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风遥从医院离开时已经天黑,烟雾也在黑夜里显出几分光亮来了。是只有过两面之缘的烟雾老奶奶来了。
她依然拿着一根烟,仿佛等待已久一般,熟络道:「你来了啊。」
蒲风遥上前一步,带着质问:“蒲爷爷的死……”
「我说过了,他早就该死了。」老奶奶有些厌烦地重复。
“可你不是说你救了他吗?”
「我救过他一次就要一直救下去吗?」老奶奶反问,「而且,这是一永和他、他们两个人自己的决定。」
“蒲一永?”蒲风遥不明白为什么还有他的“决定”,而且“他怎么能就这样放弃爷爷的生命?”
「所以我说啊,你的态度比一永差远了。」老奶奶冷哼一声,又吸了一口烟,解释道:「这是他们的选择,一永的决定就是尊重爷爷自己的决定。」
“那蒲爷爷又为什么要放弃自己的生命?我不能理解!”
蒲风遥追问着,她不明白为什么要自己主动放弃珍贵的生命。就如同永远追随阳光生长的太阳花不明白在阴影中才能生长的菌群。
「小孩,你真的学不会尊重别人吗?」
蒲风遥张嘴想要反驳,老奶奶先开了口:「先尊重别人的选择,尊重这些存在的合理性,然后你才可能知道究竟是为什么。」
「蒲爷爷为什么放弃生命?你说他活着又能怎样?只能躺在床上,不停地在病危的边缘游走,被我救起,身上却因为一次次的电击抢救而伤痕累累,还要眼睁睁看着一永他们背上更重的负担。」
“可是蒲一永他们不会觉得爷爷是负担的!为什么一定要选择死亡?”
「你又开始了。」老奶奶深深吸了一口烟,「这只是不同的选择问题,没有对错之分。不是每一个人都是一往无前的勇士,死亡也只是一种选择,不是每一个人都必须活得阳光灿烂、不畏一切艰险。」
「蒲爷爷活着也是受苦,一永自己也已经成人,蒲爷爷没了牵挂,那为什么不能选择一个结束?」
「我活着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人类——堕落者堕落,受难者受难,永远无能为力。活着,对我而言也是一种痛苦,我想结束我的生命,这又有错吗?」
「不要把你的答案当做标准答案。还理直气壮地要求别人跟你做。」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修行,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你可以不畏一切,但不代表人人都有勇往直前的能力与条件。」
老奶奶看着眼前陷入沉思的蒲风遥,叹气,还是走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她:「你也是个善良的小孩,善良又勇敢,这是很珍贵的。你只需要学会这一点,所有人,每一个人都不一样,不要对别人太苛刻了。」
“我……我没有想这样要求他们的……我只是……”
「你只是不能理解他们,把他们的选择都当成“错”的,然后擅自去干预他们。」老奶奶非常直接地指出了问题,「小孩,你要走的路还远着呢,保持一颗善良勇敢的珍贵心灵当然重要,但也要去理解一下不同的人吧。」
“……”蒲风遥沉默地点头,半晌,她开口:“对不起!”
“刚刚不该质问你的……但是……”她嗫嚅了半天:“我还是不能满足你的愿望,因为我真的觉得生命好重要,您要不要试着……”
「哼!」老奶奶忍不住地冷哼,「又来,你这一点真的和你外婆太像了,很不好!非要撞得头破血流才改吗!」
蒲风遥鞠躬:“对不起……那我走了。”
看着她的背影慢慢离开,老奶奶深吸一口烟,看向阴影处走出来的公关官,嗤之以鼻:「你们真的是,对一个小孩用八仙计?」
公关官的笑容极其真诚甜美,「感谢您的配合。」
「哼,倒也不是为了你们,我只是为了我自己,她遇到你们这种家伙真的是倒八辈子霉哦。如果她能和一永一样,就这样单单纯纯的也不是不行。」
「也不用这么说我吧……」公关官苦笑了一下,好看的眉头轻轻皱起,美人蹙眉,若是换作旁人看见,轻易便会心疼起来,忘了其他所有事。
但老奶奶是有千年修炼的佛前莲花,她丝毫不为所动:「记得你们的承诺,这孩子可是对你们有恩的,无论如何,你们都要护住她。」
「这个您放心。」公关官弯腰送别老奶奶,直到人完全消失,他才起身,不由感叹了一句:「真的是,感觉自己拿了反派剧本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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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回到酒店的蒲风遥才想起了今天赶来帮自己的中原中也。
脑海中一边是对她那么好的中也尼、曾经一起玩乐欢笑中勾肩搭背的旗会,一边是对于Mafia这个身份的鲜血淋漓的想象。
她犹豫着,不由自主就不停地看向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一直跟着她的钢琴师。
尽管她有在掩饰自己的动作,但这对于房间里的几人来说,都是一眼就看得出来的拙劣表演罢了。
松田阵平砰地起了身,出去了。
蒲风遥迷茫地看着他的背影,不理解发生了什么。
钢琴师笑着倚在房间中间的沙发一侧,似乎不经意间提起:「哎呀,都这么晚了啊,不知道中也酱补今天白天的文件要熬夜到几点呢?」
蒲风遥:警觉!
她轻咳一声掩饰尴尬,然后问道:“中也尼今天工作很多吗?”
「对哦。」钢琴师意外坦诚,直接告知她:「中也今天要忙着检查这边的进货管道,以免有毒//品流通。」
“毒//品?!”
「对啊,虽然港口Mafia是Mafia,但是在某种意义上,也是港口Mafia在把控着黑暗世界、镇压着黑暗世界,以免出现各种乱象,影响到大多数人正常的生活。」
「中也也是为此才来到这里,亲力亲为地去最大程度排除意外。」
看着蒲风遥脸上的犹豫与闪过的一丝愧疚,钢琴师若无所觉地继续“卖惨”。
「不止这种,还有一些危险品流通啊,偶尔还有那种政府不方便做的事,其实都需要用到我们Mafia。当然啦,这种事情明面上是肯定不会说的,毕竟Mafia是黑暗的象征,能被明面上提起的,肯定都是负面的消息。」
诸伏景光几次想要开口,又默默合上嘴,经历过那几年卧底生涯,他对地下世界有一定的了解,某种程度上,钢琴师说的都是真的,港口Mafia已经称得上“优秀”的Mafia了。
只是,他刻意削弱了那些血腥罪恶的部分。景光垂眸,无声叹气,对蒲风遥来说,至少现在,她是不可能接受那一部分。
此时的蒲风遥已经被钢琴师刻意描绘出来的被误解太多、又为普通人的生活做出努力的港口Mafia形象迷惑住了。
再加上今天中原中也特意耽误自己的工作赶来帮她,相比起她前两天的不理睬,根本就是冷处理了对方,也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他们自己找到画画看到执念的事,心中的愧疚感逐步上升。
但是,她还是忍不住问:“那你们杀过人吗?”
这种太过直接的问法,反而让钢琴师语塞了一下。
这位在蒲风遥面前一向表现得优雅而得体的青年,第一次露出有些疯狂的神态,他肆意地笑着,像嘲笑她的天真:「Mafia不是过家家,你在期待什么?」
他抬起右手,手指穿过银色的头发,往后一把梳去,将洁白的额头露出:「这里不是童话世界,没有天真可爱的小红帽被欺骗,不得不在黑暗组织做事,依然保持干净的美好故事。」
像是披着雪白皮毛的狼终于褪去温和的假象,他的锋芒毕露,显出一种锐利的攻击性。
「不说我了,你知道中也什么时候加入Mafia的吗?他进入Mafia的时候,也才十五岁,早在你这个年纪之前,他已经成为了地下世界闻风丧胆的重力使了。」
他欣赏着蒲风遥脸上的不可置信,像是欣赏一副画:「而他之所以加入Mafia,直接原就因是啊,他视作家人的、一直保护着的孩子们背刺了他,用刀子,“噗嗤”——」
他模拟出刀子插入的声音,在自己的胸口比划着,「从这里插进去,那些孩子也才十来岁,小一点的可能还没十岁。」
「那些孩子们生活在那里,生来就会谎言与欺骗,天赋就是利用与伤害,第一次全力奔跑就是为了躲避打骂和偷窃逃跑,犯罪就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本能。」
他直视着她的眼睛:「很遗憾,我们没有和你一样出生在琉璃屋里。」
他说着遗憾,却更像在嘲讽。
蒲风遥被他突然显露出的这一面刺激地有些不适,但还是坚持开口:“那就想办法去改变啊,你们不是还有异能力吗?不能这么下去……”
钢琴师看着他,真诚道:「我现在有点佩服你了。」佩服这种天真与执拗。
是个人都明白这不会是字面上的简单意思,蒲风遥抿唇,说再多他也不会信的……
但她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不去改变?
再多的阻碍也好,再难也好,“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话,这不是就是认命了吗?还是这么不好的命……”
“你难道是会认命的人吗?”
钢琴师看着眼前少女仿佛永远不会熄灭光芒的眼睛,摇了摇头,像是否认,也像是无奈,「我当然没有认命,我拼命奔跑,以求不被留在原地、以求寻找生路,却在没有到达任何地方时,突然就被夺去了生命,最后——」
他的视线落在蒲风遥身上,扎得她生疼:「最后被以为是来救赎我的人,嫌弃我奔跑的姿态不够好,奔跑时身上沾染了太多泥水。」
他收回了视线,蒲风遥却依然感受到那种刺痛,老奶奶的话一下子在脑海浮现。
最终,她低下头:“我依然不认同夺走别人生命这种事情,无论如何,这都是不对的……不过,我现在大概知道了,你们的对和我的对是不一样的,我会试着去理解你们的。”
低垂着头的钢琴师无声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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