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远并没有在广州城外和这些官员过多寒暄,他甚至连面都没有露便直接进了城,如此做派也更加让迎接的官员们提心吊胆。
现在就算是傻子都能看出来,陆太师的心情很不好。
毕竟大伙冒着那么大的雨前来接驾,冲这一点,好歹露个面道声辛苦对吧。
结果就是陆远全当这群人不存在,自己坐车进了城,由着大伙在雨里淋着。
虽说有伞,可谁又能不被淋透呢。
陆远如此不给面子,也就不怪大家心慌了。
车驾直接停在广州知府衙门口,陆远大步迈进,后面紧随着的上百名官员不得召见谁都不敢跟着,只能守在衙门外撑伞继续淋雨。
“让他们都散”
“大哥。”
陆远刚打算交待张四维让外面的官员散去,一声清脆的呼喊让陆远寻声看去,严肃的脸上也露出笑容。
是自己的妹妹陆月。
“小妹。”
陆远大步走过去,同时看了眼陆远身后的两个孩子。
“明儿和琳儿都长那么高了。”
“舅父好。”
“诶。”
陆远笑容灿烂,俯身抱起外甥女苏琳:“嗬,吃胖了,再大点舅舅可就抱不动了。”
陆月站在一旁,找着机会搭上一句腔:“大哥怎么有时间来广州了。”
“再不来,就有人要把这里搞的一团糟了。”
陆月立刻紧张起来:“是兴昌哪里做的不好吗。”
“他?他是广州知府,怎么都有点责任在身上。”
听到这话,陆月脸上的紧张去掉不少,看来陆远并不是冲着苏兴昌来的,苏兴昌这个广州知府最多有点连带责任。
“进去说吧。”
陆远抱着外甥女走进堂内,陆月也牵着苏明的手跟上,张四维留了两步,而后扭头对身后的随从官交代道。
“让苏知府先来,其他人散了,另外请赵学雍蕃台和陆鸣会长去偏堂等候。”
“是。”
交代完,张四维这才跟着进入正堂。
“大哥来的正好,这段时间琳儿一直嚷嚷着要去南京,说想舅舅了。”
“是吗。”陆远很高兴,怀抱着苏琳问道:“小丫头,想舅舅了吗。”
“想。”苏琳大声说道:“想舅舅家里做的烤鸭了,我家里的厨子都好笨,不会做。”
“贪吃鬼。”
陆远刮了一下小丫头的鼻梁:“原来是想吃的了。”
“主要是想舅舅,顺带想一下烤鸭。”苏琳搂着陆远的脖子撒娇:“舅舅,你下次来记得给我带上。”
陆远于是哈哈一笑,看向张四维道:“从本辅这次来带的厨子中留两个烤鸭师傅下来。”
“是。”张四维笑着应下。
“小丫头,舅舅把厨子都给你留下来了,以后你想吃天天都能吃上。”
“谢谢舅舅。”
眼见得一派其乐融融,刚刚进门的苏兴昌心里顿时长松一口气,规规矩矩一揖到底。
“下官苏兴昌参见太师,请太师金体万安。”
“屋子里都是一家人,不要那么生分,坐吧。”
“是,多谢太、多谢大哥。”
苏兴昌赶忙寻了把椅子坐下,同时不动声色看了陆月一眼,后者忙起身道:“大哥,你们聊正事吧,明儿琳儿,跟为娘先走。”
等到陆月带着俩孩子离开,陆远抖了抖有些褶皱的袍摆,含笑看着苏兴昌,随后默不作声喝下一口茶。
通知陆月带着俩外甥守在衙门候自己,苏兴昌这小子还是有点脑子的。
“兴昌啊。”
“大哥。”
“知道我为什么来吗。”
苏兴昌垂着脑袋答话:“弟不敢胡乱揣摩,一切自有上意。”
“我再不来,广州要出大乱子了。”
苏兴昌忙站起身:“都是下官的错,下官身为广州知府,广州一切责任都在下官身上。”
陆远似笑非笑的开口:“我还没说什么事呢。”
“不管什么事,广州出任何问题,下官这个广州知府都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行了,坐吧,都说了不要那么拘谨。”
“是,谢谢大哥。”苏兴昌松出一口气,连忙落座,屁股才落下一半又弹起,上前三步拿起茶壶往陆远刚放下的杯子内添水。
陆远看着,语气也缓和三分:“陆鸣这家伙不省心,折腾了不少事,他呀又办不好,只能我这个当大哥的来给他擦屁股。”
苏兴昌忙答道。
“最近广州远东商号确实出了点事,影响也很不好,不过都是下面的人为非作歹,鸣弟也是刚到不久,一心都扑在南印度的事情上,疏于察觉,也是被蒙蔽了。”
“指使人暗杀原户部侍郎吴山,也是被蒙蔽了?”
苏兴昌打了个哆嗦,头皮瞬间发紧。
这可是今天才发生的事啊,他这个广州知府都才知道不过一个时辰。
换言之,吴山刚死的时候,消息就进了陆远耳朵里。
这说明什么。
说明陆鸣身边一样有陆远的人!
也对,陆家人只有一个主子,那就是陆远,无论再怎么分家,也轮不到陆鸣来当家做主。
“十天前吴山到的广州,他来做什么的?”
苏兴昌答道:“这件事,小弟确实不知。”
“你这个广州知府,什么都不知道?”
听出了陆远语气中的不快,苏兴昌忙道:“大哥,吴山来广州的事弟确实不知,不过吴山来之前,因为广州港一号仓走私的案子,广州海关关长陈福高闹了不少幺蛾子出来,弟猜想,吴山来,应该是和陈福高有关系,一起来的,听说还有不少显贵的家里人。”
“那他们是来做什么的?”
苏兴昌知道陆远肯定是什么都清楚,是故意在问自己,也知道自己不能再替陆鸣扛下去了,便连忙坦白。
“陈福高当时拿走私的事扣了一笔二百万两的货,这批货名义上是远东的,实际上是一个荷兰商会鹿特丹公司的,负责人叫做浩特曼,这家荷兰公司掌握着印度加尔各答两个港口还有一条稳定的通海航道。
鸣弟想要和这些荷兰人合作,所以为了帮他们拿回这批被扣的货物,承诺将征战印度的后勤筹措之事交给陈福高来办,这买卖太大,陈福高一个人吃不下,所以,吴山这群人来广州肯定是为了这件事。”
陆远的脸上总算是露出些笑容。
不过很快又陷入沉思。
鹿特丹公司?
应该是荷兰十七人董事会吧,也就是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前身。
浩特曼,大名鼎鼎的香料商人,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发起人、筹建人,臭名昭彰的殖民资本家。
记忆没错的话,再有三十年,荷兰东印度公司就会成立,紧跟着就是大名鼎鼎的英国东印度公司,时间是,万历二十八年左右到天启元年间的事。
不过,这些都不会出现了,因为自己抢了三十年的先机。
什么海上马车夫、日不落帝国,别指望了!
想到这里,陆远嘴角露出笑容,这莫名其妙的笑自然也被苏兴昌看到。
虽然不明白陆远为何而笑,可总算是让苏兴昌放松不少。
看来他的回答没有问题。
“叫那个陈福高先过来吧。”
陆远吩咐道:“本辅先和他聊聊。”
“诶。”
苏兴昌忙起身去办,这次足过了一刻钟才把落汤鸡一般的陈福高给带回来。
“下官参见太师。”
陈福高刚欲行礼被陆远一句话打断。
“先带陈关长去换身干净衣服,别冻着。”
“谢太师,下官去去就来。”
陈福高连连道谢,离开后不久便折回,换了一身素衣。
“陈关长。”
“太师这么唤下官,实在是不敢当。”
陈福高忙谦辞:“您还是直呼下官名字吧,这样下官、下官心里踏实。”
“这怎么合适。”陆远笑眯眯说道:“陈关长的大名本辅在南京也是如雷贯耳,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远东的走私案到陈关长手里瞬间就摆平掉了,不得了,本辅很钦佩,说来,本辅还得谢谢陈关长高抬贵手呢。”
陈福高脸上的谦卑和谄媚这一刻全部变成了惊恐,而后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太师,下官、下官当不起、下官知罪,求太师宽谅,太师宽谅啊。”
说完咚咚的磕头。
别看背着陆远陈福高这群人个顶个的会吹,真当着陆远的面,硬气一下试试?
面对面卑躬屈膝,背地里重拳出击。
他妈的贱皮子!
陆远由着他磕头,只是问了一句。
“本辅适才听苏知府说,陈关长家里做买卖,还接了南印度商会所有的后勤补给的合作。”
“下官不敢,下官没有这个本事,下官、下官马上找陆会长推掉此事。”
“不要推了,好好干吧。”
陆远摆摆手:“干好了这件事,什么都能保住,干不好,自己看着办吧。”
陈福高惊讶的抬起头,没想到陆远竟然还会把这件事交给自己,整个人都没反应过来,支支吾吾的还要拒绝。
“下、下官能力浅薄,只怕.”
“嗯?”
“是,下官叩谢太师,下官一定尽心尽力,不,哪怕粉身碎骨也一定把这事办好,请太师放心。”
“下去吧。”
“是,谢太师,谢太师。”
陈福高千恩万谢的磕头离开。
等他离开,陆远才道:“让学雍和陆鸣一起来吧,兴昌。”
“大哥。”
“招呼厨子做饭吧,饿了。”
“诶,我这就去。”
苏兴昌赶忙去办,当然也不忘通知一直候着的赵学雍和陆鸣两人过来。
而一直心神不定等待召见的赵学雍两人听苏兴昌说了安排晚膳的事心里也是踏实不少。
既然是边吃边聊,那就意味着没有什么大事。
事实也确实如此,见了两人之后,陆远也没多说什么,只言道。
“先吃饭吧,都是一家人,难得聚在一起,吃完再聊。”
这句话算是给两人吃了一颗定心丸,谢天谢地,目前来看,算是惊险过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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