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眼前的画妖……
或者准确说,王新柔的存在算什么呢?
洪秋月、王竹、王新柔他们三人算都是画妖的化身吗?
这个答案,李月白觉得目前还不能肯定。毕竟洪秋月和王竹是共存过的。又或许真的答案,这需要在王新柔身上去找。但这也需要漫长的时间。
抛开画妖的问题,李月白向着镜妖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这世上的妖到底算是一种怎样的存在?”李月白问道。
妖……不可明反常之事即是妖。
但这只是如今世上对妖的定义。世人对妖的定义似乎过于广泛。某些山精灵怪或是邪祟,也给定义为了妖。
而所谓的妖,真正意义上就该是如画妖、镜妖……这样的大妖!
镜妖思索少许道:“妖吗?可能和世人对妖的理解有些不太一样。每个时代的诞生,或是终结都有有妖诞生。所谓的妖,也可以说是一个时代中众生思想的投影。就比如画妖诞生于旧唐之初,人们对于未来有无限遐想,这种遐想促成了画妖的诞生。有着无限遐想,自然可以创造这世上本来不存在之物……”
顿了顿他继续道:“而我诞生于唐末终结。而我就是一面镜子所映照出的便是时代终结时的无奈,和山河破碎时的众生皆苦!”
他说着重新化成了那面一人高的铜镜。
李月白透过那面镜子,看到的是旧唐被大劫终结时的面貌。
破碎的大地上无数邪祟和黑色触手从大地中延伸出来,遍地都是一片狼藉,固然可见旧唐太子那一众人敢于对抗大劫的伟岸身姿,可更多却是众人在大劫下的无奈。
诸多人就那么看着自已身边的亲人被邪祟入体,又或是诸多人被天井下世界所谓“真神”的庞大身形,给一脚碾碎!
人们哭泣,脸上写满了恐惧和绝望。对于未来不再有期待。
李月白将这一切收在眼底,柳眉紧紧蹙了起来。
她也亲历过大劫。自然对于大劫中的那种绝望感同身受!
别看现在世间一切平和。但只待下个大劫来临。这所有的一切美好都将不复存在!
而待大劫再临之时,她又能带着众人度过大劫吗?
固然已有前人将天地化为真实,作为他们这一界壁垒让天井下的世界不轻易入侵过来。可李月白每每一想到大劫,还是会越发觉得肩膀上的担子的很重。
李月白暂时压下这些又问道:“那这世上还剩下些什么妖?你又是否知晓。”
镜妖摇了摇头道:“其他妖我没见过。但我知道妖也有生命……外界所言妖寿元无尽,实际不过是比一般炼气士长一些罢了。这世上的一切,除了李掌司所拥有的燧火,剩下的都逃不过时间的磨损。”
顿了顿他又道:“但我可以肯定这世上肯定还有妖。李掌司找他们做什么?是要为下个大劫做准备吧?那可能要让李掌司失望了。”
“怎么说?”
李月白问道。
镜妖道:“妖也有强有弱。强如画妖这般,一念可使原本不存在的万里河山化为现实。可弱的,弱到化成一粒石子连灵智都没有诞生,数年之间可能都不曾有人自已知晓他们的存在。或者说它即便诞生灵智,也可能不知道自已是妖。”
“这样吗?”
对于镜妖所答,李月白多少有些失望。
李月白想了想又问:“那还问一句……这世上可还有自旧唐活下来的存在?或是旧唐以前的事,你所知又有多少?”
镜妖想了想道:“旧唐吗?估计是没有了。旧唐经历的那一场大劫,稍微有些名气的都死在那场大劫了。至于说旧唐以前的事……有个组织或者说存在,你应该不会意外。”
“什么?”
“栖神道!”
对于镜妖的这个回答,李月白不算意外。毕竟旧唐的时候这个乐子人的组织就存在了。
那么要说更早之前,这个乐子人组织就存在也不奇怪。
“关于他们我只知道……他们也曾试着去拯救这个世界。但他们失败了。所以他们疯了,成了人人都不喜欢的栖神道。”镜妖回答道。
关于栖神道。
李月白倒是至今也记得曾经莫问清对于栖神道的解释。
炼气士修行最后尽头都是求真,即修真。但修真也需要一种媒介,其中燧火就是最好的媒介,因为燧火本就代表这世间的一切“真”。
而栖神道则是想要不借助外物去修出这个真!所以他们疯了!
这是从修行的角度去解释栖神道为什么会疯……
可关于栖神道的历史,便是莫问清也不是很知晓。也恐怕这世上也几乎没有人能说得清栖神道的历史。
便是栖神道如今名义上的老大“始下”,恐怕也说不清。
“看来……有必要还是要去找那群家伙一次。”李月白在心中思索了起来。
但是始下那家伙也可以说是这世上最会藏的家伙,固然他是乐子人,可要是他想要藏。世人想要找到他可不见得会是容易的事。
“关于大劫。我倒是也有些自已的看法?李掌司要听听吗?”
“还请讲。”
李月白对着镜妖点了点头。
“过去多少年间。炼气世家或是宗门们总是抓着这世上的九成炼气资源不放!试问这天下间,又能出多少炼气士呢?不然下个大劫时,李掌司就是指望这些炼气宗门和世家一起应对大劫吗?”
“有道理。”
李月白点了点头。
关于这点李月白不是没有想过,甚至于已然在着手这件事的准备之中。
只是这种话却不是出自什么世家老祖,也不是出自什么不世宗门的玉司老祖宗口中……而是出自一个大妖之口。尤其是这个大妖他还真的言出必行,去创立了一个落宝宗!
这尤其让李月白觉得不可思议。
“人也好……妖也罢。带脑子活的,不都是一样吗?”镜妖似是知道李月白所想,笑了笑又道。
“还有……我现在也有名字了。以后李掌司再和我见面,也请记得称呼老朽的名字——镜修缘。”
镜妖带着些许笑容十分认真对着李月白说道。
说着,他又拿出一面巴掌大的镜子道:“这块镜子是取自我身上一部分碎片炼制而成的。我为其取名为锁亡。方圆一定范围之内,无论是人还是物,只要锁定其一点气息,都可令其无所遁形!”
(这里亡念wu)
李月白没有去接锁亡镜而是嘴角起了一丝笑意道:“你这是有事要求我吗?”
“也算是吧。我在此开宗立派总得背后有个靠山不是?”镜修缘脸上笑得和蔼。
“那你这位掌司大人收还是不收呢?”
镜修缘又道。
“那我收下了。那也算我欠你一个人情。以后能力范围之内,不做让我违心的事情!其他事……我一定办到。”李月白将镜子接过。
她和镜妖此前并不算熟悉,平白无故得人好处,这也不是李月白的做派。
“对了。这次你招收弟子当中……有几个好名字。比如那个拉驴少年,为人圆滑但不失正派,修行天赋也不差。还有那个杜信由,也是不错的苗子!就是身上贵少爷的气度还需打磨……”
李月白将自已对那些少年的看法一一说了出来。
说着的同时,她随手一翻一卷卷轴出现在了她手上,她将其交给了镜修缘。
后者道:“这是?”
李月白却是摇了摇头道:“这是我这些年从丁铁到玉司炼气阶段的一些个人看法……你开宗立派总得有些真材实料吧?你一个大妖,所修之法到底和人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老朽谢过李掌司!”
也在这一刻,这位化身小老头的镜妖镜修缘算是真正对面前的这位女子卸下了防备。
要知道……
炼气心得,尤其是甲金以上……换作哪个炼气世家或是宗门,不得宝贝一样的私藏起来?
更不必说是李月白这种修为的炼气士!她却说拿出来,就拿出来了!
李月白看向面前的小老头笑了笑道:“不必这么看我……这天下不是我李月白一个人的天下。将来应对大劫的,也不是我李月白一人!”
“李掌司大义!”
镜修缘向着李月白认真行了一礼。
“你呢……为何想要开宗立派呢?”
李月白看向面前的小老头问道。
“如掌司所讲。这天下……也不是我镜妖一人的天下啊。就算将来想要作乱,也总得让这个世道真正先安定下来吧?”
镜修缘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说道。
简短的对话之后,李月白带着王新柔离开了。
一场青州之行,看似是没有没有收获。但看着隐没在云雾之中落宝宗,那已然换上落宝宗弟子服饰的拉驴少年、杜信由一行人。
她总觉得收获还是有的。
或许此前,她心情还带着些许阴郁,但此刻她目光灼灼,看着落宝宗,看着落宝宗所在空余山下的芸芸众生,她看向天,看着天之后的另外一个世界。
她白衣在风中猎猎作响,她嘴角露出一丝笑容道:“人定胜天!”
……
大化十一年九月。
自李月白青州之行,已然过去了九年。
在九月重阳这一天,年事已高已然行动不便的段剑安突然萌生出了登高的想法。
重阳登高本是历来就有的习俗。只是过去几年段剑安年岁渐大,不要说登高,他甚至减少了外出。
也同样是九月。昔年还是在段剑安身边,只会背三字经、喜欢玩风车的孩童东方峭,已然长成了少年。并且在相当小的年纪内,已然做了举人。
昔年……
段剑安不能看到自已的得意门生东方霄在朝堂上一展才华,如今看着他的儿子东方峭长大,他倒是觉得也没什么遗憾了。
东方峭很聪明,且为人并不刻板。或者说是他自小在中书令段剑安的身边长大,自然眼界见识就不会低。
段剑安看着他,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然后道:“段爷爷,已给朝廷上书,三日之后会调你去淼州地界。从一个管粮的小吏做起,你可愿意?”
听到前半句话的时候,少年东方峭心中还是有些开心的,总觉得一身所学终于能展露头角了。
可听到后面,却是叫他去一个偏远地方从个小吏做起。他显得有些不开心。
“才华固然高……但高的才华体恤不了民间疾苦。那还不如泯然众人!”段剑安摇了摇头。他知道,面前的少年就是一块璞玉,但还需打磨才能真正成材。
少年不知将他的话听进去了几分,只是故作深沉点了点头。
“峭儿。能扶我去京城外的北山看看吗?我想亲自走过去看一看如今……我们京城的风景。”
“啊?您要去的话,可以让李掌司大人一派人过来直接带……”
“不必了!这好的风景,要一步一步走上去看,才最有感觉。就像人这一辈子,一步步脚踏实地走到高处,才最能令人心安。”
段剑安拒绝了东方峭的想法。
就这样已然三年时间不曾上朝,也很少露面的中书令段剑安,在将自已认真洗漱一番后,他穿上了当年初来京城时一般的装束。
那是一身廉洁的青色布衣,做工粗糙,但很干净整洁。
出门前他理了理发簪,却又发现如今头发稀疏到发簪也其实没有束缚多少头发。
他就像一个不起眼的老人,在东方峭的搀扶下走入了街道。
“是……中书令大人!”
街道上有人认出了段剑安,并惊呼出了声。
人们猜测着,这位中书令大人是不是要去上朝?
可他却背离皇城的方向,向着京城的北山而去。众人不知他到底要去做什么。众人就只是静静看着他一步步走出了京城,向着北边的一座山峰走去。
“段大人……您这是要登高吗?我有马车可载您一程!”
有人看出了段剑安的意图,对于这位亲民的大人好心说道。
但段剑安却摇了摇头。
他就那么一言不发,在东方峭的搀扶下走到了北山那座最高峰的脚下。
而继段剑安出现之后。京城中诸多大人物也相继出现在北山脚下。
就似乎他们都是来见证段剑安登高一样。
其中有人注意到,那位一向表现淡然镇定的李掌司脸上,眼中少见的出现了一抹哀伤。
北山脚下,看看呼啸而来的山风,已然一头青丝凌乱的李月白对着段剑安道:“书生,要我带你上山吗?山上……风大……”
已是苍老模样的段剑安却露出一个灿烂笑容道:“不了兄长!我想……自已走上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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