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光却并不死心,正色道:“我虽不如欧阳修欧阳大人那样了解你,可对你的性子却也有几分了解的,你不是轻易言弃之人,更不是置百姓安危于不顾之人。”
“更何况这件事官家的态度也不对,官家一向看重你,就算打算试用王安石变法之策,也不会轻而易举允你辞官的。”
甚至这几日,他没有在官家面上看到悲痛与不舍之色。
正因如此,所以他才来苏家一趟。
苏辙心道这些人可真不好糊弄,要是人人都能像苏轼一样就好了。
可不管司马光怎么问,他就死不承认。
谁还能撬开官家或他的嘴不成?
到了最后,司马光只能无奈道:“……王安石已不是当初的王安石,你可知朝中今日发生的一件事?”
“我朝向来有年底举办南郊祭祀的习俗,按照惯例,祭祀之后都要犒赏群臣,花费巨大。”
“前几年又是旱灾又是蝗灾,去年黄河泛滥,今年河朔地震,国库空虚,财政吃紧,我与范镇范大人上书奏请官家裁减赏赐,从宰辅做起,谁知王安石却是高声抗辩,直言国家富有四海,大臣城郊祭祀花费不算多,若裁减赏赐,有伤皇家体面,根本解不了国之不足。”
“他更是带着激进派一党称变法是当务之急,要官家莫要本末倒置……真是可笑啊!”
其实他一直是个隐忍的性子,并没有像范镇等人一样高调与王安石唱反调。
可这几日受苏辙辞官的影响,他竟有些心浮气躁起来:“子由,若今日你也在朝上,定会出言反驳王安石的。”
“如今国库空虚,许多老百姓受苦受灾,若叫他们知道朝中官员并未受到分毫影响,难免会对朝廷失了信心。”
“从前你在朝中时,还能制衡王安石一二,可如,他是愈发肆无忌惮。”
苏辙皱眉,道:“如今我刚辞官,王安石想要拉拢朝臣一二,自想要趁着这个时候蛊惑人心。”
“只是他也得考虑考虑实际情况。”
司马光颔首称是。
苏辙见他话里话外都是打探的意思,不动声色与司马光打起太极。
司马光虽是老虎机。
但苏辙也不是吃素的。
到了最后,司马光是无功而返。
他离开之前,苏辙直道:“还请大人放心,不管过多少年,我都还是那个子由,为国为民之心是不会变的。”
“若您有什么拿不准主意之事,或想找人说说话,我一直都在。”
司马光微微一愣,继而笑着离开。
但朝中上下却因年底南郊祭祀一事闹得不可开交,王安石步步逼近,逼的司马光已是走投无路。
索性司马光跪地也要辞官。
用司马光的话来说,王安石所说的民不加赋而国用饶是无稽之谈,虽说不向老百姓增加赋税也想使国库充盈是好事,但若想如此,无非是朝廷与百姓
与商人争利,还是会损害老百姓的利益,如今朝中上下已是激进派的天下,既然如此,那他就不碍激进派的眼了!
官家自是不答应。
司马光却说自己心意已决,重重叩首:“微臣不过是想保全自己名节而已。”
官家仍是不答应。
不少保守派的官员上前相劝。
王安石也装模作样。
到了最后,官家与司马光商量出个折中的法子,司马光暂时留职,暂位修史之职,允司马光不问朝政,专心编书。
司马光只能无奈答应。
先有苏辙辞官,再有司马光留职,朝中激进派欢欣鼓舞,决定乘胜追击。
一时间。
保守派不少人被逼得走投无路。
这些文官皆是有风骨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很快就有十来个官员辞官。
官家的面上再不见笑容。
即便官家一一挽留,这些大臣们却仍是去意已决。
这日。
王安石再次跟到御书房,字字句句提起着变法之事是刻不容缓,谁知官家却看向他的眼睛,道:“……不知你对近日朝中大臣辞官一事有何看法?”
这话题转换的太过突然。
王安石一愣,继而道:“官家,以臣之见,这对我朝来说是好事。”
“唯有如此,变法才能无阻力的顺利推行。”
只是,他这话还没说完,官家却将手中的折子丢到了王安石跟前:“这就是你说的好事?”
“王安石,你看看这折子,看看你你们这些人做的好事,如今是逼的逼,赶的赶,是不是但凡朝中有与你们不一样见解的官员,都要被你们肃清?”
“朕问你,若朕不赞同变法,是不是你还筹划着谋反?”
王安石忙跪地,道:“臣不敢。”
“不敢?还有你不敢的?”官家一向是个好脾气的,如今面上却满是怒容:“你好好看看这些折子,好好看看!”
王安石只能硬着头皮翻看这些折子。
他越看脸色越是难看。
这简直是无稽之言!
跟红顶白乃人之常情,那些保守派的官员如今身处劣势,旁人讥诮几句不是正常?这就是他们辞官的理由?
辞官也就算了,所有人都将责任往自己身上扯,说自己容不下他们……
王安石深吸一口气,道:“臣冤枉。”
“臣一心为国为民,是问心无愧。”
“凡事都要讲究人证物证,不是他们上书说臣陷害他们,就有这回事的。”
官家看着跪地的王安石,并没有说话。
他不由想起苏辙与他辞官当日说的一番话——凡事皆有利有弊,王安石满心只有变法是好事,却也是坏事,若有谁敢挡他的路,不管这人是谁,他都容不下的。
一样的道理。
王安石从前不畏权贵,可等他身居高位之后,一样也不会将大
臣放在眼里。
从前他身处低微时还能收敛几分,来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时间久了,只怕连官家都不会放在眼里。
当日官家只觉得苏辙这话未免太严重了些,读书人皆知君臣之道,王安石难道还敢造次不成?
王安石面上并无惊惧之色,有条有理替自己辩解。
听到最后,官家直摆摆手道:“你下去吧。”
若换成寻常官员,早就如释重负,连忙下去。
但王安石可不是寻常人,他站起身来,试探道:“官家,那变法一事何时推行?这变法的条例,您已经看过三遍了!””
官家道:“如今变法已在河南,河北两地推广,朕打算先看看成效。”
“先观望一年的时间也不迟,如今你也不必操心变法一事,若有心,不如好好想想如何挽留朝中大臣。”
“这次朝中官员纷纷辞官,想必只是个开始,朕不想到时候见着朝中无人可用。”
王安石还想再说话。
可他见着官家已微微阖眼,靠在太师椅上,一副不愿听他多说的架势,他也知道如今不是开口的好时候。
他只得退了下去。
不要紧。
来日方长,他等着官家心情好些再好好劝劝官家,官家定会答应的。
在王安石走后,官家的心情更是一落千丈。
他招呼着一旁的内侍道:“陪朕下几盘棋吧。”
内侍迟疑道:“官家,奴才棋艺不精,只是略懂皮毛而已。”
“无妨。”官家摆摆手,道:“从前苏辙的棋艺也是差的很,朕不也没嫌弃他?”
可不过半炷香的时间之后,官家就觉得索然无味。
虽说这内侍的棋艺比起苏辙来还要强点,但官家却觉得提不起兴趣。
思量一二,官家这才想起原来每次苏辙陪自己下棋时总是会说起家中或听到的有意思之事,连带着自己听了都跟着放松起来。
不像如今,这内侍在自己跟前战战兢兢,一句话不敢说,官家只觉得比上朝还无趣。
半盘棋没下完。
官家就起身去看了小皇子赵昱。
小皇子已会认人,一看到官家就伸出胖乎乎的胳膊,要官家抱。
官家抱起沉甸甸的小皇子,心情总算好了些:“……皇后手中拿的是什么东西?为何朕从前为何没见过?”
曹皇后手中拿的是一个布书。
布书。
故名意思,就是用布做成的书,上面印着色彩鲜亮的图案。
小皇子很是喜欢。
曹皇后笑道:“这是布书,是苏辙要孙神医帮着带进宫的,苏辙说了,别看孩子小,却是什么都知道,多陪他看看书,说说话,从小他就有读书的习惯。”
“不得不说,苏辙果然聪明,竟想到将字画印在布上。”
“说是上面的图案也是苏辙自己画的,画的是惟妙惟肖,今日臣妾带着昱儿前去花园,臣妾还没看到树上的喜鹊,昱儿就指着那喜鹊咿咿呀呀叫个不停,大概是已认识喜鹊了……”
小皇子打从出生之后就抱到了她身边,对她而言,就像亲生孩子似的。
故而她说起这话别提多开心。
若换成往日,官家听到这话,早就笑容满面,夸小皇子真是聪明。
但今日,他面上半点笑意都没有,只道:“近日苏辙可有进宫来看望小皇子?”
曹皇后道:“并没有。”
“如今苏辙已经辞官,不好进宫,自然没机会来看小皇子。”
官家幽幽叹了口气,道:“当日苏辙辞官时与朕说他会与从前一样,闲来无事会陪朕说说话,可他倒好,这都大半个月了,一次都没进宫,可见他当日这话是哄朕的。”
这话说的,活脱脱就像怨妇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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