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晚饭除了米饭是沈麟媳妇焖的,菜全出自宋兰之手,沈迁在旁边帮着洗菜烧火,倒也快。
饭菜端上桌,坐在火盆边的沈家人便起身围了上来。
沈庆平看到碗里的菜,皱眉道:“怎么没将鱼子鱼泡分开装?”
“分出来的话,剩下的鱼肉装不满两碗。”宋兰垂眸解释,沈家人多,今晚又有客人在,老太太先前就吩咐了,晚饭分两桌坐,菜自然需要两份,村长送来的鱼看着大,但鱼肚子里有不少鱼籽,有鱼籽的鱼肉要比没有鱼籽的瘦很多,若将鱼籽鱼泡单独盛出来,两碗鱼肉就不够看了。
王媒婆由老太太跟康氏陪着坐在另一桌,沈庆平收起伪装出来的慈爱,坐下就将最大的两坨鱼籽舀到自己碗里,还警告桌上的人,“你们几个夹菜时小心点,别夹到鱼籽了,年轻的吃了不识数。”
沈迁埋头吃饭,没碰沈庆平护着的鱼籽,今晚他跟母亲有饭吃就行了,没打算为了一口鱼籽再费脑子。
很快,两张桌上的鱼都被众人吃得连汤都不剩,王媒婆心满意足地起身告辞,她就住在本村,从灶里抽了根燃着的柴火就走了,也不用人送。
沈迁跟着沈家人一起站在院子门口,看着王媒婆的身影消失在别家院子的拐角,狗吠声响起又被喝骂住。
沈庆平首先转身往屋里走,安排道:“沈麟媳妇跟禾姐儿去洗碗,其余人跟我来堂屋。”
宋兰担忧地看向沈迁,沈迁便停下脚步,落在最后面,低声跟母亲耳语了一句。
母子二人进屋时其他人已经落座,只留下离火盆最远的几条长凳,两人随便选了条坐下。
沈庆平沉思了一会儿,抬头看着康氏,“老大媳妇,王媒婆说的那个猎户,你为何觉得不行?”
沈家众人听了便明白,老爷子这还是想让沈迁找个本村的,而且对陆久猎户的身份很满意。
“他太凶悍了,”康氏撇了撇嘴,嫌弃道,“我听村里人说,有婶子不过摘了他家几个瓜,他知道后将人家园子里的瓜藤都拔了,跟别人发生口角,也不管辈分,仗着力气大,上去就要撕烂别人的嘴。”顿了顿,她又说出另一个老爷子关心的点,“而且他父母都不在了,家里又没个兄弟帮衬,唯一的叔叔也在城里,跟他没有往来。”
沈庆平越听神色越淡,康氏才说完,他便道:“确实不能让这样的人进我们家。”
宋兰想起下午将她从歪脖子树上放下来的年轻哥儿,下意识看向沈迁,见儿子神色如常,才收回有些担忧的目光。
沈继峰插言道:“我得邻村那李家哥儿挺好的。”
“可是上门……”沈庆平还在犹豫。
“若不是上门,哪有这么好的条件,”沈继峰道,“李家就那一个哥儿,等老两口百年后,家里的田地宅子不都是沈迁他小子的,我们也是为他着想。”说着他看向沈迁,目光里是毫不掩饰的算计,“再说这小子今天在地里都敢顶撞父亲您了,若是娶了本村的人,有了倚仗,以后哪还会把我们这些长辈放在眼里,不如将他赘出去,换头牛回来,也算为这个家出力了。”
沈庆平一琢磨,觉得有道理,要是给沈迁娶个本村的媳妇,他们为了在村里立足,肯定要给新媳妇几分面子,倒不好让沈迁母子干太多活了,沈迁若是成了隔壁村的赘婿,那就不一样了,都不在一个村子,李家族人再多,也管不到青坪村他们沈家来,宋兰又捏在他们手里,有事不怕沈迁不妥协。
沈庆平越想越满意,点头道:“行,就李家哥儿吧。”
一直坐在火盆边没有说话的老太太听到这里抬起头,小声问:“要不要打听下李家的为人,再让迁儿悄悄去相看下那哥儿?”
“王媒婆不是说得很清楚了吗,有什么好打听的,”沈庆平不耐烦地道,“相看就更没必要了,婚嫁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宋兰听他们商量着拿自己的儿子去换取利益,即便先前在院子里被沈迁叮嘱过,还是忍不住生气,想要说点什么,却被旁边的沈迁拉住袖子。
母子二人在角落里,天黑后没有点灯,炭盆里的火光照不到那边,也没人在意他们的想法。
康氏喜滋滋地接过沈庆平的话,“那我明日就去跟王媒婆说。”
“既是入赘,过两日再去不迟,”沈庆平道,“不能让人觉得我们上赶着。”
康氏回头跟自家男人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明白了老爷子心中的算计,这是看李家开口就是一头牛犊子,打算设法多要些聘礼了。
事情定下来,沈庆平让众人散了,想起下午沈迁晚去地里,还顶撞他的事,又吩咐明日中午不准给沈迁母子二人午饭吃。
宋兰想私下找儿子说几句话,但康氏在旁边盯着,无奈只能回房间拿了针线篓子,跟沈禾几人凑在灯下穿针引线。
如今地里还没有产出,沈家日常开销大部分靠她们做针线活换钱,她每天要做的东西都是定了量的,今晚本就因为说事比平常晚了许多,也不知道要熬到什么时候才能完成。
沈家晚上只点一盏灯给做针线活的人用,沈迁见没自己的事了,就回了小偏屋,思考怎么才能分家。
他跟宋兰以后也得住在青坪村,所以分家最好是由沈庆平或者沈继峰主动提出。
要让这两人主动提出分家,只能是有关利益了,要么是沈家即将天降横财,沈庆平跟沈继峰不想他们母子分跟着享福,将他分出去,抑或是他完全没了利用价值,被这几人舍弃。
前者显然不太可能,不说天降横财就是痴人说梦,就算有这种可能,沈庆平也能赶在横财降下来之前将他赘出去。
那就只剩下后面一种方式了。
沈迁思索着要怎么做比较稳妥,以及沈庆平跟沈继峰可能会有的反应。
想着想着,沈迁又想到了陆久,想起他说完等自己分家后,转身进了山里的飒爽身姿,想起康氏说他被人偷摘瓜,还有跟村里人的口角。
各种思绪不断在脑海中翻涌,身上盖的薄被又挡不住初春夜晚的寒凉,沈迁半夜都没能睡着,到了后半夜,不远处的山上又传来一阵阵渗人的动物嚎叫,仿佛下一刻,这些动物就要冲下山,闯进院子里来,好不容易到了天将将亮,他迷迷糊糊要睡着时,偏屋的门又被人在外面敲得震天响,沈继峰催他去挑水,一家人早上洗漱要用。
这天上午,沈迁挑水翻地,到了下午,沈庆平又给他安排了新的活计。
昨天夜里下了点小雨,沈继峰说土太湿,翻地时锄头容易沾上湿泥,下午就不去地里了,要歇一歇。
他跟沈麟歇了,沈庆平怕给沈迁说亲的当口,让他一个人下地,村里人看到了会说三道四,便让沈迁去山里找些小笋野葱,明日带县城去卖。
沈迁上午就喝了碗稀汤寡水的白粥,早就饿了,想着待着家里也捞不到一口吃的,便干脆背着背篓进了山。
“沈迁?”
沈迁闻声抬头,看到背着弓箭从大树后走出来的陆久,有些惊讶,没想到他今天换了座山,居然又遇上了。
陆久问:“你这是来山上捡柴?”
沈迁笑着回道:“听说山里的小笋长出来了,家里人让我来拔一些。”
“第一茬长出来的小笋金贵,附近的早被村里人拔完了,”陆久道,“我知道深山里还有一处有竹林,带你去?”
沈迁:“会不会耽误你的事?”
“不耽误,”陆久道,“我刚好要去那边。”
“那就有劳了。”沈迁道。
陆久的目光在沈迁脸上停留了一会儿,才转身在前面带路,在沈迁又一次挡住即将回弹到他身上的树枝时,他的唇角止不住地向上扬了扬。
其实昨晚回到家里,他也想过下午是不是冲动了些,今天再遇到,沈迁身上穿的还是那一身粗布衣裳,人却完全不一样了,眼里没有初见时的那份茫然后,沈迁就像是一棵生长在悬崖峭壁上的苍松,坚韧、挺拔,何况沈迁还长了一张极其俊美的脸,如果说他昨天是被沈迁说要分家的话触动,才会问他觉得自己如何,现在却是忍不住想,这样一个人,就算成亲后摆在家里看着,都是让人舒心的。
沈迁跟在陆久身后,除了偶尔挡挡树枝拦拦荆棘外,也没忘了观察山上的植被。
忽然,走在前面的陆久停了下来,缓缓取下背着的弓箭。
沈迁静静地往后退了几步,以免妨碍陆久拉弓,目光则顺着弓箭所指的方向看过去,找到了躲在树枝间的野鸡。
他忍不住屏住呼吸,有些激动。
穿越之前,他爸妈跟大多数父母一样,给他报过很多学习班,射箭便是其中之一,他从十来岁便开始学,到后面变成兴趣爱好,一直没落下过,但像这样在深山里狩猎,还是头一回。
伴随着一声轻响,箭矢倏地离弦而去,眨眼的功夫,不远处传来东西从树枝上坠落的声音,沈迁一直盯着那处,清楚地看到野鸡在空中扑腾时,插在脖子上的箭羽抖动出的弧度。
等两人找过去,野鸡已经没了动静,陆久利索地将箭矢拔出,又扯了几根杂草捆住野鸡的双脚,倒挂在旁边的树枝上放血。
沈迁砰砰跳动的心脏还没平复,脱口道:“你真厉害。”
陆久擦干净箭矢上的血迹,抬头就对上沈迁像是在发光的双眸,心里不由生出一点小得意,想了想,将手中的弓箭递出去,问:“你要试试吗?”
沈迁露出惊喜的表情,很是心动,但是马上又想到,这是陆久赖以生存的工具,不是给他拿来玩的。
陆久见他不动,又问:“会吗?”
“会。”沈迁点头,不仅他穿越前学过,原身在京城时,也是学过骑射的。
“那试试呗,这里离竹林还有一段距离。”陆久随手将弓箭塞到沈迁怀里,转身收起已经放干了血的野鸡,又刨了些土,掩埋好地上的血迹。
也不知道是运气问题还是其它,之后许久,两人连个麻雀都没碰到,直到走到这座山的另一面,两人顺着山坡往下走,快到山脚时,陆久停下脚步,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沈迁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一头花鹿从对面山坡跑下来,小心地靠近山谷中间的小溪。
这是一头成年公鹿,看体型起码有一百多斤,沈迁握着弓的手迟疑了,片刻后他将弓递了出去。
陆久不知道怎么想的,不仅没有接,还指着花鹿的方向,用气音简要地叮嘱:“等第二次低头喝水,射脖子。”
两人说话间,花鹿已经低头喝了第一口水,抬头警惕地扫视周围。
此时再换人已经来不及了,沈迁果断地搭弦拉弓,瞄准,在花鹿再一次低头的瞬间,稳而轻地放开了拉弦的手。
松手之后,他眼都不敢眨,看到箭矢穿过花鹿的脖子,才长长舒了口气,然后……低头不再看。
陆久惊喜不已,回头见他一副不忍看的模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果然是以前没吃过苦的公子哥,才会如此心软,笑完又觉得有点不好,摸了摸鼻子道:“你箭术也很好。”
“是运气比较好。”沈迁认真道。
刚才这个距离,又是灵敏的花鹿,能一箭射中,主要还是靠运气。
陆久看出了他箭术或许不错,但对狩猎很生疏,便道:“我家里还有一把以前用过的弓,下回进山带给你用。”
沈迁沉吟一瞬,点头应下:“好。”
又等了一会儿,花鹿停止挣扎,陆久道:“我们得去将鹿收拾了,尽快离开这里。”
沈迁猜测附近估计有大型食肉动物出没,将弓还给陆久,活动了一下还有些发软的手脚,又深吸了一口气,才跟上去,要知道穿越前,他连鸡都没杀过,难免紧张。
两人顺着山坡往下走,陆久对这一带很熟悉,速度非常快,沈迁走了几步,兴奋劲慢慢上来了,就在刚才,他居然猎到了一头花鹿,于是脚下也不自觉快了起来。
山坡背阴,昨晚下的那点小雨还没干,来这一带的人又少,山坡上的草木颇深,沈迁一个不慎,脚下一滑,直接从山坡上滚了下去,连着撞了两个树桩才停下。
撞上第一个树桩时,沈迁感觉肩膀连着胳膊的地方一阵剧痛,然后整个左手便麻了,滚了一圈,左手又撞到了第二个树桩上,这回的树桩很小,并且尖尖的,胳膊在树桩上滚过,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衣袖被撕烂,鲜血从划开的皮肤流出来,染红了衣袖跟地上的杂草。
陆久着急地赶过来,将扭曲着趴在地上的沈迁放平,“试试看手脚能不能动?”
沈迁额头鬓角全是渗出来的冷汗,身上头上也沾满了泥土草屑,他右手这会儿还抓着一丛杂草,肯定是无虞的,于是抬了抬双腿,可能是刚才往下滚的时候蹭到了,好几处皮肉有些疼,但没伤到骨头,可以忍受。
接着他又在陆久的帮助下站起身,扭了扭腰跟脖子,也没事。
最后两人目光落在衣袖已经被鲜血浸透了的左手上。
沈迁试着抬起手臂,结果疼得差点咬碎一口牙,手指都没能抬起来。
陆久看他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更白了,赶紧伸出手去扶,“先去下面的平底,我给你检查一下。”
两人这会儿还站在坡上,沈迁在陆久的搀扶下,短短几步路,几乎是挪下去的,到了平地,陆久仔细将沈迁肩膀到手腕都检查了一遍,脸上的神色稍微轻松了些,道:“肩膀脱臼了,胳膊的划伤有些重,好在没伤到骨头。”
沈迁也松了口气,若是骨头断了,以他现在的处境,再加上这里的医疗条件,怕是很难恢复,他转过身跟陆久道谢,“多……”谢字还没说出口,人先晃了晃。
陆久眼疾手快地将人扶着坐在地上,只当他是失血加上放松后的晕眩,道:“我先给你把脱臼的肩膀复位,再包扎止血。”
就在他说话的时候,一声咕噜噜的声音响起。
沈迁尴尬地低下头。
陆久也愣了愣,反应过来,从怀里掏出一个手绢,手绢里面又包着一个小纸包,小纸包展开,里面是两颗拇指大小的硬饴糖,他将纸包递到沈迁面前,示意道:“喏。”
沈迁没有拒绝,他中午没吃饭,又流了这么多血,不补充能量的话,都不知道还有没有力气走回去,于是道了谢后,拿起一颗送进嘴里。
“都吃了。”陆久道。
沈迁看了陆久一眼,将剩下的那颗糖也吃了。
陆久收起手绢,伸手在沈迁脱臼的肩膀上捏了捏。
沈迁感受着嘴里饴糖的甜味,以及肩膀上的疼痛,莫名觉得这个画面有些熟悉,就像是小时候打针前医生先给……,在他思绪胡乱发散的时候,陆久手上突然用力,只听“咔嚓”一声响,沈迁疼得差点咬到舌头,但陆久握着他手腕转动胳膊的时候,他感觉到左手已经听自己使唤了。
他握了几下拳头,确认左手筋骨都无事后,看着血肉模糊的手臂,想到了心中那个尚未完善的计划,于是阻止了陆久要给他包扎的动作,道:“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好。”陆久点头。
他回答得太干脆了,沈迁意外道:“不问问是什么忙吗?”
陆久只笑了笑,没有说话。
两人的视线对上,沈迁了然,是了,陆久既然知道他想分家,自然能猜到他需要帮什么忙。
只是看着对方的双眸,他突然改了主意,问:“你在村里有信得过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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