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天花板上突然“咔咔”一阵响,紧接着,一个人从平整的瓷砖上“长”了出来。 这个人长了五只眼珠,没有眼眶,横着在脸上排成一排,下面是三个鼻子,如同三座耸立额山脉,三张嘴巴又在鼻子下面,排列的十分整齐且有规律。 但就是因为很整齐,让这张脸看起来就像是把三个人的脑袋摞在一起用力挤压,然后生生给融成了这副模样,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紧接着是布满青筋的身体,上面遍布着一道一道的伤痕,黑色油墨状的血从伤痕上滴落下来,“吧嗒”“吧嗒”地落在浴缸里。 他手上拿着刀叉,向刘纤慢慢伸出手。 刘纤在疯狂地尖叫,可是她的声音已经非常微弱。 谢闻渊跟刘纤同心共感,就要承受她当时在精神层面所遭到的一切痛苦,如果跟刘纤一样难以忍受这种绝望和恐惧,那么也会跟她一样死亡。 谢闻渊宁心静气,抱元守一,刘纤的负面情绪越浓厚,他越是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和游离的态度。 终于,当刀叉即将落到刘纤身上的时候,跳动的心脏猛然弹起,收缩,然后重重落下。 刘纤死了。 那一刻,谢闻渊也感觉到自己仿佛触摸了死亡。 整个世界仿佛瞬间定格,褪色,眼前却出现了一道惨白的光,身体轻飘飘的,好像前所未有的轻松畅快,似乎有某种意念在召唤着他前行,前行至再也没有痛苦和悲伤的地方。 但……奇怪的是,这种濒死感竟好像似曾相识,熟悉的像是经历过无数次。 他近乎本能地生出一种凄恻与缠绵之感,牵绊起心中对这个世界的眷恋。 于是,轻飘飘的身体又一下子重重落入了红尘中,谢闻渊重新恢复了对于周围环境的感知。 可怖的怪物已经离开,刘纤的尸体僵硬地在水里躺着,没过太久,有个人推开门进来了。 这应该就是他想要看到的那个人。 可惜刘纤已经死了,谢闻渊整个人都是僵的,一动也不能动,甚至连眼珠都转不了,根本无法看到对方的长相。 视域范围只有头顶上方那两块天花板,谢闻渊感觉到有尖锐的东西刺入了脸颊,一笔一划地雕刻出那朵蔷薇花。 他看不见对方,但可以隐约感觉到,刺进肉里的并不是锋刃,而是一截很粗的针,从使力的方式来感觉,这针的长度大约和碳素笔差不多。 说实在的,真是疼,毕竟刘纤死了,他可没死。 谢闻渊默默忍着,也不敢有半点松懈,终于这场酷刑到了快要结束的时候,刘纤的一缕头发垂下来,他捕捉到对方顺手一拨,那一截白皙纤细的手腕就从他眼前晃过,上面戴着一串银色骷髅头的手链。 是个女人,谢闻渊想,这手链……我应该是没见有人曾戴过吧? 刘纤身上的死气仿佛正一点一滴地渗入他的灵魂,生命逐渐流逝的感觉如此清晰,谢闻渊默念静心诀,用意志力将魂魄逐渐从尸体中脱离出去。 终于,停尸间的灯光猛然一暗,电压嘶嘶啦啦地一阵不稳,他在椅子上睁开了眼睛。 他感觉自己好像真的刚从黄泉地府爬上来一样,身上那股寒意一直冷的扎进骨子里面,四肢僵硬的不听使唤。 易奉怡给谢闻渊递了杯冒着热气的姜汤,问道:“你还行吗?” 谢闻渊仰头把那碗姜汤一口气灌了下去,身上倒是感觉好点了,但依旧一阵阵的头疼,很多陌生又熟悉的场景仿佛从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依稀间,尸体脸上那朵简陋、歪斜的蔷薇在眼前不断旋转、放大,逐渐变成了更加鲜艳精致的样子。 这朵蔷薇花,盛开在青年瘦削而又线条流畅的脊背上,上面沾着几滴汗珠,微微颤抖,如同朝露。 他将手抚上去,指尖顺着那勾勒的笔触一寸寸描过花瓣,只觉触感宛若羊脂白玉,令人心生波澜。 他猛地一挺腰,直撞入对方的身体深处,感受到两人之间再无半点缝隙,好像这样一来,关系就能更加亲密一点似的。 他轻声问被自己压在身下的人:“这是谁给你画的,不肯说么?” 没有回答的声音,那人急促地喘着,仿佛下一刻就要接不上气,身体随着他的动作而抖成一团,只能牢牢地攥紧被单,血色漫上雪白的双腮与颈项。 可明明看起来似乎随时就要崩溃了,对方却仍旧冰冷地将脸埋在枕中,一言不发,连看都不愿意多看他一眼。 于是他笑了笑,慢条斯理地俯下身,将唇摩挲着红色的花瓣,心中却充满着无奈与悲凉。 谢闻渊手中的杯子一下砸在了地上,在有些空旷的空间中发出回响。 易奉怡一惊,道:“怎么了?” 谢闻渊猛地按住自己的太阳穴,那抹红色仿佛陡然在他眼前绽放开来,化作一蓬飞溅而起的血花! 血流飞速上涌,令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胸口窒闷,口不能言,四肢麻痹,仿佛再次产生了不久之前那种濒临死亡的痛苦。 血色占据了整个世界。 他一定曾经遗忘过什么! “闻渊?谢闻渊?” 易奉怡叫了谢闻渊好几声,最后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问道:“到底怎么了,你看见了什么东西?你的脸为什么这么红?” 谢闻渊这才回过神来,说:“没事,我只是……” 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那种感觉,方才看到的场景更是不足为外人道也,顿了顿,直接移开了这个话题:“我看清那个将刘纤吓死的怪物了,应该是‘怨兽’。” “怨兽”是由厉鬼死后常年累月的怨气凝结而成,它们没有固定的外表,就像是被随手捏出来的泥巴,因而往往奇形怪状,也没有自己的意识,为了替主人复仇而生,成功报仇之后就会消失。 这本来是个十分重要的线索,最起码就证明了杀死刘纤的并非是人为咒术,而可以把凶手的范围缩小到生前曾与刘纤结下深仇大恨的逝者身上。 可奇怪的是,当时谢闻渊所看见的怨兽,既没有直接出手,刘纤死后也没有化作空气,这又不符合他们以往的认知了。 目前也没有别的办法,易奉怡他们只能暂时先顺着这条线索调查,倒是谢闻渊体验过刘纤的死亡之后,就不知道是哪根神经被触动了,一直觉得头痛欲裂,所以提前回了家。 整个房子空空荡荡的,他拿出手机,这才看见林雪旷的微信,说是回学校了。 他们两个几乎没有什么聊天记录,所以林雪旷虽然只发了这简短的几个字,谢闻渊还是一会点开一下,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 他用手轻轻摩挲了一下手机屏幕,倒也不怎么意外。林雪旷的性格,这样做太正常了,甚至他要是真的老老实实住下,谢闻渊才会惊讶。 最起码林雪旷离开之后还知道主动发个微信告诉自己他的去向,也算是一种进步。 谢闻渊走进林雪旷住过的客房,看到整个房间已经被收拾的整洁而干净,他直接伸手拉开床头柜,果然有几张钞票,作为林雪旷这回的“住宿费”。 谢闻渊忽然忍不住笑起来,好似连头疼都缓解了不少,他无奈地摇摇头,把钱原样放回去,就躺在这屋睡了。 合上双眼之前,他犹豫了一下,揭去了床头贴着的安神符。第46章 遇诡 林雪旷也不是骗谢闻渊, 他们第二天下午14:30点到16:10确实是有两节上古史的课,上课的老师恰好就是霍斌。 下午前两节课一直是最困的,课堂上,不少人东倒西歪, 昏昏欲睡, 旁边的吴孟宇都快要晕过去了, 但顾及到前面讲课的是自己的导师,只好奋力瞪大双眼,靠着让林雪旷隔几分钟掐他一下,才总算是熬了过来。 好在霍斌也似乎有点不在状态, 没心思追究这帮睡神附体的学生们。下了课他离开教室, 正好和林雪旷坐了同一趟电梯, 便向他询问关于刘纤之死的案情进展。 林雪旷道:“老师,我朋友在相关部门工作,这件案子是他正在查。我昨天回了学校之后就没再跟他联系过,所以还不太清楚。” 霍斌点了点头, 唏嘘道:“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凶手, 真是世事难料。早知道会这样,当时我买完了东西快点回去,可能她就不至于出事了。” 林雪旷看他脸色不好, 便道:“这件事不是您的责任,您也不要自责了。凶手肯定会被抓住的。” 霍斌笑笑,说道:“我知道, 只是觉得很感慨,毕竟夫妻一场……最近家里的事实在是多, 我家那小子昨天打电话回来, 说是自己头疼耳鸣, 他们学校有一批学生都得了这个毛病,也不知道是怎么弄的。我打算抓点中药,熬了给他送过去,看看有没有效果。” 林雪旷以前听吴孟宇提过,霍斌的儿子在本市最好的高中读高三。他从小母亲就去世了,霍斌又当爹又当妈,对这个独生子很上心,现在孩子在学校住宿生病了,怪不得他这么着急。 可是霍斌描述的这个症状,却让林雪旷有点敏感。 他毕竟是干这行的,霍斌对于孩子病症的形容,听起来跟接触了过多阴气时产生的症状太相似了,更何况,他儿子所在的市一中,正好座落在第一中心医院的斜对面。 ——学校和医院中间夹着的,就是上回林雪旷发现蛊丧拔阴斗的广场。 师生两人出了电梯之后就分开了,霍斌要去就近的中医馆给儿子抓药,林雪旷则再次来到了谢闻渊他们之前抓住齐鸣峰的第一中心医院外面。 这里是城市的繁华区,街上聚集着医院、高中、银行和商场,往来车如流水,人潮熙攘,两侧的高楼大厦灯火通明,宛若水晶的巨塔。 当初那个发现拔阴阵的小树林一侧传来大爷大妈们用来跳广场舞的歌声,仿佛之前的阴霾不曾存在过。 林雪旷走进树林中,打了个响指,指尖燃起一簇金色的火焰,接触到空气之后慢慢变色,直到变为一种金绿混杂的颜色之后慢慢熄灭。 这说明附近的阴气浓度有些过高,但基本还是在正常的范围当中,不至于到了失衡的地步。林雪旷收了手,忽然敏锐地捕捉到树林里面有道人影一闪而过。 他皱起眉,抄在大衣兜里的拇指顶开短刀的刀鞘,又“咔嗒”一声合上,缓步朝着树林里面走去。 只见树林里有个人正半跪在地上,拿着一只小铁铲子,卖力地在之前林雪旷发现拔阴斗的位置上挖土。 每挖出一个小坑,他就往里面竖着埋一个皮质的小人,而在这个人的身后,空气正在汇聚,并逐渐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漩涡。 眼看很快就要埋的差不多了,他心情振奋,脸上也不自觉露出笑容。 而就在这时,脖子侧面突然一凉,一把短刀静静地架在了那里,有个冷淡的声音从头顶上响起。 “跪下。” 从他的视角中,只能看见后面那人脚上的短靴、笔直的小腿,以及随着步伐翻卷的大衣下摆。 他的膝盖慢慢落地,双手半举起来,由半蹲变成了跪姿。 那人的语气漫不经心,但持刀的手却稳的一丝颤抖都没有,随后吩咐道:“别出声,把你手上的东西扔给我。” 他没动,也没说话,目光疯狂地四下张望,却发现自己的援兵并没有出现,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了一声,只好把刚才挖土的铲子回手扔了上去,对方抬手接住,似乎正在打量。 短暂的沉默后,林雪旷忽然把手中的刀从挖土的人脖子上移开了。 他道:“起身,转头。” 那个跪在地上的人战战兢兢按着土爬起来,然后哭丧着脸抬起头:“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看清楚了林雪旷的脸,他怔了怔,觉得好像有点眼熟。 林雪旷还没回答,就瞬间感觉到身后极为轻微的灵力波动,他转身急闪,同时一把扯过旁边的人,抬手就再次扣住了对方的脖子。 这样一来即是保护又是挟持,进退皆宜,林雪旷这才抬眼向前看去。 果然,那边有几个人正一起向着这里走来,打头的满脸警惕,原本连剑都拔了出来,结果跟林雪旷一照眼,双双都怔了一下。 “……是你?” “……啊。” 来的竟然是林雪旷的师弟李谦。 “你怎么会在这里?” 李谦又惊又喜,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两手握住林雪旷的手臂打量着他,说道:“我看背影就觉得像,还以为我认错了。” 林雪旷手上那个倒霉鬼被这师兄弟两人夹在中间,连声咳嗽,拼命提醒着自己的存在感。 李谦连忙说:“误会误会,这是我们的人,越凌观的赵承赵师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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