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不敢看人的脸色,扭头快步走了。“这周小子,可当真是个实诚人。”吴兰淑看着他的背影叹了一句。沈清竹没说话,看着夕阳中渐远的身影,面上带着笑意,心中微叹,是啊,面对这一片赤诚之心,很难不被其所触动。第二十七章 天气是真的开始凉了,本是该干燥的节气,近些时候雨水却多了起来。前些天刚下了一场雨,空气中潮湿的气息还未完全散去,路上也多有泥泞。单薄的夏装褪去,开始换上了厚实的衣裳。周松倒是没那般怕冷,穿的衣裳还轻薄,他在院中劈完柴,还热了一身汗。活动了下手臂,一片泛黄的树叶飘落下来,正正好掉到他跟前,他弯腰捡起来。秋天是真的来了。等这些叶片落光,就到了村里大多数人不喜欢的冬日,寒冷的时候总是会麻烦些,冻的人骨头都发凉。周松对于一年四季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喜好跟偏爱,除了温度的变化,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日子总是得千篇一律的过。不过从今年开始,他或许要偏爱夏季了。周松将那片叶子松开,任它重新飘落回地上。因为一个人。他放下劈柴的斧头,将散落的柴枝收拾好,搬回了灶房里。角落里,柴火堆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应该能用好些时日了。捋着袖子走出灶房,感受到夹杂着凉意的秋风,他忍不住想,也不知待到大雪覆盖的时候,沈清竹的身体能不能耐得住那般的寒冷。自前些时候他病了一场,周松总是对他的身体有一种忧虑。从小在村中长大,周围都是些皮实的人,就是偶尔着个凉也是药都不用吃便能好,哪会像那般,卧床歇了好些天。等到再进山的时候,或许可以再往深处走一走,找找孤狼或者狐狸,剥些皮毛来备着。他拿着个小筐绕到了后院,那些已经长大的小鸡崽从叽叽喳喳的叫声变成了咯咯哒,没了幼时的那般娇憨可爱。不过它们最近开始下蛋了,周松每日都能拾好些个。灶房里积攒了不少,他有心想送给沈清竹补身体,但又不知该用什么由头。上回给人参凭的是一时冲动,还差点办了坏事,他再不敢冒失了。将鸡窝里的蛋一个一个捡出来,数了数,也有七八个。这东西放时间长了也容易坏,他心中盘算着晚会儿做饭的时候炒一盘,暂时送不出去,也只能自己先吃了。“砰砰砰”,院门被人拍响的声音扰了周松的思绪,他将捡回来的鸡蛋放在灶房门前的小凳上,走过去拉开门栓。门外站着的是好些日子没见的胡兰,自打上回她在周松这里吃了瘪,已经许久没来了,让他清静了不少。他开了门,胡兰收回举在半空的手,笑道:“大侄子,都这时候了还没做饭呢?”周松没回她的话,也没让她进去坐坐的意思,只看着她,等下文。自上次被他落了面子,胡兰是看他越发不顺眼了,心里嘀咕了句到底是没了爹娘,一点礼数都不懂,嘴上道:“婶子今儿来呢是跟你说一声,过两日不是重阳了嘛,你奶想让你回去一趟,届时我们一道去山上祭拜祭拜你爷爷跟你爹他们。”若不是那老太婆整日的在她耳边念叨,胡兰才不乐意再来看这小崽子的冷脸呢。先前愿意忍是能从他这里得到好处,可他现在估摸着是长大了,越发的难拿捏,她自是不愿意热脸贴他的冷屁股。可耐不住那老太婆整日的想着她这个在外的孙子,也不看看人家是不是也想着她。反倒是自家整日在面前尽孝的乖儿子,也不说多看两眼,张嘴闭嘴就是他懒惰不知上进,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每每想到这些,胡兰就气,那老太婆真是偏心到没边儿,若不是她手里还攥着家中银钱,她才不伺候呢。周松垂下眼,竟是又到重阳了。见他不吭声,胡兰还当他不乐意,她心道自己还不乐意呢,撇撇嘴,道:“你平日里不愿回去也就罢了,重阳总是要回去看看老人的吧,也算是替你爹尽孝。”周松抬起眼,没解释自己方才只是思绪一时跑远,“我会回的。”他应了,胡兰的事儿也算办成了,打算走,又状似无意的道:“可别忘了多带些祭拜之物给你爹娘,总不会抠到只有骨头吧。”听出了她是在讽刺自己,周松没回她,直接把院门关上了。吃了闭门羹的胡兰心中一梗,气的眉毛都竖了起来,这不懂礼数的小兔崽子!重阳登高祭祖,孝敬老人,是自古以来的传统。每到这日,村中专门用来落坟的山上也算是除了清明外最热闹的一日,上山下山都能遇见提着祭品的村人。周松的父母皆葬在此处,但他来的却很少,只偶尔来除一除坟前杂草,烧些纸钱。不是他不愿祭拜双亲,只是每每看见那两块冷冰冰的墓碑,便如同置身于冬日寒雪中,连骨头都是发冷的。年纪尚幼之时,他也曾接受不了双亲离世,整日的往父母坟茔前跑,一坐就是一整天,最后被带着林二柱找过来的钱婶带回去。他从最初的无法忘怀到后来的不愿回想,直至今日,他早已习惯了独自一人的生活,再思及父母,也不会如幼时那般偷偷的抹眼泪。可有些事,永远都是心口处无法愈合的伤,触之即痛。“祭拜些死人,什么时候来不成,非得起个大早……”困的打了个哈欠的周小富揉揉眼睛,不满的嘟囔了一句。走在他身边的胡兰听见他的念叨,伸手在他背上拍了把,“胡说些什么,让你奶听见,指不定又是一通教训!”周小富撇撇嘴,冷哼一声,“奶奶这会儿心里只有她的宝贝乾元孙子,哪儿还能顾得上我啊。”胡兰闻言也往前看了一眼,那老太婆确实正紧紧的拉着周松的手走在前头,一眼也没往他们这边看。她心中也是有些不满,拽了把走在自个儿前面的汉子,抱怨道:“你说娘也真是,平日里孝敬膝前的明明是我们,可一旦那小兔崽子回来,满心满眼的都只剩他一个人了。”周大山头也没回,冷笑道:“以前是我那好弟弟,现今是我这好侄子,她不一向如此吗。”“当真是偏心到没边儿了。”胡兰瞪着头前两人,狠狠翻了个白眼。几人中唯有王翠香低着头走路,没敢开口搭话。瞥见她的周小富看见她这副懦弱寡言的样子就烦,无趣死了,若不是母亲替他安排,他才不会娶这样清汤寡水的姑娘,成亲也有几年了,连个孩子都生不出来。他很不待见的收回视线,搓着下巴心道,再怎么着,也得是外来的那个姓沈的坤泽能配自己。思及此,他又瞪了眼走在前面的周松。若不是这讨人厌的堂弟,上回他就能坐上对方马车,指不定对方便能被自己折服,成就好事了。感觉到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周松回头看了眼。正瞪着他的周小富跟他对上视线也没有被抓包的尴尬,冷哼了一声,很不待见的移开目光。他看见自己,向来这样横眉冷目的,周松压根儿不放在心上,冷漠的转回头。“一转眼,你爷爷他们都已走了这么些年了,日子当真过得快……”这种时候,周奶奶有些伤感,拽着孙子的手,不住的感叹。周松垂着眼睛,是啊,日子过得当真是快。周奶奶转过头看他,“想到你爹走的时候,你也不过是个十岁的娃娃,如今也长得这般高,倒是与他越发的像了……”提起自己的小儿子,周奶奶忍不住便红了眼眶,她抬手抹了抹眼角的泪,“他若还在,得有多高兴。”父亲若是还在……周松抬眼看向远处,父亲若是还在,母亲也不会因为他的死郁郁寡欢,身子越发不好,来年便随着一道去了,自己如今,也不会这般孤身一人。“人死不能复生,娘啊,你也莫要太过伤怀,注意身体啊。”胡兰从后面赶了几步凑上来,扶住老太太的另一只胳膊,“还是要多看看活着的人。”周奶奶转头看了她一眼,倒也没挣开她的手,只收了收自己伤感的情绪。胡兰看看沉默寡言的周松,转头朝自家儿子招招手,用眼神示意他过来哄哄老人。周小富心中不耐烦得很,但还算听话的凑了上去,在娘亲让开的时候挽上老太太的胳膊,“奶奶,你可莫要伤心了,孙儿看的心疼呢。”被他拉着一晃,周奶奶心中倒也有几分宽慰,脸色好看了些,“你若真想奶奶不伤心,便莫要再每日里招猫逗狗的,好好学学你堂弟,干些正事儿。”周小富的神色一沉,又是这般,说不了两句话便要将周松拉出来比较一番,他最不乐意听。对方如今这般厉害,不过是因为他是乾元罢了,占了先天的优势,若是他自己当初也化分成乾元,定然比这讨人厌的强。看他脸色变了,胡兰担心他再说出什么不好听的惹了老人生气,连忙将他挤开,指着前面道:“娘,不远便到了吧。”顺着他的动作退开,周小富的脸色还是不好看,看到旁边低眉顺眼的王翠香,推了她一把,“走开,别待在我旁边惹人心烦。”王翠香被他推的踉跄了下,也不敢说什么,只提了提手中放着祭品的篮子,往旁边挪了挪,离他远些。周大山看一眼自己只会跟女人闹脾气的儿子,瞅见他下巴上的肉都抖了抖,嫌弃的移开视线,这般无用,怎的就是他的种!他们的那些小动作跟心思,周松并不关心,落在前方的视线里,已出现了几处坟茔的轮廓。老周家的祖辈大多是葬在此处的,周边用青砖简单围了一围,算得上是他们家的祖坟。隔着此处不远,也有其他坟冢,远远的还能看见燃香所起的轻烟。“来,阿松,先随我一起给你爷爷上柱香。”周奶奶拽着周松的手腕,将他拉到一侧。周家爷爷的坟冢前还有先前祭拜留下的残香,都已风干了,周松弯下腰清理,胡兰也拽着周小富上前帮了把手。周松直起身,视线却望向更靠后的位置,那里安葬着他的父母。第二十八章 周父当初进山行猎命丧虎口,尸体被拖回来的时候血肉模糊,几乎没几块好肉,周母一看见便晕了过去。自那以后她的身体每况愈下,来年便随着自家汉子去了,只留下尚还年幼的周松。那时村里许多人都劝他回周家去,最起码还有奶奶跟叔婶照顾,待得年长些,他想再搬出来住也是可的。但他不愿意,独自一人留在了父母留下的房子里,守着那一份念想。刚满十一的小子在村里虽说已经可以随着大人干活了,可终究还只是一个孩子,能帮家里的忙跟自己生活是两码事。大多村人跟他父母都有交集,见他可怜,也都时不时地帮把手。好在林二柱家与他们家离得近,钱婶对他多有照拂,头几年几乎都在他们家里吃饭,他也会帮着干点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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