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晓眼尾扫过来,瞪孟宁一眼。真能装啊。今日晚宴是中餐菜色。祁晓从凉菜碟里夹了颗鹌鹑蛋放孟宁面前的小碗里:“你别嚼,就这么整个吞,卡嗓子眼里最好。”孟宁:?祁晓在心里说:憋死你。温泽念说完祝酒词便坐下了。虽然坐姿照样笔挺漂亮,但孟宁对那张面庞太熟了,能瞧出这些日子温泽念应该当真很累,透出些懒倦,眼尾微微向下,一个素来紧绷的人,这时反而流露出几分旖旎。孟宁又把眼神移走了。大多数五星级酒店擅作融合,虽吃中餐,几张圆桌却围出中央舞池形状,大提琴手竟配了吉他手,让奏乐舒缓间又有种放松。这应该也是温泽念的安排。她心思缜密,着实厉害。救生员们平时过酒店主楼而不入,里面夜夜笙歌,丝竹管弦,好像天然隔出屏障。今晚换作她们主场,又不至于正式到给人压力。年轻人喝不惯黄白酒,今晚配的是红酒,柔滑得像舌尖丝绒,引得孟宁都多看了眼酒瓶标签。祁晓看孟宁一晚上都有点心不在焉的,低声问:“你想什么呢?”孟宁摇摇头:“就,走神。”这时,雎梦雅她们在讨论:“来拼酒怎么样?谁赢的话,就去向gwh邀舞。”集团传说中的人物空降到c酒店,到现在人家要走了,好像也没有任何人跟她变得熟一点。几杯红酒打底,众人也有了放肆的兴致:“好啊,但要是她拒绝了怎么办?”“拒绝就没办法啦,试试看呗。”雎梦雅笑着拎过酒瓶给众人斟酒,斟到孟宁这边的时候,祁晓伸手替她挡了下:“孟宁胃不舒服,她就不参加了。”对其他人是酒意上涌的挑战。对孟宁却是一种折磨。祁晓不是没注意到,孟宁只在所有人都望向温泽念的时候,才把视线放过去。等所有人用餐或谈笑时,她也跟着把眼神移开。没处落,就盯着祁晓刚夹给她的鹌鹑蛋。祁晓的一颗心和今晚那些渍过酒的前菜一样,变得酸涩涩、皱巴巴的。她物伤其类,不明白为什么有些喜欢,要喜欢到眼神都克制的地步。孟宁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却拉一下她手肘笑笑:“我的胃,现在好多了。”祁晓捂着她酒杯不肯撒手。搞什么啊,为什么人人都爱做往自己伤口上撒盐的蠢事,很英勇么?乐声交织,笑谈喧嚷,宴会厅里并不算安静,孟宁双唇动得隐约,靠近祁晓压低声:“第一次有机会跟她跳舞。”祁晓心里又猛地一酸。为什么孟宁说起“第一次”的语气,像是在说“最后一次”。为什么人生总有些事,披着开端的幌子,其实为了告别。祁晓默默放开了孟宁的酒杯,看雎梦雅笑着给她斟满。其实祁晓没看孟宁这人坚持过什么。一起吃饭,她对点什么菜从来都是无可无不可。一起看电影,看哪一部她也没什么所谓。祁晓认识她两年多了,刚开始觉得她面相冷,后来又觉得她人随和,再后来仔细想想,她这种随和里,其实是种极端的不在意。只是今晚,她把雎梦雅斟的那些红酒,一杯杯喝了下去。有人玩笑:“孟宁,这么想向gwh邀舞啊?”孟宁拎着酒杯晃晃:“这酒太好,不喝浪费。”祁晓坐在她身边陷入漫长的沉默,直到雎梦雅放下酒杯摆摆手:“孟宁你酒量有这么好的吗?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人人只当这是个游戏,就像每次早训一样,并非她实力超群,只是唯她一人这么投入,到最后的结果,往往是便宜了她。“孟宁,去试试,看看gwh会不会拒绝你。”大概人人也并非把获胜当作一种“奖励”,毕竟温泽念一眼看去便距离感太强。孟宁也不知温泽念会不会拒绝她。她们所有的亲昵,都如海面之下的那个吻。她站起来,微晃了一下,祁晓在一旁伸手扶了她一把:“还好么?”“还好。”其实她现在意识出奇得清醒,只是眼尾到太阳穴的那一小块皮肤,滚灼着发烫。她也搞不清自己的酒量。人生有段时间里她每天喝很多的酒。试过两罐啤酒就吐得不省人事,也试过一斤白酒仍没什么感觉,睁眼到天明。温泽念的主桌与她们这一桌相距甚远,她走过去要穿越整个舞池。乐队的大提琴和旧吉他合鸣,引发人心脏共振的回响。孟宁小时候如温泽念所说,张扬而开朗,演讲或表演她做过不少。可,她真的已经很多年没做过这么高调的事了。其他人或许当她天生沉郁,但温泽念显而易见她的变化,却从没问过她发生了什么。她今晚这样过去,温泽念会不会觉得很惊讶?可大提琴和旧吉他尚能合奏。温泽念的白西装和她的黑衬衫并不搭调又怎么样。她到底是个贪婪的人,她从小就意识到这一点了。她不需要温泽念记得她。可除了祁晓,她或许还希望有那么两三个人,在很多年后听到一段类似旋律时,忽然想起很久以前,有两个看上去一点不搭调的人,共跳过一支舞。她不跟温泽念合照。甚至到现在她连温泽念的手机号都没存。她只希望她的喜欢,留着这么一点点的、一点点的痕迹。她的头不够晕,只是眼尾到太阳穴的那一块皮肤越来越烫,睫毛根也跟烧起来一样,以至于她竟没注意到,旁边有个人端着酒杯向她撞过来。“对不起!”对方慌忙道歉。她先是怔了下,一直紧绷的肩膀却放松下来,笑道:“没事。”低头看了眼自己的黑衬衫,洒上斑斑红酒的痕。她掉头往宴会厅外走去,钻进洗手间,拿纸巾沾了水擦拭。她真的没有生气,甚至没有懊恼。或许她早已知道,人生从不可能让你如愿。或许老天都在用这种方式提示,她的黑衬衫配不上温泽念的白西装。她停下动作,擦不干净的酒渍,她也不打算擦了,轻轻拍掉衬衫上所粘的难看纸屑。或许她这么平静的原因还有另外一个。她心里忖着,就算没有发生被撞的意外,在她穿越整个舞池、穿越乐队、穿越愈来愈多人发现她要做什么而注视过来的视线时,在温泽念那带一点意外带一点不解的眼神向她看过来时。她真的会继续走到最后一步么?她是一个贪婪的人。但她也是一个胆怯的人。如果是祁晓那样的人,就算明知没结果,还是会让对方知道自己的喜欢。但她不敢,她一点也不敢让温泽念察觉,她只想让这是一场做完就忘的梦。哪怕温泽念多记得她一点,她也担不起这份责任。******晚宴散场,孟宁一直耗到午夜,才找去温泽念的房间。在越来越复杂的心绪之下,欢爱反倒变成了最容易的事。她去洗手间清理完,背对着温泽念穿衣时,眼尾瞥见床头柜放着一份巴黎c酒店的折页。温泽念对她为所欲为时强势得甚至有些严厉,纵情之后,反而显得身娇体软,大概的确费了不少体力。软塌塌的眉眼泛着水光,裹上浴袍靠在床头,拿着手机好像在处理什么工作。温泽念今天没拆盘发,只一缕卷发散落下来,贴着纤长颈项上还未完全褪去的薄汗。孟宁盯着那折页上的花体“c”,台灯在笔画末端凝出一枚小小的光斑。孟宁瞧了许久,一直到身后温泽念大概听她没了动静,眼神对她背影望过来,她才回神,匆匆系好运动裤的带子。低声说一句:“我走了。”温泽念没多说什么,懒懒倦倦的“嗯”一声。孟宁走得很快,偏走到一半,温泽念在她身后叫:“孟宁。”不回头只会显得更加刻意,她回头,脸上挂着如常的淡笑。所幸她已走出段距离了,足以藏进没开灯的客厅里,指尖在裤腿边蜷起,温泽念不可能看得到。从“占有欲”到“贪婪”,人类的七宗原罪她占得越多,越觉得自己不是什么好人。她每次的贪欲起得不着痕迹,让人想凭理智去抵御都十分困难。对祁晓的倾吐是一次。在晚宴上的邀舞是第二次。而刚刚她看到c酒店折页的瞬间,是第三次。那一瞬间她想,巴黎。她甚至没有去查过巴黎的距离有多远,而飞去巴黎又要花多少时间。她每次想起巴黎,都会想起“巴黎是地上一座城,地球是天上一颗星”这样的诗句。那份距离在她心中,便是这样一种感性的认知。她莫名的认为,如果今天她是在电脑或手机上看到c酒店的折页,她的心绪或许不会这般起伏。可那是一份印刷的折页,实打实的放在温泽念房间的床头柜上,实在到连台灯灯光都能在上面凝出一枚光斑。小小的,但好刺眼。让人对温泽念将要离开这件事,好似第一次有了实感。“离开”也和折页一样,是那样实打实存在的。无论她在祁晓面前表现得多么理智清醒,那一瞬她荒唐的发现,自己竟有一股冲动,没结果又怎么样呢?她想把喜欢宣之于口。她想温泽念记得她。她快速打消了这个念头。走得匆匆,是因为想说的话像从胃里涌出来,卡在她喉头。她回眸时笑得很安静,她怕微一张嘴,那句话就会过分自然的流淌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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