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矗立在荒原里的唯一一座建筑,风雨楼的位置其实很好找。
如果忽略掉围绕在建筑周围浓重的毒瘴,盘旋在大门上睡觉的数十条竹叶青,以及想要抵达楼中必须要经过的一座寒湖。
湖水冰寒,叶晨微走在桥上,仍能感觉到透骨的冷意。
温蕊意识到眼前的少女没有内力护体,遂拉起她的手,股股热流源源不断地涌到叶晨微的身体里。
有温蕊在,叶晨微很顺利地进入了风雨楼。
风雨楼作为一个名震江湖甚至朝野的杀手组织,历来被人解读为翻云覆雨的意思。但其实宋父创建风雨楼时,只是因为这一幢带有中央天井的高楼被还是孩童的宋采棠起名为风雨楼。
是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高楼还未拔地而起的时候,宋父将两个女孩儿揽在怀里,问她们以后这幢楼要叫什么名字。
宋采棠脱口而出风雨楼三字,得意洋洋地看着还未想好名字的姐姐。
风雨楼一名便就这样定下了。
温蕊借宋采衣的记忆窥得这件往事的时候不由唏嘘不已。
叶晨微见温蕊的表情不是很对劲,于是问道:“温师姐,怎么了?”
温蕊摇头:“这风雨楼,不说也罢。”
跟随在身侧的狼王看了温蕊一眼,又默默垂下了头。www.xiakexsw.com 侠客小说网
正是深夜万籁俱寂的时候,但是因着他们本就是见不得光的杀手组织且又有中秋的渲染,风雨楼内还是灯火通明。
虽然已经死了一个月,但是温蕊仗着宋采棠并不敢大张旗鼓地宣告继承姐姐的位置,反而是以身相替作为宋采衣担任风雨楼楼主,坦然地接受过路杀手的行礼。
温蕊见正在楼梯处洒扫的小姑娘有点眼熟,出声叫住了她:“蝶儿,你带他俩去我房间休息。还有,沐……”
叶晨微耳语道:“隋舟。”
温蕊:“隋舟关哪了?”
“地牢里。”蝶儿随口答道,她说完忽然顿住。
小姑娘看向温蕊,丢了手中的扫把,揉揉眼睛,眼圈通红:“楼楼楼……”
温蕊:“不急,慢慢说。”
“楼主!”小姑娘哇一声哭出声来,扑到温蕊的怀里,小声嘤咛,“楼主您可算回来了,蝶儿好想你。”
温蕊像模像样地揉了揉蝶儿的头,笑道:“回来了,快去吧。”
蝶儿从失而复得的喜悦中缓过神来一,一个月不见的思念与担忧、被排挤的委屈、中秋之夜被罚扫楼梯的愤懑……她原本有千言万语想对自己的楼主说,但见到温蕊手指指到一人一狼立马变了颜色:“楼主,您说真的?”
温蕊板起脸:“不然?”
蝶儿吓了一跳,连连点头道:“蝶儿这就去。”
叶晨微拉拉温蕊的袖子道:“师姐,你先送我去地牢。”
她兴致不高,神色恹恹。
温蕊把到嘴的坏话咽了下去,点头道:“微微你别急,咱们这就去。”
***
沐知景正蜷缩在地牢的角落里,一声声地咳嗽。
他身上的束缚都已经被乔镜解了下来,但是为了做戏,仍虚虚地挂身上。
那几声显虚弱的咳嗽却是真的。
沐知景耐着性子将前因后果给乔镜讲清楚之后,少女沉默了很长很长时间,最后问他:“我该怎么做才能帮到你?我们怎样才能出去?”
若是放在书中所描绘的日后,这绝对是极为稀奇的一幕。
恨不得将沐知景千刀万剐的乔镜居然在问,怎么才能帮到他。
就算是在这场梦境里,就算是他们失去了以前的记忆,一个化身隋舟一个化身陆欢意,也从未出现过这样的场景。
但是此时,所谓的故事女主再沉着冷静,再身负天命,再有非比寻常的造化,此刻也不过只是一个未经世事的小丫头。
而日后杀人如麻,毁天灭地的大反派虽然预知了未来,但是此刻也仍不过只是一个总是受伤的虚弱少年。
因此沐知景接过乔镜的伤药,只是让乔镜先行离开风雨楼,去寻找叶晨微。
他将自己卑微的喜欢掰开来,对乔镜道:“如果她已经睡了,你什么也都不用说;如果她问起我,你就说我在与风雨楼楼主做交易,叫她不用担心。”
“她会相信你说的话的。”沐知景最后道。
乔镜离去后,一直勉强撑着的少年终于垮下来,他太过虚弱也极为自卑,更是无力给自己上药。
因此铁门被推开的那一刻,他头也未抬,只是安静地问:“这么快回来,她应该已经睡下了吧?”
叶晨微问:“你在问谁呀?”
少年愕然抬头。
只见在烛火微微摇晃的暖色光中,少女照亮了整间阴暗的牢房。
她只是简单地站在那里,就让整间阴暗的牢房充满了春的明亮色彩。
温蕊双手环胸,皱眉看着自己的乖乖巧巧小师妹给沐知景看伤。
看着叶晨微放下一直抱在怀中的什么东西,掀开了沐知景破碎的衣裳,拿过散落在一旁的小瓷瓶给沐知景上药。
“对不起,你送我的这只小狐狸灯笼坏了。”
抱在怀中的这个坏掉的灯笼还是沐之景送的?
温蕊终究是气不过,叫来看守地牢的狱卒,去接替叶晨微手中的工作。
沐知景不愿意旁人来碰自己,于是道:“好了。”
温蕊于是对被自己拉着的叶晨微道:“你瞧,他是好的,根本用不着你帮忙上药。”
“离他远一点,他就是想占你的便宜,他……”见少女不说话,温蕊又道。
结果话没说完就被叶晨微捂住了嘴:“温师姐,蕊蕊姐,蕊姐姐,好姐姐了,你嘴下积点德吧。”
这一连串的姐姐叫得温蕊心花怒放,但是最后一句却又叫她诡异的沉默住了。
她只是在陈述事实罢了,哪里嘴下没有留德了?
沐知景已经自己撑墙站了起来。
温蕊其实并没有说错。
他确实是那样卑劣的小人。少年的世界里,虚弱向来只对着自己一个人。
有旁人在场时,他一直都是很能逞强的。
面对叶晨微流露出来的那一点虚弱,其实不过是为了博取她的那一点微弱的同情。
只要有一点点就好,一点点便足以叫他心花怒放。
他摸索着,手指突然碰到了一块活动的砖头。
细微的咔嚓声传到温蕊耳朵里。
温蕊面色衣架,想起地牢后面的秘密,拉着叶晨微就要离开。
殊不知叶晨微早就明白过来。
“温师姐你有钥匙吗?”叶晨微问她。
什么钥匙。温蕊下意识摇摇头。
叶晨微挣脱开她的手,道:“那没事儿了,不会看到不该看的。”
温蕊有些凌乱。
小师妹分明是不认得风雨楼的,他怎么知道地牢中有暗室,她还知道暗室之中有什么?
所幸沐知景,并没有误打误撞让暗室显露在他们前面。
那确确实实只是一块松动的砖头。
只是里面藏有一封油纸做的信封。
沐知景将信封拿到手里,主动交给了叶晨微。
信封上还带着火漆,显然还没开封。
叶晨微撕开信封,抽出信。
许是因为年代久远,信纸早已泛了黄。
她将信打开,出声读给两人听:
“射杀姜姜的那一箭,我握的很准。其实也没什么难的,近十八年来,我杀了无数人,姜姜不过是会成为其中一个。
可是,还是好难受呀。
姜姜,你那么想回家,但是为什么不可以留下来多陪我几天呢?
姜姜曾说,不论男孩女孩,人到十八岁就是成年人了,就不能再像小孩子一般任性了。我只想任性一次,任性地把姜姜留下来。
但我不想姜姜回不了家。回不了家的滋味,太难受了。
它说姜姜创造了我创造了阿泽,又亲手把我推向深渊,只为了反衬阿泽的光辉;它还说姜姜靠近我是另有所图,她一遍遍说让我做个好人也不是单纯为我好。
它知道,我从来都是睚眦必报的人。但它也不知道,对姜姜,我恨不起来,也怪不起来。
相逢的第一天,姜姜就告诉过我,她的“姜”,是“柴米油盐”,不是江子衿的“江”。
但是它说姜姜想回家。姜姜想回家,我想帮姜姜。它让我亲手断了姜姜在这里的生路。除了我,其他任何人出手都会令姜姜真正地死在这里。
我不信,丢了弓,扔了箭。于是它设计让姜姜被抓,让姜姜自己一人呆在阴冷的牢房里。于是我拉了弓,搭了箭,对着姜姜的心房,很准很准。
箭射出去的那一刻,姜姜的心脏被射穿,她大睁着眼睛,看着我。
我的心,也被一支无形的箭射穿。太疼太疼了。
一箭穿心的滋味,莫过于此。但是我的姜姜,到底能回家了。
从此,它附身于我,逼着我,杀了很多人,有好人,也有坏人。如果我不做,会有更多人死去。我假意与它周旋,暗地里寻求破解之法。
那十年,太苦了。
每一夜的梦里,天空都是红的,无数人,藏在每一个地方,要我偿命。他们啃食我的血肉,在我耳边凄厉地哭叫。
偶尔,姜姜也会来,哭得好丑好丑,她没有怪我杀了她,她只是哭,一直哭。我受伤了她哭,我杀人了她哭,我抱紧了她,她还是哭。
姜姜,对不起,我还是成了你口中的大反派,没能做个好人。
但我没想到,姜姜会回来。十年前,她十七岁;十年后,她十八岁。她还是爱说爱笑,偶尔卖个萌,撒个娇。只是她不会对着我笑,不会同我讲话,不会为我哭了。
我该放手的呀。可我不想放手。她还是信它,她却不再信我。它会害了她,害了这个世界。
我跪地为奴,甘愿堕落,只为陪着她,替她挡下刀光剑影。如果可以,姜姜她能不能再喜欢我一次?
即使,姜姜已经,不会再动容了。她说,同一个地方,不会翻两次跟头。
它桀桀地笑,像是炫耀,又像是嘲讽。
是我太贪心了。
那就做她的工具,剑指她所指之地,身染她不该沾染的血腥。
只为帮她,为她铲除一切荆棘,让她轻轻松松、干干净净地,实现她的愿望。”
它是谁?姜姜又是谁?
为何这个叫姜姜的女孩离去十年,岁月却只留下了一年的痕迹?
这封信,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故事?
叶晨微抬眸看向神色各异的温蕊与沐知景,道:“这好像是在自我忏悔,不像是写给别人看的。”
温蕊拧紧了眉心,忽然道:“风雨楼风这个杀手组织其实是建立在江湖上人人喊打的魔教的基础上。二十年前,在宋采衣还很小的时候,当时的风雨楼楼主曾经给她讲过一个睡前故事。”
对上自家小师妹骤然发亮的灼灼目光,温蕊清了清喉咙,道:“那是四十年前……”
“是二十年前的四十年前还是现在的四十年前?”故事还没开讲,沐知景突然打断她。
温蕊送他一记白眼:“我不傻,是二十年前的二十年前。”
纵使故事中少年杀手对少女矢志不渝的爱让当时年幼的宋采衣印象深刻,并就此立下非那种男人不嫁的誓言。
但因时间太久而且当时太小,很多细节都已经记不清了。
温蕊努力回忆,讲得磕磕巴巴,没注意到叶晨微又拿起了瓷瓶替沐知景伤药。
东方泛起了鱼肚白,天快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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