他身上有什么过人之处……
她凝神思索,她不愿萧泽丧命,所以及时出手救下此人,但李宸渊必定是现在他与棕熊相斗之中看出了什么,所以才会选择救下他。
他看着劲瘦,根骨瞧着也很不错,身上的伤痊愈得很快,但只凭这些,日后便能成为名震四海的猛将吗?
“萧泽。”李怀熙启唇轻声道:“李安宁犯下这等错事,我定会让她付出代价的……”
“等此事结束,你可有什么打算?”
“殿……”萧泽试着像别人那样称呼她,最终还是没有叫出口,他桌下的手慢慢攥起来,“我说过,我的命是你的。”
他抬头,眼睛里再无其他,只剩下面前姿容绝艳的女子,“你想让我做什么,我都可以去做。”
李怀熙向后靠在椅背上,看向他的目光带着探究,“那你……愿不愿意投身军中,日后为我所用?”
萧泽几乎没有任何迟疑,飞快应下:“如果是你所愿,我绝不推脱。”他耳垂泛起红,随后放低声音再次开口:“如果我做得好,你会把我留在身边吗?”
自他说完这句话便低着头,再不敢看向面前的女子。
李怀熙起身绕过圆桌,站在他面前,“我身边从不留无用之人。”她笑了下,“但若是你做得好,往后便是刀山火海,我也不会丢下你。”
不待萧泽回答,她已转头唤道:“丹阳!”
门缝处探出丹阳的脑袋,她在两人身上来回扫视,最后停在李怀熙身上,“我的小殿下,又有什么事啊?”
李怀熙一指萧泽,“待他伤好,你亲自教也好,丢进赤嵬军里磨炼也罢,总之我要让他有万夫莫敌之势。”
丹阳在少年精瘦的身材上瞥了眼,然后俏皮的回道:“得咧!”
李怀熙了却一件心事,脚步轻快的朝着殿门走去,却没察觉身后少年的目光灼灼,长久地落在她的身上。
长公主推安宁郡主落水的消息不胫而走,流言喧嚣而上,沈景洲一夜辗转难眠,第二日却是照常前往尚书房。
他站在门前,有些诧异地看着空荡荡的房间,竟是一位学子都不曾来。
恰好此时有位小太监快步而来,他抹着额头的薄汗,点头哈腰的开口:“沈大人哟,长公主派小的来递个话,她说郑家公子击鞠之伤未愈,安宁郡主自己又不慎落水,惹得她满腹怅然,故而这进学一事,先暂缓几日。”
小太监转述完李怀熙的话,陪着笑继续道:“辛苦沈大人走这一遭了,等长公主改了主意,小的定会再来给您递消息。”
沈景洲微微颔首:“有劳了……”
小太监匆匆退下,尚书房门前只剩下沈景洲孤身一人,他抬脚走进尚书房,不知不觉来到了长公主的案桌前。
几本书卷随意叠在一起,最下面压着一张宣纸。
沈景洲修长的手指捏住薄纸,轻轻抽出来,看见上面只有两行字:
“东隅已逝,桑榆非晚。”
字迹飘逸洒脱,和他的书法隐隐有五分像,却是出自小殿下之手。
沈景洲的指尖慢慢勾勒过纸上的墨迹,嘴角流露出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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