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廊环绕的许府后院,许南潇的闺阁。
这是一幢精致的三层木阁楼,一楼挂着块新刻的牌匾,上刻‘潇阁’二字。
亲兵营统领仇大刚等二十余人昂首站在阁楼一层,几个许南潇的丫鬟诚惶诚恐地垂首伺立在旁,唐世勋与雷东山则已沿着木楼梯径直走去了第三层。
此时雨势渐小,楼外烟雨朦胧,只见许南潇正在第三层的闺房外凭栏而立,她身穿一袭沉香色水波纹纱衣,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洒于肩头,此情此景,彷如人在画中般写意空灵。
唐世勋本是恼极了许南潇三番五次地忤逆他,他此来的确是存着‘兴师问罪’的念头,然而当他看到许南潇那略显孤寂的背影,不知为何,他那一肚子的火气竟是消了大半。
如今在他身边的女人,除了有夫妻之实的韩伊人与王秀荷,以及他的第一夫人周文茵,其他的女子虽还未真个与他有实质性的进展,但外界皆公认她们将来也必然会成为他的夫人。
如颜梓玉、于青青、魏落桐、江依柔甚至是三神教主齐仙姑,原本还有眼前的许南潇,但由于许南潇太过强势且不顾及唐世勋的颜面,因此外界皆不再看好她,连带着也不看好许家的未来,这也是她爹许定江最大的忧虑。
除了许南潇自己以外,没有人知道唐世勋为何会对她另眼相看,又为何能够容忍她的忤逆冒犯?
唐世勋一声轻叹,缓步走至许南潇身旁,看着她那平静而略显刻板的侧脸,他的眼神无比复杂。
每当看着许南潇,唐世勋便会回想起前世的不堪往事,那个他深爱的妻子、那个亲手毒鸩他的恶毒女人!为何眼前的许南潇与那前世时让他又爱又恨的妻子如此之像?
甚至,唐世勋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恍惚感,来到这个时代越久,他越感到那前世的回忆仿如黄粱一梦般,可若真是梦,又怎会如此真实?他又怎会知晓这个时代发生的诸多牵动天下的大事?
更让他心情复杂的是,在三月十九,即崇祯帝自缢的那一日,由于当时唐世勋还未夺得东出衡州府的重镇祁阳城,心情焦虑且深感时不我待的他在那一日数度‘犯病’。
偏偏那晚许南潇又是最后一个来禀报事务,结果唐世勋竟要求她留下,就当时的情况而言,唐世勋知道许南潇不会拒绝他,因为那时的她如何不愿意成为他的女人?
但唐世勋在那晚情绪本就不稳定的情况下饮酒,而后把许南潇当成了他前世的妻子,那晚他对许南潇时而温柔时而愤言相对,甚至因着各种情绪的爆发还在许南潇的怀中低声哭泣。
那是他第一次在这个时代被人看到他如此不堪的一面,他知道许南潇不会对外人提及,但当情绪发泄以后他又惊得头皮发麻,他怎可将这等秘事告诉许南潇?又怎能在她面前如此失态?
从那以后,唐世勋便下意识地与许南潇保持距离,这并非他不信任她,而是担心自己与她独处会再次‘犯病’,而许南潇也极有默契地选择了与他保持距离。
可当他昨晚收到许南潇递交的辞呈时,他的火气顿时便蹭蹭上涨,外人皆以为他是不满许南潇撂挑子,只有他自己心里才清楚,他绝不会让她辞职,更不会让她离开他的‘视线’!
这时,许南潇神色冷漠地问道:“唐世勋,你莫不是吃饱了撑的?这般兴师动众的来找老娘做甚?”
又是这种让人上火的语气!唐世勋不禁一声冷哼,上回他和许南潇爆发争执可不就是因为她的冷漠表情,还有她一口一个老娘的不屑语气,才让他忍不住出言讥讽,而后两人才闹得不可开交?
唐世勋按捺着心头的不快,沉声问道:“许南潇,你为何要辞职?”
许南潇漠然道:“辞呈上不是写得很清楚?累了,不想干了。”
唐世勋以不容置疑的语气沉声道:“我不同意!再者说,你们许家还得靠你来撑着,你不为他们想想?”
许南潇面露果然如此之神情,旋即她那如同荔枝般的大眼睛里划过一抹黯然之色:“世勋,你是做大事的人,奴家不过是有些像你梦中的妻子阿芬而已!兴许那个梦让你信以为真,而奴家可不就是那个在梦中毒鸩你的恶毒女人?”
随即她的眼神变得坚定:“为免大帅你以后见着奴家又失态或犯病,奴家还是避开为好,况且如今天子罹难天下大乱,你身系整个楚军,此正是你与楚军展翅翱翔之际!你是有大气魄的豪杰,何须迁就我一个弱女子?至于我的家人。”
说到这许南潇终于转首看了唐世勋一眼:“公子你素来知人善用,若他们还有些用处,您又岂会因为我而迁怒于他们?总之,楚军不缺奴家,但楚军绝不能缺少你!”
唐世勋剑眉微皱,他自然明白许南潇的意思,这还是缘于他在三月十九的夜里所展现出的另一面,以及之后他在面对她时不经意的失态之举。
或许在许南潇看来,正是因为她与唐世勋梦中亦或臆想的‘前世妻子’太过相似,导致他在面对她时会异于往常,而她又深知他如今身系整个楚军,故而她宁可选择离开以免影响他的心境。
难怪适才她会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来,唐世勋揣测,兴许她昨日递交辞呈就是为了试探他的反应,进而确定她的猜测并最终决定离开他。
唐世勋暗自苦笑,不可否认,他的确在面对她时会不经意地流露出自己的另一面,但他同时也极为欣赏她雷厉风行的行事风格与大局观。
从许南潇在零陵县担任码头市集管理局的局座开始,直至她如今担任北路大总管,她从来不会因私废公,她所任用的每一个人,先决条件是看其能力而非血缘或朋友之类的亲疏关系。
实际上她对于在她手底下做事的每个人都一视同仁,有能力的就提拔,没能力或有明显短板的就降职甚至辞退,无论其是否为许家人皆是如此。
唐世勋极为认可许南潇始终把楚军的利益摆在首位之原则,能够做到她这个程度的人委实不多,如东路大总管秦薇儿亦或柳大钧、陈建志那般任人唯亲才是如今的常态与主流,即便是难民出身的冯丁亥不也在青龙右营当中大肆任用同乡之人?
对此唐世勋自然看得清楚,但眼下这等任人唯亲之举还未达到爆发的临界点,况且楚军正处于大肆扩张的前期阶段,因此唐世勋自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整顿各营部,他必然要选择团结一切能够团结的力量。
但也正因为许南潇的‘特立独行’,加之她的性格本就张扬且强势,人缘委实不够好,下属畏惧她,自不会对她有甚好的风评。
外人更是看不惯她的作风,故而才会有于青青、魏落桐和林素素在祁阳城时合起伙来针对她。
而她的家人也误解她,对此,唐世勋适才在看到许定江等人时,已是从他们的眼神与脸色看出了端倪。
唐世勋想及此,右手下意识地轻揉许南潇的后脑勺,语气低沉地说道:“南潇啊,你何必如此妄自菲薄?诚然,你确实与我的梦中情人极其相似,但你是你,她是她,你说的没错,楚军不能没有我,而我,不能没有你!”
许南潇闻言浑身一颤,她那刻板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变化,就连眼神亦柔和了许多。
然而在数息之后,许南潇的眸子又变得冰冷至极:“公子请自重!”
说罢,她立刻向右侧移动一步,摆脱了唐世勋那轻抚她后脑勺的恼人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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