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国斌听完张舜的汇报后,摘下戴着的老花镜,“你的意思是,这三个人都不是凶手?”
“对,尽管他们都有一定的犯罪动机,但细想每个人动机的产生时间与案发时间,所有受害者和不在场证明,我认为始终是我们还没有找到那个核心人物,另外就是陈怡和安肃的这条线……”张舜的话还未说完,袁国斌就叹了口气,“你确定这是出于一个老刑侦的判断,而不掺杂任何私人感情?我们共事也有几年,有一些事我也能看出来,但总是没过问过你。你是否对你弟弟有一些偏见?”
张舜沉默了片刻,“您是我的老领导,应该很了解我的为人,不管是什么关系,我只知道犯了罪就会留下罪证,我的怀疑都不是空穴来风。陈怡这条线我还是会一追到底的。”
“可是要涉及到对他进行问话?”袁局指的便是张舜的弟弟,张世荣书记的二公子,张禹。
“当然,安肃虽然什么都没招,显然是收了一定的好处,想要背锅。可他的工作关系,的确就职在张禹的公司中。”张舜镇定地说道。
“是不是需要在进一步调查一二,还是不要太冒失了,他不仅仅是你弟弟,也不仅仅是一个普通公民,更是圣州市的知名企业家,你有考虑过这方面的影响吗?一旦搞错了,你会因小失大。”袁国斌语重心长。
张舜明白袁国斌的担忧和顾虑,一旦查不出所以然,受到影响和波及的人员也很多。于是他慎重道,“我会先私下和他聊聊,先判断一下他的动机和受害者们的关系。”
“嗯,务必要反复求证,为市内经济繁荣保驾护航也是我们警察的工作之一。也不要让自己陷入无法自拔的情感漩涡。你明白我的意思。”袁国斌最后说道。
回到刑侦支队办公室,几人正在办公大厅内交流着案情,见到张舜走来,都打起精神,沈青萝优先说道,“头儿,林祯撂了。”
她将林祯起诉裴越的事件来龙去脉讲述了一遍,迟子建有些愤怒地砸了下桌子,“这不是诱骗女大学生发生性关系吗?这可以算的上是诱奸罪了,林祯就这么白白放过他?”
沈青萝睨了他一眼,“你知道全年这种女性上报的未遂案和撤案率有多高吗?打这种官司,考验的不仅仅是受害人的心理素质,还有来自社会舆论的声音,受害者通常就算不考虑自己,为了家人着想,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那我们守护的,是什么公义?”迟子建目光如炬,一时让众人陷入缄默。
张舜开口道,“受害者不愿站出来指正的心情,我们也要充分理解尊重。青萝,你在查查在619案前,市内各大院校还有没有像林祯这样,有过撤案经历的女大学生。也许我们能找到别的突破口将裴越绳之以法。”
“明白头儿,那我一会就优先查这件事。”
张舜点了点头,又对众人说道,“傅云耀虽然看起来具备完整的犯罪动机,并且没有具体的不在场证明,可傅云耀的关系,按照刚才青萝所说,最多关联到严东成和商超,至于关翎儿、楚文丽等人,与傅云耀之间是完全不相识,同时更别提陆捷、高立洋这两个男孩。我们的侦查方向还有待调整。”
迟子建这时也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头儿,我隐约有个想法,不过也不知道对不对。”他说着挠了挠头,显得有些羞赧。
张舜鼓励道,“有想法就说,现在不管对不对,对我们大家都是一个思路的扩展。”
迟子建说道,“我们当下已经排除了剧组的竞争公司,和个人投资人的嫌疑,也一直在寻找这些人的共性,这些人的确都和这部剧有关联,但我们的关注点始终在剧组的真实社会关系,可我觉得,如果排除利益纠纷外,对于灭门案来说,通常凶手的动机都是仇杀。”
陈灿这时打岔道,“谁会同时和七个人有仇?你这个范围未免太广了。”
张舜凝眸静思,他抬了抬手,示意陈灿不要打断迟子建的话,“你继续说。”
迟子建得到鼓励,继续说道,“是,同时与七个人有仇的确是很少见,也很难有人会下手如此利落,毫不犹豫。所以我认为凶手一定不是第一次作案,他的心里素质极高,我们有没有可能换个角度思考,凶手与这七个人之间不一定是直接的仇恨,也有可能是间接的。”
这引起了张舜的兴趣,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射到迟子建身上。
迟子建继续道,“比如说,他们七个人共同涉及到某个秘密,这个秘密的泄漏可能会给凶手带来极大的损失或是危险,所以凶手为了守住这个秘密,选择了灭门。”
“秘密?”张舜重复了这个词,然后陷入深思。
陈灿还是泼冷水道,“不可能,我问你,七个毫无关系的受害者,除了严东成和商超,以及那四个学生,他们彼此之间也不相熟,可以说这七个人之间的社会关系几乎不相交。他们会有什么共同秘密?”
迟子建也不知该如何回答,“我只是提供一个思路,仅供大家参考。”
张舜这时说道,“如果顺着刚才子建的思路,会不会还存在一种可能?”
众人又望向张舜,他定定地说道,“如果这七个人其实谁都不知道真正的秘密呢?他们彼此都不知道,可是,也许我们能够找到。因为我们可以从另一个角度入手,凶手怎么会得到这个秘密的信息?是谁泄漏的,或者说,是怎么泄漏的?”
“泄漏秘密?”沈青萝不解道。
张舜旋即解释了一下,“如果凶手是为了保守某个秘密而灭门,那么这个泄露秘密的人,就是凶手最恨的人。因为正是这个人的泄露让凶手陷入到危险的境地,那么这个人是谁?”
迟子建再次清了清嗓,“头儿,我…还有个想法。”
陈灿白了他一眼,这回没有在出声,张舜示意他继续说。
“我看完了这部剧的第一季,其实它里面也是一些完整的罪案,但是凶手都指向同一个人。只不过从观众的角度,我们一开始就知道谁是凶手,然后就能清晰的看到凶手用了很多方式和方法,去瞒天过海。今天我们站在警方的角度,是去找凶手,可凶手的惯性是一样的,我们在找的凶手也一定是在用各种方法瞒天过海。可从案情现场和它的特殊之处说来,你们想想,这个案子最不寻常的地方在哪儿?”
众人都陷入了思索,沈青萝这时眸子一亮,“严皓宇的死,最不寻常。通常来说,6月19号晚上死了所有人,一定有某个理由必须要杀严皓宇,才有了20号的凶案。”
迟子建点了点头,继续问道,“那什么理由必须要杀严皓宇呢?甚至冒着可能被发现的风险?”
众人再度沉默,过了半晌,张舜了然迟子建的想法,“因为他是编剧。”
“那就是说,凶手真正最恨的人是编剧?因为暴露了他的秘密,那么秘密就在——”沈青萝分析着。
其余几人异口同声道,“电视剧里。”
圣州市公安局内,灯光如旧,大家精神抖擞的看向屏幕上不断播放的剧集,每个人盯五集,寻找可能隐藏的秘密和与619案相关的蛛丝马迹。
张舜正在看的,恰好是芮以琛舍弃顾诗情的那一幕。不知为何,他心头萦绕的感觉愈发奇特,彷佛电视剧里的这个只手遮天的芮公子,正是他最不想让其卷入其中的——张禹。
趁着众人都在忙着搜寻线索,他从办公室中踱步而出,走向信息科,犹豫再三,还是敲响了信息科的门,值班的警员探头而出,“张队?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张舜将一串号码誊抄纸上,“你帮我查查这个号码目前的gps定位,现在,越快越好。”
值班警员木讷的点了点头,显然还没有从睡意朦胧中完全清醒,但他很快唤醒电脑屏幕,飞快的在系统中搜寻着该号码信号来源和具体的位置。
不久后,当他把位置交给张舜时,张舜看向手机上的位置,“麻烦了。”说罢头也不回的驱车向张禹名下的豪宅行驶而去。
夜晚的街道并不拥堵,他开着警灯,一路畅通无阻。抵达之前,拨通了迟子建的电话,“立刻控制陈怡,详细情况回头再说。”
走到张禹的豪宅前,里面已是一片漆黑,只有外院的灯光昏黄,勉强照亮着建筑群的模样。他按下外院的门铃,没有人应答,又连续按了两次。
这时里屋才传出声响,听起来是个年轻的女人声音,“您找哪位?”
“我找张禹,我是张舜。”
他话音刚落,里面再次陷入宁静,约莫有两分多钟,一个身披着外衣的女人匆匆而来,她看起来只有二十多岁的年纪,与张宅的李姐有几分相像。
“舜哥?”她趁着夜色,分辨着眼前人。
“阿玉?”张舜也愣了愣神,阿玉正是李姐的独生女,上回见面还是中学生,未曾想十年未见,一晃便是女大十八变。
“舜哥,你怎么这么晚来了……”她说着连忙打开外院门锁。
张舜原本想问的话也哽在喉中,“我找张禹,他在吗?”
李玉立刻说道,“禹哥不在,好些天没见到人了。舜哥,我毕业了,原本想在禹哥公司里找个工作,做个前台,结果还是禹哥关照,让我留在他这,做起了管家。我也没正经学过管家怎么做,只道是自己哥哥家,就看着佣人们忙活忙活。”
张舜闻言,兀自点了点头,“你有印象他是什么时候离开家的吗?当时离开时有什么异常?”
见这个审讯的架势,李玉立刻有些怯弱,“舜哥,你这是……”
“哦,你不要介意,我这是职业习惯了。我就想着,他能去哪儿呢,找他好几天了。”张舜并不想制造紧张气氛,最关键的是,虽然李玉曾经是他幼时的小妹妹,可如今是什么立场他也并不清楚,不打草惊蛇,是他当下的策略。
“会不会在公司?禹哥有时候会去公司,公司顶楼有他个人的休息室,忙晚了也就不回宅子了,还有的时候,可能在陈小姐家。”她夸夸其谈,似乎对张禹的确很是了解。
“好,既然他不在,我就不进去了。你快关好门休息吧,我就先走了。”
李玉点了点头,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扑簌着,“舜哥,有空来找我啊,我现在也有工资了,能请你吃饭。”
张舜微微一笑,“我知道了,快回去吧。”
在李玉关好门后,张舜目视眼前黑暗中的宅院,唇角的笑意不在,独留下一抹冰凉的孤影,被路灯拉的高挑欣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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