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海集团是国际奢侈品巨头,双方合作重要,接待工作也自然不容轻忽。
行政部长亲自拿着一套方案来找冯敛臣。
接待客户和合作伙伴,看似都是些吃喝玩乐的事,组织安排起来没有那么简单,里面有太多要注意的细节和讲究,尤其是国外来的客人,又有语言隔阂和文化差异,需要格外费心。
行政部长表现得极其重视——因为总监派去外地进修了,一走一个月,上边没人拿主意。
前年与红海那边合作的时候,接待工作是行政总监搞的,现在一下全落在他头上,只觉亚历山大。因此问得事无巨细,从每个人的口味、脾气调查到生活习性,查户口一样。
上午问完了下午又来,喋喋不休,搞得冯敛臣都不知该是哭是笑了。
冯敛臣反过来劝他:“重视虽然是要重视,没必要那么紧张,他们团队这次提前过来,肯定自己订了地方,我们只负责陪玩几天,展现一下好客就行了,又不是二十四小时当保姆。”
行政总监哈哈两声:冯总,给您添麻烦了,我们是小心起见啊,真有什么疏漏也麻烦。”
冯敛臣说没关系:“大家是平等的合作关系,我们也不低人一等的。”
正说话间,有人敲了敲虚掩的门。
站在外面的是谭仕章:“李部长。”
行政部长忙道:“仕章总,你找冯总?我这边已经搞定了,马上走。”
谭仕章反应平淡,扫他一眼,行政部长脚下像踩了西瓜皮。
剩下两个人单独在屋里,冯敛臣清了清嗓子,问他怎么了。
谭仕章是过来通知更新名单的:“对方团队里这次过来的人换了两个,你再对一遍。”
冯敛臣说好,一边拿笔记下来,一边想着待会儿又要跟行政部长从头开始掰扯——
抬头看见谭仕章的表情,对方的目光灼灼地锁在他身上。
冯敛臣问:“还有什么事吗?”
谭仕章慢慢开口:“没事,就像你说的,其实不用那么紧张,这段时间不会正式谈什么公事,就当公司赞助我们翘班,出去公费吃喝玩乐几天。”
冯敛臣笑了笑,应了一声。
本来就是传句话的事,说完了,谭仕章却还杵在房间里。
无言的安静之中,气氛渐渐变得胶着,甚至染上一点尴尬的色彩。
冯敛臣静下心来,不躲不闪地回视谭仕章,谭仕章先收回视线,笑了一声出去了。
谁也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春节的气息越来越近,谭氏上下各司其职,每天陀螺一样各自旋转。
就在这时发生了一个意外插曲,事情说大不大,只是相当难以评价。
冯敛臣被叫到谭月仙办公室的时候,已经看过那个传了很多人的视频——
不知谁把星之钥的副总钱克酒后失言的模样录下来,不仅录了,还传得集团董高监各
位领导人手一份,甚至流到一些普通员工手里。
视频背景看起来是在酒局上,杯盘狼藉,空瓶林立,隔着屏幕仿佛都有酒味儿熏出来。
席间大部分酒客已东倒西歪,钱克喝得脸红脖子粗,正在慷慨激昂地骂人:“他妈的谭仕章,我叼他老母,他算个什么东西,装模作样,拿自己当盘菜,老子他妈看你像条粉肠……”
一口一个“他妈的,”粗鄙不堪,后面骂上头,越发不能入耳。
原来由于星之悦设计部的人员问题,钱克始终觉得不满,认为谭仕章故意卡着设计系统,私下对他怨言颇重。但心里怎么骂是一回事,这样赤裸裸地被曝光出来,简直尴尬极了。
但是一看就知,这位心高气傲又脾气火爆的前副总是被人给阴了。
都是千年的狐狸,谁还看不懂聊斋呢,钱克有再大意见,清醒的时候不可能这样发泄不满,他又不是傻子,为什么会在醉后破口大骂谭仕章,又为什么他的失态正正好好被录下来?
说不定按下录制之前,拍视频的人就在煽风点火,可能在酒席上和钱克互相吐槽公司的糟心事,甚至陪他一起大骂领导,人在酒后情绪激动,自然而然越骂越来劲,一点就爆。
所以职场上,谨言慎行,小心驶得万年船,永远是明哲保身之道。
冯敛臣其实刚工作没两年的时候就见过,那时采购部出差任务繁重,有同事难免发发牢骚,朋友圈屏蔽了各种领导,一转眼,截图就通过其他部门的人传到大老板那里。
告状的人也未必能受到重用,搞不好适得其反,明智点的老板不会觉得你是可靠之人。
但就是有人自作聪明,把这当成献忠心的表现,或者只是乐于把别人给踩下去。
跟钱克比起来,冯敛臣虽然表现“窝囊”,想找他这样的把柄,是几乎不可能找到的。
就连谭皓阳和他好的那一阵子,两个人的私下通话,他都不曾真的放下过戒备胡乱说话。
所以钱克再被人算计,脏话是他自己骂的,这点没得辩解。
从集团的角度,收到这个视频也相当为难,处理重了也不是,显得没有容人之量,处理轻了也不是,有人辱骂上级领导并被恶意流传给那么多员工,这种行为造成的影响很坏。
至于拍视频的罪魁祸首,从录像角度推论,不知钱克是否还记得这个位置坐的是谁。
又过了两天,冯敛臣听说一些内幕——搞钱克的人是他之前所在的子公司里的同事。
星之钥成立时两人同时报名竞聘副总,最后是钱克获得晋升,对方表面上没有什么不悦,甚至还恭喜了他,做出为他高兴的样子,然后就跳槽到其他公司,临走之际搞了这么一出。
录像的同事已经在新公司入职,想追究也鞭长莫及,钱克请了几天假没来上班。
要说陷害者聪明吗?
似乎也未见得。为了嫉妒,搞出这样大件事,虽然谭氏这边背调已经做完,圈子就这么大,不考虑有没有在业内
传开的风险,影响自己在新公司的前途。
但是在各种风言风语中,冯敛臣还听到更深一层八卦,那个哥俩好的同事干出这种事,竟还是和钱克的老婆串通过的。至于钱夫人大义灭亲的原因,则是钱克借工作之便,在娱乐场所和陪酒小姐缠绵不清,没管住下半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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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只人心难测,人性更是难以捉摸的东西。
之后钱克还是来上班了,望见冯敛臣,以为他没看到自己,直接转个方向躲进安全通道。
不知道是不想让他看自己笑话,还是怀疑他也在背后推波助澜。
后面经过集团高层决议,按照员工手册,给钱克的处分是罚一个季度的绩效和年终奖。
除此之外不欲声张,但这次钱克实在颜面扫地,别说大大小小的员工都听到他口吐芬芳,至于将来进一步晋升的希望,仿佛也变得飘摇不定起来。
他如丧考妣,还是不得不亲到谭仕章办公室负荆请罪。
秘书办的小秘书看到他进去,也没过很久,十五分钟就出来了,不知道过程怎么谈的,也不知谭仕章有没有记仇,但是钱克出来的时候,脸色僵硬得像假人,脖子又像斗败的公鸡。
尽管冯敛臣还压了压舆论,这桩八卦实在不可多见,在私底下还是狠狠传了几天。
谭仕章本人倒是依然淡定,铁面阎王似的脸色看不出异样,该干什么干什么。
当然,必要的时候,这张脸也有如沐春风的时候。
以谭仕章为首,冯敛臣他们照计划接待红海集团的先行军。
虽然不可能真的只顾着玩,但是走出案牍劳形的办公室,出来换换脑子感觉也好。
谭氏集团作为接待方,以谭仕章为首,之前负责牵头的高总也在,此外随行人员就是冯敛臣、行政部的李部长、品牌部徐部长,司机加上负责跑腿拍照的两个小文员。
红海集团那边,领头的还是他们的亚太区的副总裁Steven。剩下的人员换过名单,里面一半还是之前合作时见过的熟面孔,一般是头一回新来的,包括他们那个创意总监Andy。
双方握手,察言观色是基本素养。
来访一行人里,职衔谁大谁小肉眼可辨,除了副总Steven和总监Andy,其他人级别应该都不算高,约莫相当于中层管理,因此各种细节上,都以这两个人为先。
Steven和两年前没什么变化,络腮胡浓密了一些,修剪整齐,笑眯眯和谭仕章等人握手。
和谭氏接待团参差不齐的英文水平一样,红海先行军那边的语言能力也分为三个层级:
中文比较好的,半吊子的,还有完全不会说的。
因为不是正式会谈,各自的翻译还没有到位,而且暂时也不是必须,日常游玩不需要特别精准的意思,双方全程靠中英文混杂的交流和同伴的扶住翻译,差不多就够沟通。
Steven负责亚太地区事务,自然会中文,还是属于精通的。
像冯敛臣
建议的,为了不被他这个中国通挑毛病,活动行程不好安排大众景点,又要照顾到其他人的感受,不能往刁钻的地方跑,定了几条特色的景观路线citywalk。
第一站去了梭罗中街。那里位于旧城区,一条老街都是古董店,街口第一家唱片店总是用留声机放着各样黑胶唱片。再往里各种店铺,古董手表、古董家具、电影海报、跳蚤市场……
仿佛空间被切割出一块,这个地方单独留在上个世纪的记忆里。
创意总监显然喜欢,Andy挥着双手,笑眯眯地连声称酷,乃至待在唱片店里久逛不走。
这位AndyZHANG其实有一个中国姓,也有一副中国面孔,是典型的香蕉人,从小跟父母在美国长大,肢体动作和夸张语气都很老美,中文反而是半吊子的级别。
他后来学过,会说一些,但还不如Steven流畅,时不时要求助别人。
“为什么是梭罗中街?”他问谭仕章,“怎么没有上街和下街?”
冯敛臣鞋尖被凹凸的青砖绊了一下,突然踉跄,谭仕章把他扶住:“看着点路。”
Andy眨眨眼看着他们,见没人搭理自己,开口又问了一遍。
他也是典型的大艺术家风范,思维活跃跳脱,异于常人,整个人就是一个大写的自由主义,对视线里能看到的一切,时不时生出奇奇怪怪的关注点,动不动就脱离队伍,一会儿跑去盯着屋檐发呆,一会儿蹲在街边拿手机拍一块青砖,说是从上面看到一匹完美的骏马图案。
其实这样让别的人很累,动不动要回头去找他,最后几乎跟在后面东奔西走。
接下来的行程也耽误了,李部长怕谭仕章和其他领导不耐烦,连忙代为回答:“就是这么一代代传下来的,地名有时候就是地名,没有什么特殊意义,咱们要不接着往前走?中午在凤华楼订了桌招待各位。”
Andy低头用手机查,眼前一亮,笑着举起来:“因为这里是以前的街市嘛,几条并行,有东街有西街,后来其他的拆掉了,改成别的名字,你们自己都不了解的吗?”
李部长赔笑,开玩笑说:“大概是太习惯了,生活了三十多年,还真没想过这些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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