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明谍影

《南明谍影》

第702章 公子遇刺众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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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时,天色已黑。

码头市集管理局张灯结彩,然而此时管理局内外已被亲兵营和朱雀营的将士们给围了个密不透风。

局内宽敞的前庭摆了十余桌佳肴,乐师们在旁演奏着喜气洋洋的乐曲,然而许中达等局内高官、零陵商会的骨干们与黄嚭等外来豪商们皆正襟危坐。

众人的脸上虽挂着笑容,但余光则时不时瞥向坐在主桌上首的唐世勋和王秀荷。

黄嚭的那张胖脸上亦堆满了虚伪的笑容,但他心里却满是无奈与遗憾。

今晚这顿宴席可是花了他好几百两银子!因他乃是门滩东、西码头的承建商,如今东码头已竣工,恰好唐世勋昨日凯旋归来,且昨晚便提出今日要来给黄嚭搞一个竣工的‘剪彩仪式’。

虽然秦三和马五福等人承建的富家桥东码头、城西李公子等人承建的五里牌东码头、还有崔员外等人承建的泷泊镇东码头皆在三个月内如期竣工,但唐世勋只回零陵城数日,事务繁忙的他自然没空去这三地的码头看一看。

因此唐世勋才提出今晚在门滩东码头与所有承建商一起吃个晚饭,故而这剪彩仪式可是他黄嚭独有的殊荣!要说花几百两银子摆十来桌算个甚?他黄嚭可不是那等小气的土财主,况且这也是给他自己长脸不是?

就连那几十个吹拉弹唱的乐师也是黄嚭花银子请来的,且那东码头上还布置了数百个灯笼和几十丈用于剪彩的红绸布,又有好些个标致的丫头捧着托盘与剪子,可不就等着唐公子来进行剪彩仪式?

谁曾想适才唐世勋刚由浮桥登上东码头,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就砸了过去!居然有人敢行刺唐公子?黄嚭当时就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而整个东码头也顿时乱作一团。

当亲兵营的二百余将士和朱雀左营的数百将士控制局面以后,众人才发现不过是虚惊一场。

原来扔向唐世勋的是一只破鞋!好在他闪避得及时没被破鞋砸中脸,但他已气得脸色铁青。

其实黄嚭和许中达这两个‘东道主’也极为忐忑,他们很清楚这门滩东码头一带明里暗里皆是唐家军和王秀荷的眼线,再加上隶属管理局的安保科还有那许多的人手,在东码头围观的百姓们连根木棍都没有,但谁会想到有人竟敢拿破鞋扔向唐公子?

只一会儿,亲兵统领仇大刚便在安保科的协助下将那掷鞋之人给逮着,谁知那扔破鞋的竟是个披头散发的老妪?

莫说是唐世勋,就连手段狠辣的王秀荷也只是面若寒霜地盯着那老妪,却并未命人将之打杀,毕竟这众目睽睽之下的杀个老妪岂非让人诟病?

而后唐世勋语气平和地问那老妪,为何要向他扔破鞋?

老妪则一会儿指着王秀荷破口大骂,一会儿又疯疯癫癫傻笑。

东码头上的许多人皆在窃窃私语,敢情这老妪是个疯婆子啊?

但不少有心人则若有所思地看着脸色极其森然的王秀荷,他们纷纷在揣测,即便这老妪是患了失心疯又为何只骂王秀荷一个人?

而黄嚭还记得当时他的一个家仆曾听到城东李公子等人低声议论,据李公子等人所说,那老妪应当是城东卢员外的发妻顾氏,也是卢家二十余口当中唯一没‘消失’的人。

有关这桩离奇之事,已经混迹零陵城数月的黄嚭自然也颇为清楚,而这还得从零陵城的几大药材商说起。

在去年献贼孙将军入主零陵城之后,零陵县首屈一指的大药材商是许南潇的二叔许二爷,排在其后的则是城东卢员外和城南罗公子这两家。

由于许二爷受到那暗地里兴风作浪的杨氏之蛊惑,曾派人当街刺杀扮作唐老夫子的唐世勋,还参与了城北火器局的爆炸事件,后来他还与杨氏去挑唆湘口关的原大明水军降兵暴动,也正是在那次暴动当中,许二爷被阿梓派人刺杀身亡。

故此在去年腊月时整个许家皆遭受牵连,如许南潇的爹爹、府同知许大人,又如许家长公子许中达等等许家直系亲属悉数被下狱。

之后零陵县的药材生意便成了卢家与罗家明争暗斗抢占市场之局面,当然还有一个‘后起之秀’马五福,他乃是府通判马向礼的亲侄儿,但若非有秦三和秦家的支持,马五福可不是做了几十上百年药材生意的卢家和罗家之对手。

当军债事务所发行第一期军债以后,城东卢家的掌舵人卢员外和城南罗家的掌舵人罗公子皆进入了这个新兴行当。

但两人的投资策略不一样,卢员外因太过相信道州攻略定会大胜,遂斥重金认购并炒作道州军债。

罗公子则与炒作军债的传奇人物李公子颇为熟络,故而罗公子听取了李公子的建议将鸡蛋放在了两个篮子里边,即他还认购了几份初始价的祁阳军债来保底。

故而在三月中旬道州军债暴跌之后,城东卢员外足足亏损了十余万两银子,而罗公子却因持有那几张祁阳军债而得以逃过一劫。

莫要看卢员外的家底颇为殷实,但他的主业只有药材生意而已,哪能比得过黄嚭、江依柔、秦三和马五福等‘四面开花’的富豪?

这短期内亏损了十余万两现银直让卢员外数日间便彷如苍老了十余岁般,而他的发妻顾氏便是在那时变得精神失常疯疯癫癫。

而城南罗公子和马五福似乎在私下里达成了共识,两人在三月中旬时皆刻意压低各类药材的售价,且还抬高药材货源的收购价,这无疑让急欲回笼资金的卢员外与卢家雪上加霜。

痛打落水狗,不外如是。

到了三月廿一的傍晚,卢员外突然去城南七层坡街宋家巷的宋家祖宅拜访王秀荷,且当晚卢员外是乐呵呵地离开了宋家祖宅,无人知晓卢员外与王秀荷谈了何事,但众人皆知当晚卢员外去拜访过王秀荷。

诡异的是,在三月廿二的早上城东卢家二十余口全都消失了!只有那疯疯癫癫的顾氏坐在卢家大门口时而哭天喊地时而大笑不止。

当日县衙的典史大人曾有才亲自带捕快去勘验现场,因现场既无血迹也无打斗痕迹,且金银细软与衣裳被子乃至锅碗瓢盆等物皆有遗失,曾有才断定是卢家不堪负债累累而举家逃亡。

而后府衙与县衙的诸位大佬皆认同了曾典史的观点,此事在三日之内就被定案。

虽说官方已定案,但民间的传闻谣言却数不胜数,总归来说无非几种谣言版本,兴许是卢员外的竞争对手罗公子或马五福派人绑架了卢家二十余口?或是罗公子和马五福合伙为之?又或者是手段向来狠辣的王秀荷夫人所为?

按理来说就以卢员外的家底怎可能负债累累?他在零陵县境内的药行铺面就有好几家,囤积的各类药材更是紧俏货,况且他在城内和东郊还有数间大宅子不是?若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他将之全部当掉也不止十余万两银子。

而罗公子、马五福与卢员外之间不过是生意上的竞争对手而已,犯得着下这等绑架甚或谋杀其全家的狠手?但无论罗公子还是马五福,面对各种传闻和谣言不仅不反驳辟谣,甚至还对此事讳莫如深。

至于说王秀荷更是从未谈论过此事,加之那时又是唐世勋拿下祁阳城的大捷传入零陵城之时,故而有关卢家二十余口‘消失’的离奇之案也渐渐无人关注。

直到适才那疯疯癫癫的老妪当众大骂王秀荷,且在话语中还提到王秀荷杀了她全家,这才让许多人想起了城东卢家那桩案子,也让城西李公子等人认出了这老妪乃是卢员外的发妻顾氏。

而后众人见唐世勋与王秀荷耳语了一番,随即他一脸阴沉地命亲兵将那老妪暂且扣押在东码头边上。

也正是因为这段插曲,黄嚭精心准备的‘剪彩仪式’也成了个过场,唐世勋只是勉励了黄嚭等承建商们几句,再用剪子在红绸布上从中剪短之后便快步走进了码头市集管理局内。

黄嚭才懒得去理会那卢员外一家究竟是生是死,若是以他在全州城的嚣张跋扈,他铁定会命人把那疯婆子给沉到江里去。

只不过这儿不是他大哥黄毅的地盘,且他为了讨好唐世勋而在这门滩一带做了许多善事,名声可比在全州城好太多了不是?

因此黄嚭委实感到既烦闷而又遗憾,好端端的剪彩仪式就让一个疯婆子给搅和了,连这场晚宴也因之而没了喜庆活跃的气氛,我又向谁诉苦去?

而与黄嚭同坐在主桌的江依柔和许中达亦是心情复杂。

由于黄嚭定的都是八人桌,因此这主桌是预定由唐世勋、王秀荷、许中达、江依柔、秦三、黄嚭、以及管理局的两位副局座总计八人来坐。

但唐世勋不仅与王秀荷同来,还有朱雀左营的统领吴志坚、朱雀右营的统领白老二、更有那位被唐世勋奉若上宾的熊老先生,这可就是五人了,因此秦三与管理局的两位副局座皆识趣地坐去了别桌。

若是按着之前江依柔与许中达、黄嚭所安排的位子,王秀荷坐在唐世勋的左侧,江依柔则坐在唐世勋的右侧,然而唐世勋却让熊老先生坐在了他的右侧,江依柔自然感到既失望而又无奈。

相比于江依柔只是失望没能坐在唐世勋身旁,主桌上最为尴尬的无疑是码头市集管理局的第二任局座许中达。

其实许中达根本就不认识这位名叫熊无畏的老先生,因为他是在许南潇三月初率队去往黄阳堡之后才接任了管理局的局座之位,况且这老头儿瘦骨嶙峋皮肤黝黑的,乍看上去就如行将就木的老朽一般不是?

直到唐世勋适才给众人介绍之后,许中达才知晓熊无畏的地位有多高,这熊无畏已被任命为楚军的总教习,同时还兼任楚军参谋部、镇抚部和后勤部的首席顾问!

这可是身兼四要职啊!众人皆没想到唐世勋居然对熊无畏如此器重,这老头儿竟兼任楚军三大部的首席顾问?亦即是说楚军的战略部署、军纪奖罚、后勤等各方面他皆有话语权。

况且熊无畏的主职乃是楚军的总教习!这岂非是说整个楚军各营头的士兵训练皆由这老头儿来总管?也难怪白老二和吴志坚这两位朱雀左右营的营将官皆对熊无畏极为尊重。

大器晚成啊!许中达和崔员外等人皆惊叹不已。

但之后许中达却惊闻一个‘噩耗’,他手下的两位副局座以及诸多局内各科官员们都认得熊无畏,这不就是二月初时在管理局内当伙夫兼扫夫的老熊头吗?这老头儿那时可是被许南潇夫人给当众打了一顿板子不是?

许中达当时就吓得两腿发软,几个意思?我那强势的大姐居然还当众打了这位熊大爷?这!这可怎生是好?

与性格作风皆强势的许南潇不同,自从许中达因为他二叔挑起湘口关降兵暴动而被下狱,且还险些死于那场县衙监狱的大型投毒案之后,他就再也没了以前的傲气。

活着,紧紧地跟随唐世勋公子的步伐而好好活着!这是他们许家直系亲属们在出狱以后的第一处世原则。

因此当许中达接任许南潇的管理局事务以后,对于唐世勋拟定并由许南潇完善的局内规章制度,许中达全部照章办事,那是每日里兢兢业业如履薄冰。

谁曾想许南潇竟在许中达接任以前就跟唐公子所器重的红人熊无畏结下了梁子?这让许中达如何是好?

他真个是欲哭无泪,若是这老头儿心有怨气,岂不都要由他这第二任局座来受着?谁让他是许南潇的亲弟弟?哪有这般坑弟弟的大姐呢?

熊无畏又岂是那等毫无器量之人?他都是五十有二的老人家了,又岂会去跟许中达计较?即便是许南潇在这儿,他也不会有任何怨气,话说回来若非许南潇当初打他那顿板子,又岂会因此而搭上王秀荷这条线?

不得不说熊无畏极懂做人,原本唐世勋是要请他坐在其左侧,但他毫不犹豫地笑着推辞了,他直言不讳道,王夫人乃是他的大恩人,是他熊无畏的伯乐,若无王夫人的鼎力支持,他心里便是有再多的练兵之法也无处施行云云。

而后熊无畏恭敬地请王秀荷坐在唐世勋公子的左侧,而他则坐在了唐世勋的右侧。

此举不仅让这十几桌的管理局官员和豪商们看到他的谦逊,也明白了他的明确站位,这熊老头儿就是王秀荷的嫡系啊?

江依柔对此毫不意外,由于她早就清楚熊无畏一直在帮王秀荷训练私兵,因此她比其他人想到了更深的一层。

适才唐世勋在东码头险些被那老妪顾氏的破鞋给砸中,加之那顾氏还提到王秀荷杀了她全家,江依柔清楚地看到唐世勋的鹰目中流露出了森然的怒意。

正所谓旁观者清,江依柔不仅看到了唐世勋眼中的怒意,还注意到了一个极小的细节。

当时熊无畏站在唐世勋的背后,兴许这老头儿也察觉到了唐世勋的怒意?或许吧,总之,熊无畏缓缓向前迈了一步,站在了王秀荷的身旁!

江依柔很确定正是因为熊无畏这一步,唐世勋方才按捺住心头的怒意而与王秀荷低声交流了一番,之后只是命亲兵把那老妪顾氏暂时扣押,却并未深究此事也并未对王秀荷有任何苛责。

想及此,江依柔心生羡慕地以余光瞥了眼身旁的王秀荷,这个毒妇是找到宝了啊!熊无畏能被唐世勋钦定为楚军总教习,足见这老头儿绝对拥有被唐世勋极为重视的真才实学。

有这么一个军中要员的力挺,加之其麾下有数以千计的私兵,即便王秀荷真个屠了城东卢家满门又如何?

旋即江依柔暗自冷笑,有道是多行不义必自毙,如若王秀荷继续倒行逆施,唐世勋将来又岂能忍得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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