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的仪驾行至跟前,便只见一熟悉的樱粉色身影消失在不远处的甬道拐角,再欲将人叫住却是难了。
黎慷看向一旁正垂眼笑着的某人,心中不由了然:“已经见过了?”
“是,见过了。”
“亏朕还愁了几日,看来冥冥中自有安排。”皇帝又瞥了眼高墙后露出来的那半颗小脑袋,转而带着人朝另一个方向走。
眼瞧着一行人消失在了梅园的方向,祝暄这才松口气转回身。
“太险了,差点被圣上道破了身份。”
她说着抚了抚尚且不安的心口,抬眼却瞥见不远处走来几个内侍,忙又站直身子,若无其事地带着茗喜往鸣鸾宫的方向走。
茗喜自然也跟着提心吊胆,这会儿忙迈着细碎的步子跟上:“姑娘,可是圣上方才还叫了你……”
“是乳名,无妨。”祝暄并不在意。
她这名字现下除了圣上与皇后也不会再有人叫了,知道此事的更是少之又少,估计那傻子将军只会以为是圣上认错了人,自然无妨。
彼时锦辰殿逐渐热闹起来。
因祝暄说过不想在宫中留宿,皇后便特意将生辰宴安排在了中午。
眼下时间将近,受邀而来的勋贵们也都陆陆续续入了座。
几年前与祝暄交好的贵女大多随家搬离了上京,眼下一个相熟的没有,祝暄也只得坐在席位上百无聊赖。
桌上的果酒饮了一杯又一杯,却忽觉着有道凌厉的目光朝这边看来。
她下意识地抬眼寻过去,便见大殿门口站了个挺拔的身影,心里“咯噔”一下。
不是说他不来参加宴会么,怎会出现在此?
祝暄正欲找个东西挡住自己,却见谢将军沉着脸色朝身旁的内侍吩咐着什么。
不知是不是饮酒微醺的缘由,她此刻瞧着这位谢将军竟平白顺眼了几分,不由又将人打量一番。
“剑眉星目,宽肩窄腰,琼林玉树。若不谈旁的,倒也是姿色不凡了。”
正替她布菜的茗喜顺着主子的目光看去,“姑娘说什么?”
“没什么。”祝暄心虚地想要收回目光,却刚好对上一双漆黑的眸子。
不知为何,竟隐隐觉着心尖一颤……
匆忙别开视线之际,刚巧有一内侍端着东西过来:“姑娘,这是圣上特意吩咐要给您喝的酒,请姑娘尝尝。”
那内侍不等她答应便已将她手边的酒壶换走,匆匆出了大殿。
怎么还把她的酒给换走了,难不成是下了毒?
想起方才站在门口那人,再看过去却已没了影子,她也只得半信半疑地去查看那壶新酒——
“竟是空的?”
肯定是那个姓谢的搞的鬼!
祝暄恨恨咬着牙正气不打一处来,便听得门口有人宣了一声:“殷二公子到!”
眼下殿里的众人都望过去,只见一明朗恣意的少年正往殿里走来,他眉眼间带着笑,唇角的梨涡衬得俊朗中又多几分可爱。
祝暄拧眉:“这人是谁?长得倒是十分喜人。”
茗喜笑了声:“我的姑娘,京中姓殷的还能有哪家?自然是殷太尉家的二公子,殷无霜。”
殷太尉家的二……那岂不是殷无忧的二哥?
坏了。
祝暄心虚地别开眼,默默在心中念叨着:佛祖保佑,希望日后在宫外不要见到这位,最好是殷家的跟那个姓谢的都不见到才好!
大殿外的寒风依旧萧瑟,只有殿内觥筹交错热闹非凡。
生辰宴也只是表面看起来风光,实际上无聊又繁琐。
祝暄好不容易敬完酒逃出来,心想着方才没能在御花园好生逛一逛,这会儿应当再去看看。
偏偏她才迈出锦辰殿的门槛,便有人在身后唤:“祝小娘子请留步。”
祝暄茫然,回头便见殷无霜已快步走至跟前。
“殷……二公子可有什么事?”她僵硬地扯了下唇角,揣着暖炉的手不自觉地在那层包着的绒毛上抓了又抓。
这人瞧着倒是个性格不错的,眼下笑着将手伸到祝暄跟前:“小娘子方才走得急了,这只耳坠掉在了我桌前。我是来还东西的。”
果不其然,祝暄垂眼便见他手里正躺着一只白玉珠耳坠,被那微红的掌心映得越发晶莹透亮。
而她左耳垂的那只不知何时不见了。
“啊……多谢二公子。”祝暄道过谢,示意茗喜帮自己戴上,从始至终都与殷无霜保持着距离。
如今圣上要为她赐婚,到底是与谁尚没定论,她不敢贸然去接近任何男子。
更何况她刚冒充了人家妹妹,本就是避之不及的。
岂料殷无霜压根没有要放她走的意思:“如今天寒地冻,小娘子不在屋里坐着,急匆匆地是要去何处?”
当然是远离你啊!
祝暄在心中默默念了这么一句,面上却仍旧带着淡淡的笑。也幸亏这人长得甚对她的品味,现下尚且能忍。
“我……”
“好巧,殷小娘子。”冷不丁有人从旁冒了这么一句,吓得在场三人皆是怔住。
大抵是今年冬日过于寒冷,亦或是她手中的暖炉已凉了,祝暄竟觉着这会儿寒风吹得她人都快晕过去。
真是“好巧”,她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谢将军饶有兴致地看了眼那张苍白的小脸,转而又朝一旁正皱眉头的殷无霜望过去:“抱歉,打扰到你们兄妹二人叙旧了。”
祝暄登时恨不得捂住他的嘴,却听到殷无霜难以置信的声音:“兄妹?谢将军这是何——唔!”
殷二公子话未说完便被自己“病弱的妹妹”用不知什么糕点堵住了嘴,整个人僵硬着不知所措。
好险。
祝暄长舒一口气。
酒壮怂人胆,也幸好她出来时还让茗喜带着皇后娘娘赏的奶酥,这会儿堵不住某人的嘴,堵住另一个也是好的。
她转而笑着看向殷无霜:“二哥,你就别怪我今早没等你了。这是皇后娘娘赏的奶酥,你尝尝可喜欢?”
殷无霜:“?”
气氛尴尬了半晌,在祝暄眼珠子都快瞪掉出来的眼色中,殷二公子总算是明白了她的意思,忙笑着点头答应:“好吃,好吃。”
“好吃就都给你了,吃不完记得带回府。”祝暄说着看也不看某位不速之客,快步出了锦辰殿的大门,“皇后娘娘叫我再去她宫中一趟,二哥帮我同父亲说一声,晚些回去!”
风声渐大,又有细小的雪花飘落下来。祝暄脚步匆匆一直到了鸣鸾宫门口。
再三确认那神出鬼没的谢将军没跟上来后,她这才停下深吸一口气。
原本那句“不喜欢姓谢的人”只是她做梦后的气话,可没想到在宫中一次又一次地应验了。
看来梦境也并非空穴来风,日后她真得远离这人。
“姑娘,我们到皇后娘娘宫门口了。”茗喜在旁提醒了一句。
祝暄回过神,忽见大朵大朵的雪花如鹅毛般飘落下来,她只觉一阵头晕目眩,不知是方才走得急了还是醉意上头。
“姑娘?”茗喜连忙将人扶住,便见鸣鸾宫里匆匆走出来个身影,是皇后身边的宫女。
那人过来扶在另一侧,“姑娘可是有不适?先进屋歇着吧,娘娘特意命人给您收拾出了菡水阁,我带您过去。”
祝暄微微颔首:“好。”
窗棂被晚霞映得泛红时,躺在床上的人才缓缓睁眼。
祝暄抬手挡了挡眼前的光。
坐在榻上等了好一阵的娇小身影欢喜地凑到床边:“暄姐姐,你终于醒啦!母后说你若再不醒就要叫太医来看了。”
“福安?”祝暄怔了一下才迟疑地唤出她的名字。
福安公主比她小两岁,性子向来天真烂漫,年幼时常喜欢粘着她,不过近几年未见,她还以为会生分。
“我就说暄姐姐一定还记得我。”福安坐在床边亲昵地挽了她的手臂,“母后说你醒了便叫人过来给你梳妆,晚上的接风宴你可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我瞧过母后给你准备的衣裳,可漂亮了,你一定喜欢!”
祝暄方才睡醒还有些缓不过神来,只怔怔问:“什么接风宴?”
“今日既是你的生辰,又是谢将军……啊不,这会儿应当称为平远侯了。是谢侯爷凯旋的日子,父皇说这叫双喜临门,正巧把接风宴也在今日办才好。”福安说着将人从床上拉起来,又叫了茗喜过来给祝暄更衣。
“父皇还说了,你们二人是今日的主角,自然要都在场。”
都要在场……那她并非殷无忧的事岂不是要暴露?
更何况每次遇见姓谢的就倒霉,她今日可不想再见了。
祝暄皱着眉头灵机一动,抬手捂住了额头上的伤处,“福安,我这会儿头上的伤药该换了,你能帮我去叫太医来么?”
“好啊。”小公主转头便吩咐了自己的侍女去太医院请人。
“……”祝暄这才想起,自己的表妹可是金尊玉贵的公主,怎么会亲自去太医院请人?她怕是睡傻了。
“我记得你曾说过,待我三年孝期结束,要给我看样东西,可带着了?”她忙又问道。
“哎呀,我怎么给忘了!”福安慌忙起身,一边说着要回去拿,一边让祝暄等自己。
祝暄点头应着,目送一众人随她出了门,这才迅速下床更衣。
“茗喜,拿纸笔来。”
小丫头将东西递到跟前:“姑娘要写什么?”
“请罪书。”她眼也不抬,匆匆落笔。
不想见谢峥远是她自己的问题,不能牵连福安,需得把话给圣上还有皇后讲清楚。
再者,生辰宴既已结束,她出宫回府也是理所应当,只是现下为了不见某人需得“不辞而别”,也应当要留下封信以作解释。
待一切安排妥当,祝暄这才带着茗喜匆匆离宫。
雪不知是何时停的,宫人们也已将积雪清扫,辟出了一条尚且宽敞的路。
一路上祝暄都提心吊胆,生怕某人再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
但好在直到马车停在将军府门口,都没再见着那人的身影。
祝暄默默松了口气:“希望日后也不会再见了。”
……
翌日一早,天色尚且灰蒙,细碎又急促的脚步声从屋外一直响到了祝暄的床边。
“姑娘快些起来吧。宣旨的内侍大人已到府门口了。”茗喜说着将梳洗要用的东西都端进里间。
祝暄半梦半醒地坐起身:“什么宣纸?”
“是宫里送来的圣旨啊。”
“圣……圣旨?”祝暄一个激灵,总算是从睡梦中清醒过来。
难不成是昨日她临阵脱逃驳了圣上的面子,舅父不高兴了?亦或是那封请罪书写得不够深刻?
从起床到梳洗完毕,祝暄甚至已将圣旨上会出现的所有内容都想了个遍。
可在跪下听旨时,却听那内侍官扬声便是一句:“赐婚于将军府祝暄与平远候府谢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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