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周放学后，江舒窈没有留宿，坐了一个小时公交回市中心，这算是她最正儿八经的一次回家了，心情放松得不能再放松了，不用想着回去后还要去舅妈店里端盘子，只想着一进家门踢了鞋立马摊倒在床。

回到小区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电梯间里，一对老人推着个婴儿车在等电梯，江舒窈凑过去排在他们后面，老爷爷蹲在婴儿车前面逗小孩，“回家家咯，上楼楼咯，吃饭饭咯。”

小孩子被逗得咯咯咯地笑，这温馨的画面令江舒窈想到了江美，想必她在襁褓的时候妈妈也会这么逗她吧。

电梯到一楼，叮一声响，门开后出来个男人，江舒窈目光还落在婴儿车上，由于婴儿车挡住了轿厢门的大部分空间，两老人挪了挪，也没让出多大的空隙。电梯里的男人是侧身挤出来的，江舒窈跟他擦身时，垂落的目光无意间瞥见那男人右手腕上的表盘。

这表，有点熟悉，脑子里有画面浮现，好像是那天姐姐带她回家时，她一进门在玄关柜上看到的那个。江舒窈想在确认一下，目光上移追随过去，可男人已经转角拐出电梯间了，还能在玻璃墙的反光上看到一个穿西服的高大身影徐徐往外走。

电梯里的老爷爷食指按着开门键，等了好片刻了，开口询问：“小姑娘，你上不上啊？”

江舒窈回过神来，即刻回复“上。”赶紧踏进了轿厢，按亮楼层。电梯上行时，她脑子里还跳跃着刚才那男人映在玻璃墙上的身影，有几分熟悉。

到楼层了，江舒窈出了轿厢，拐到门口，按着密码锁，滴答一声解锁后，她一推门，入眼的是玄关处那一双灰色的男士拖鞋，果然。

江俏兮在阳台用喷壶喷着她的水培郁金香，朝玄关看了一眼，说了句：“回来了，不留宿咋不说呢，我好开车去接你。”

看到这双男士拖鞋之后江舒窈更加坚定了自己刚才内心的猜测了，她朝阳台问：“刚你男朋友来过？”

“嗯，刚走没多久，在楼下碰见了？长得帅吧？”

江舒窈根本没看见那个人的脸。“是碰到个男人，但没看清脸。”

姐姐起身，从阳台进来，把喷壶放在茶几上，亮起手机给她看了一眼壁纸。是姐姐跟那个男人的合照，照片上的男人只露了半边脸，单眼皮，耳垂上有个小痣。

这也没有全貌啊，看了等于没看。

江俏兮瞅着妹妹表情不太乐观，“哎呀，另一边脸一样的，对称。”她边说边点开相册，找了一张寸照出来，像是从什么证件上拍下来的，照片颇有年代感，显然照这张相时那男人的年纪跟现在是差很大的，糊糊的，但能看出男人长着一双细长的瑞凤眼，明眉，年轻，俊朗，整张脸给江舒窈的感觉就是像在哪见过，但又说不上来。

这难道就是所谓的长得好看的人都千篇一律的那种错觉？

江舒窈视线从手机屏幕上收回，看向江俏兮，很自然地问，“你们什么时候结婚？”

江俏兮收了手机，好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摊手，哼笑一声，反问“结婚？”

难道谈恋爱不都是奔着结婚去的吗？这是那个年纪江舒窈的想法。

“人家二婚。”江俏兮说得毫不在意，接着又用一种似在复述一个好玩段子的口吻，“诶，我听说有些地方的二婚习俗是新娘子要穿粉红色婚纱的。”

江舒窈听了后，内心已然是另一番天地了，二婚两个字像雷鸣，击了一下她的脑子，嗡嗡嗡的。她姐居然找了个二婚的，还把玩笑开得这么敞亮，那个年纪的江舒窈肯定是接受不了的。

江俏兮再怎么大也才20岁，她怎么能找一个二婚的男人呢，不过听她描述的口气，那男人多半是不会娶她的了。

江舒窈已然恼了，悻悻然回：“你怎么能找二婚的！”

“二婚怎么了，他有钱啊。”江俏兮摊着手，“不然你有房子住？以后我能开花店？”

算了，气了一下，江舒窈肚子又开始不舒服了，不想再跟她吵，事情已经发生，依江俏兮的性子，江美若在世，也是管不住她的，她一个做妹妹的，又有什么权利干涉。

爱找二婚就找二婚吧，找黄昏的她也管不了。

江舒窈回到房间放了包，找了套睡衣，扎进浴室洗了个热水澡，晚饭也没吃，直接睡了，半夜是被一通电话吵醒的，这几天她大概都会如此暴躁。

从床上猛然坐起来，抓狂地捞过放在床头柜的手机，来电显示是陌生号码，肯定又是胡丰科那个龟儿子打来的，江舒窈按了接听键，直接开骂，“你能不能别每次都在一些不该打电话的时间给我打电话！你有病啊！上次迁坟！这次大半夜！还让不让人睡了！”

骂完之后啪地挂了，感觉好像还没骂够，又点开这个号码编辑了一条短信过去【你以后别再给我打电话了！】发送完之后将手机摔在被子上。

叮一声，来信息的声音，江舒窈抓起手机，看了一眼，对方回了个【好。】

啧，她也没想着拉黑，毕竟现在特殊时期是暴躁了点，但理智还是在的，曾经同桌一场，也没必要做的那么绝，下一秒就给这个电话号码打上了备注：胡丰科。

已经睡不着了，起床出去，厨房的推拉门上贴着一张便利贴，是姐姐写的：锅里有你最爱吃的猪肝粥，我煮的。

江舒窈推门进去，打开厨房的灯，灶台上还放着一本菜谱，她伸手摸了一下砂锅壁，还是温的，现在已经十二点了，估计姐姐睡前还热过一次。江舒窈盛了一碗，刚入口，就吐了出来，太咸了，果然江俏兮还是不适合做贤妻良母。

又不能辜负姐姐的心意，江舒窈只好加了一半的开水进去搅合，稀释了一下咸味才勉强喝下这粥，也没放姜片，猪肝口感差极了，估计也没用淀粉腌，口感又硬又涩。

喝完粥之后，肚子也暖了，好像之前姐姐做的所有事都能被原谅。年少离家出走，电话时常关机，对自己不闻不问等。

其实这些年，江俏兮过得不比江舒窈差，她承受能力强，什么困难都挺得过去，然后又是云淡风轻地面对每一天。

刚搬到舅舅家那会，舅妈跟江俏兮就不对付，一个铁公鸡，一个性情爆，凑一起像打铁炉。

江俏兮本来是继续读初中的，舅妈硬是不让，非要把她送到那个什么技校去读，说是可以进跟技校合作的工厂里面打工，之后工钱会算做学费，相当于在那个学校免费读书，毕业后还给安排工作，妥妥的，在舅妈眼里，这不就是一桩美事吗。

江俏兮反抗失败，拗不过舅妈，最终被送到那个技校去了。然后被学校安排去了合作的厂里打工，说是做到寒假就行了，薪资就充当一学年的学费，直接打给学校，不会发放给她们，明年开学后直接去学校报道上课即可。

江俏兮就这么在车间里白白干了半学期，过年的时候还被留下来值班，没拿到钱就算了，开学后一返校，那学校感觉比她第一次来的时候还要破烂。

上了一个月的课，学的会计，说是这么说，哪里是学专业啊，就是被老师放养，一个班二十几个人，有一半人是因为之前考会计不过，继续留下来跟低一届的学生一起上课的，上的基本都是自习课，没有老师。

这不明摆着是在浪费光阴嘛，江俏兮不想学了，但是退学又要家长签字。

刚好之前上班的那个厂里又有一个领导在追她，叫王强的，给她买手机，买包包，还给她钱花。而江俏兮一心只想退学，又不想让舅妈知道，她人生的错步子就是从这一刻开始迈错的，她跟王强谈了交易，让其冒充自己的家长帮自己签字退学，办理退学手续。

这种交易，对于一个职场老手王强来说算得了什么，跟大象踩死蚂蚁一样简单，根本不用放在眼里的交易。而对那个时候的江俏兮来说，却是她人生的大转折。

之后她跟王强开了房，交易也因此达成，成功办了退学。后没多久，她才知道王强是厂长的儿子，以为自己要赚大发了，想要趁机敲他一比，她小小年纪，怎么玩得过人家呢。

玩儿嘛，跟谁不是玩，王强也顺着她，问她想要什么。

钱，自然是钱。

当然，钱也不是白拿的，王强给她排活，看她细皮嫩肉的，自然不能累着，把她弄到厂里财务部上班，谈条件，每个月给她发一万块钱，说会罩着她，什么也不用干，坐在工位里摸摸鱼就行了，晚上还会接她下班。

结果上班第一天就不顺利了，财务部的男主管硬要教她做账，捏鼠标的时候一直摸她的手，还用圆凸如石墩子般的肚子蹭她的后背。

她给王强发信息，王强一整天都没回复。临下班的时候实在没办法了，给齐阿姨发了条短信：【你那部门还缺人吗？我想调过去。】

齐阿姨是妈妈的朋友，当时她被学校那边的人带到这来入了职，在食堂碰见的，听齐阿姨说以前妈妈也在这个厂里干过。齐阿姨是QC部的主管，当时是想把江俏兮弄到QC部去的，好照应她。但是江俏兮是学校安排进来的，学校跟工厂又有合同，她们这批学生调不了。

齐阿姨可怜她，小小年纪就要出来受苦，平时也经常到车间去看她，给她送吃的，亏了齐阿姨，江俏兮在厂里那小半年才不至于那么难过。

那天，下班时间一到，财务部所有人都让主管给轰走了，唯独江俏兮被他扣了下来。主管把她叫到里头的小办公间里，说要教她做账，还扬言学不会不让走。

江俏兮意识到事情不好的时候已经晚了，那肥头大耳的主管动作连贯利索，一把将人按倒在办公桌上，江俏兮脖子被按得喘不过气，她的臀也被那‘石墩子’一样的肚子抵着，腹部压着办公桌边缘，动弹不得，难以喊出声，心脏砰砰砰地猛跳着，四肢百骸被压得像要瓦解了，她红着眼在绝望无助的边缘挣扎着。

这时裤兜里的手机振动了一下，不知道是王强的信息还是齐阿姨的回复。

跟着，听到一阵抽皮带的声音，下一秒自己被反扣在后背的双手就被皮带缠上了，抽拉得像要把她的手腕系断。

男人低着头，一手捂住她的嘴，蹭在她耳边呼着热气说，“小漂亮，我这就教你做账，实话告诉你，我这个月挪了公款，好大一笔，都被我赌没了，现在那个洞填不上去了，我得找个洞出出霉气，你若是不乐意，或者叫人，那就是你挪的公款。”

怎么会这么的无耻！

江俏兮精神紧绷，双眼睁得通红，怎么闷哼都哼不大声，显然她今天是要交代在这了，还要被扣上一口巨大的黑锅。

男人潮热的鼻息喷在耳背上，令她毛骨悚然，她整个人被压制着，困在这窄小的办公室里，是那样的无助，本来心里还有点光的，就是事后她要告诉王强，让他弄死这个贱人。

谁知下一秒，男人又说：“你跟厂长的儿子睡了，视频照片我都看过了，还别说挺带劲的，也陪陪我呗，你也甭想着给他发信息，我跟他呀，是一窝的，那公款的事，他也有份。”

整个人像悬入了无底洞，江俏兮强忍在眼眶里的泪水是在这一刻流下来了，她太无助了，哀莫大于心死大概就是如此吧。本以为还有一根救命的稻草可以捞，竟然就这样覆灭得那么彻底，在她想着自己的人生就要完了的时候。

门外传来敲门声，有人影映在磨砂玻璃上。

男人喘着粗气，不动了，看着磨砂玻璃上的人影，双眼猩红，低声骂了一句脏话。

又敲门三下，传来说话声：“吴主管，您在呢？我们QC部的打印机坏了，想借您部门的打印机打印点东西。”

是齐阿姨的声音，此刻如同一束光一样溜了进来，江俏兮的小魂魄像从鬼门关抽回来的一样，狼狈又庆幸地附体，她想喊，喉咙又被按得生疼。

那打印机刚好在这间小办公室里，吴主管顺了下气，故作淡定地回：“明天不成吗？”

吴阿姨的影子在磨砂玻璃上动了动：“这不月底了吗，要盘点，着急，要不然我早下班了。”

又骂了一句细微的脏话。

江俏兮的头被吴主管再次用力按压在台面上，他随手扯了一节桌面上的胶带，贴在江俏兮嘴上。又揪起她的头发，从抽屉里摸出一把水果刀，当着江俏兮的面，无情地刺向办公桌上的那颗仙人球，能听到刀尖在力的作用下刺入仙人球时发出呲的一声，锋利且迅速。

江俏兮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刀被慢慢抽出来，连带着几根仙人球上的刺，无声地掉落在离她脸颊不到一分米的桌面上。

后背又受力，男人压身贴在她耳边用气音说，“你要是敢出声，这仙人球就是你的下场。”

江俏兮冒了一身冷汗，整个人被塞进了办公桌底下，吴主管理好衣服，这才出去开门，一边调侃，“齐主管真是尽责啊，我要是你这把年纪，我就提前退休了。”

齐阿姨笑笑，递了个U盘过来，边说：“里头只有一个文件，您点进去直接打印就行了。”

吴主管慢条斯理地接过优盘，回到桌前，俯身在主机旁，插U盘时，还不忘看一眼被他塞在办公桌底下瑟瑟发抖的江俏兮。

江俏兮刚才魂都快吓没了，这回瞪圆着眼，胸膛起伏，喘着大气，那水果刀就在男人脚边。

电脑叮咚一声，U盘连上了，吴主管是蹲在地上操作的，一手把玩着水果刀，一手按着桌面上的鼠标，打开文件一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咋这么多呢！？”

齐阿姨站在门口，不好意思地笑道：“是啊，厂里一个月的货量，都得打印出来，要不您先下班，我来整？”

自然不行啊，吴主管回绝，“我这还有点工作要收尾，要不我打完了给你送过去吧。”

就在这时，有脚步声由远及近，进来个小生脸，是老板的秘书，“二位主管都在呢，大老板来了，说你们还没走的话，过去会议室开个会。”

吴主管啧了一声：“这怎么还占用下班时间开会呢？”

齐阿姨抬手往外头请了请：“那就先不打印了吧，开会要紧。”

角落的打印机已经在嘎嘎工作了，一张一张空白打印纸吃进去，带着字吐出来。

“这打都打了，让它打着吧，一会回来取，走走，开会去。”吴主管起身张臂赶人，出门后还反手把门锁了。

外头脚步声渐渐走远，小办公室里只剩下打印机发出来的嘎嘎嘎声，江俏兮松了半口气，手脚还是抖的，脑子很空，耳道嗡嗡响，双手被绑着，不知道如何是好。

费了好大的劲才从桌底下钻出来，门被从外面锁住了，根本出不去，踹也踹不动。她走到窗户旁，往下看，三楼，跳下去应该不会死，可楼下是一堵倒插着玻璃片的墙顶，她又犹豫了，要是跳下去落了个残疾什么的，那不比死了还难受。

想到这江俏兮整个人顺着墙体滑下去，瘫坐在地上，想要认命时，外头传来高跟鞋踩地的跑步声，咯咯咯，越来越近。一道跟先前一样的人影落在磨砂玻璃上，接着是开锁的声音，是齐阿姨没错了，江俏兮这才敢呜呜呜地发出声音。

齐姨进来后把她捞起来，给她解皮带，边说：“我看见你的信息了，但是我保不住你，你直接跑吧，能跑多远就跑多远，别让吴成仁找到你，最好跑到省外去。王强也不要跟他联系了，他父亲王明华一手遮天，指不定以后会把你怎么样，今天开会是因为财务部的账出了问题。明天要唯整个财务部是问，你才来一天，沾不了边的。而且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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