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辙听到这里,自是明白王安石看到他这般态度还不放心,还要前去别院一探究竟。
此时此刻,他只庆幸此事他做的是滴水不漏,不然定会被王安石抓住马脚的。
他站起身道:“我看王大人想去别院,不光是为了劝慰官家吧?”
“还是想看看小皇子是不是真的病了?”
王安石没有接话。
他虽非君子,但一贯是没有遮掩自己想法的。
苏辙冷笑道:“得亏王大人还是群臣之首,没想到却是如此小肚鸡肠。”
“随你怎么说,你应该知道我并不在乎。”王安石面上一派淡然,直道:“明日辰时,会有马车前来接苏大人,还望苏大人莫要迟到。”
这话说完,他转身就走。
出门的路上,他与方才进来时一样,不忘打量苏家仆从的神色。
只见一个个女使小心翼翼,似知道自家主子心情不好,所以不敢闹出动静来,心中的怀疑又褪去了一两分。
***
苏轼听说王安石来苏家后,是气的不行。
用他的话来说,他见过不要脸的,可像王安石这样不要脸的还真是第一次见。
如今家中孩子多,且一个个孩子都年幼,正是鹦鹉学舌的时候。
有些话苏轼不能当着孩子们的面说,也就只能与苏辙发发牢骚:“……就王安石这样的人竟也能当宰相?呵,他这样子的都能当宰相,再过些年,我也能当宰相!”
“我不说比他聪明,比他厉害,起码有一点,不像他一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坏到骨子里去了。”
“八郎,你说天底下怎有这样不要脸的人?”
他原想着明日陪着苏辙一起去别院。
一路上好好讥讽王安石几句的。
毕竟他们之间的梁子已经结下,恨山所做的文章更是绵绵不断,与其说藏着掖着,还不如叫自己痛痛快快的。
可苏辙却不答应,直说他在王安石跟前单纯的就像小白兔似的。
更何况,如今情况看似对他们不利,若他再变着法子讥讽王安石,若是叫王安石察觉不对就不好了。
甚至他这些日子连文章都不能做了。
唉。
真是愁人!
所以如今他也只能多骂王安石几句解解气。
苏辙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过人之处,若王安石遇上难处就放弃,那他就不叫王安石,就不会坐到如今这位置。”
苏轼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他想了想,道:“八郎,你不准我明日去别院,也行。”
“但是你得带上我给你准备的东西。”
苏辙不解:“什么东西?”
苏轼却是卖起关子来:“你别管什么东西,带上就是了,我还能害你不成?”
苏辙只能答应。
翌日一早。
苏轼就
亲自送来了一个香囊,甚至还亲自挂在了苏辙的腰间。
苏辙今日穿着一身石青色竹节暗纹衣裳,与他沉稳的气质很是相符。
可加上苏轼为他挂的一个牡丹纹香囊,怎么看怎么怪异。
苏辙皱皱眉,道:“六哥,你这是做什么?”
“八郎,你昨日答应过我的,难道想赖账不成?”苏轼也觉得这香囊不大适合苏辙,但没办法,就这个香囊最为打眼:“你挂着就是,定要王安石好看!”
有道是最了解一个人的不是他的朋友,而是他的敌人。
这话对苏轼很是受用,他每日闲暇时间除了写文章骂王安石,就是四处打探王安石有什么弱点。
还真叫他知道了,原来王安石极不喜桂花香气,一闻到桂花的香味就会一个喷嚏连一个喷嚏。
等苏辙与王安石碰面后,这才知道苏轼的“良苦用心”。
王安石又一个喷嚏后,皱眉道:“……苏大人这是做什么?”
“莫不是故意报复我?”
“阿嚏!昨日苏大人还说我小肚鸡肠,今日一看,你我二人不过是半斤八两!”
原本红艳艳的香囊,苏辙顿时觉得它顺眼起来:“王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这香囊是我娘子所做,叮嘱我要贴身佩戴,总不能因王大人不喜桂花香气就不准我们戴香囊了吧?”
“我朝可有说过不准我们佩戴香囊嘛?”
如今跟着一起过来有几位大臣,如今一个个却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压根不敢接话。
近日朝中这局势啊,简直比六月的天儿变得还快,他们都不知道到底站在哪一边了!
唯有范镇扬声道:“自然是没有这条规定的。”
“若王大人布喜欢闻苏大人身上的香气,离苏大人远些就是了!”
“又不喜欢又偏得往人家身边凑,这不是自讨没趣嘛!”
王安石脸色略有些不好看,这不就是说他热脸贴冷屁股嘛!
苏辙却冲着范镇拱拱手,正欲开口时,范镇却冷哼一声走了。
苏辙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觉得这小老头还是怪有意思的,就像将他当成一家人似的,自家人有矛盾归有矛盾,可若是有人奚落他,这小老头就会毫不犹豫站在他这边!
一行人很快步入别院。
别院中有专门为官家所设的书房。
官家在此处见了他们。
不过两天的时间,官家就憔悴了一圈,平素和善的面上再没见到半点笑容,只道:“……你们的好意,朕心领了。”
“这两日朕也想了很多,兴许是朕真的命中无子,好不容易有孙神医在,难得活下来一个儿子,却变成了个傻儿。”
“比起他前头故去的三个哥哥来,他算是幸运的,起码还能保住一条命。”
“朕坐拥天下,富有四海,难不成还照顾不好他吗?”
话虽如此,但他话中的痛楚却是挡都挡不住。
范镇正色道:“还望官家保重龙体啊,您如今身子康健,孙神医医术高明,也不是不可能再有子嗣的……”
官家却是摆摆手,摇头道:“范大人,以后不要再提起这等事。”
“若这等事再来上一两次,朕怕是受不住的。”
范镇也曾夭折过一个儿子,即便已过去几十年,他想起这个夭折的儿子仍觉得心如刀绞。
将心比心,如今他便也没有继续说话。
唯有王安石像没看见官家面上的愁容一般,正色道:“既然如此,那官家得早做立储的打算。”
苏辙:……
这人真是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官家也被他哽的说不出话来:“这件事,如今不急……”
“官家此言差矣。”王安石依旧自顾自道:“储君之位乃立国之根本,储君一日未立,朝中人心就动荡不安,还望官家闲暇时斟酌一二。”
他倒也聪明,并没有一开始就替巨鹿郡公说好话。
当然,这等话他甚至没打算说。
这些日子里,巨鹿郡公闲来无事就进宫陪官家说说话,叔侄两人之间的感情比从前更好。
王安石又率领众人问候安慰了官家几句,便要告退。
官家的眼神落在苏辙的面上,有气无力道:“苏大人留下来陪朕说说话吧。”
苏辙应是。
即便书房内只有他们两人,但隔墙有耳,他们仍在做戏。
苏辙陪着官家下了几盘棋,则去看望曹皇后与小皇子。
曹皇后是一病不起。
小皇子由乳娘照看着。
几日下来,这个假冒的小皇子是吃了睡睡了吃,长得愈发像真正的赵昱,就是痴痴傻傻的,没有之前赵昱的灵动活泼。
苏辙抱起小皇子。
一旁的孙神医还挺喜欢给自己加戏的,唉声叹气道:“小皇子虽已至这般,但我师祖曾治好过此等病症,等着小皇子到了三四岁,能开口说话时,兴许我能试一试……”
苏辙:……
他一时间竟分不清是孙神医的师祖在吹牛还是孙神医在吹牛,这等事,怎么可能?
等着苏辙离开别院时,官家还不忘对苏辙道:“……朕记得皇后很喜欢你的妻子,虽说昱儿非皇后亲生,但皇后却很是疼惜他。”
“发生这等事,皇后心里的难受一点不比朕少。”
“你的妻子若闲来无事,多进宫陪着皇后说说话吧!”
苏辙见官家说起这话时候,声音中带着几分怅然,低声应是。
他忍不住想,一个个都是影帝级别的人物啊:“还请官家保重!”
苏辙坐在回去的马车上,整个人这才松懈下来。
他觉得自己这演技还有必要再提升一二。
比起苏轼来,他的演技是略高一筹,可比起官家与曹皇后来,不知差上多少。
马车晃晃悠悠的。
刚停在苏家门口。
苏辙就见前头停着四五辆马车,他一愣——难道是二伯他们已经来了?
他刚下马车,就有门房迎出来欢天喜地道:“八少爷,您回来了!”
“二老爷他们刚进去,方才正念叨着您怎么还没回来呢!”
苏辙笑着走了进去。
他刚走到正厅,就听见苏洵的声音:“……二哥这一路可还好?可有什么不适?从眉州到汴京路途遥远,辛苦你了!”
“说起来,都是因八郎的事害你费心,让你们大老远将五郎的幼子送到汴京来,这次你们来汴京,一定要多住些日子!”
苏辙:嗯,他爹的语气中愧疚且不失热情,看样子演技也是不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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