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过半。
唐世勋一行抵达门滩军营之外,只见潇水对岸已扩建完毕的门滩东码头上人山人海,不计其数的百姓们站在码头上看着即将进入军营的唐世勋。
又有码头市集管理局的第二任局长许中达,即府同知许大人的长子、许南潇的亲弟弟,亦带领着局内的一众官员站在东码头的百姓当中。
潇水之上船帆林立鳞次栉比,其中有七艘奢华的商船在宽敞的东码头边上一字排开,零陵商会的会长十三姑、副会长秦三和崔员外等零陵富商们,东安城的豪商文秀才与彭四爷,全州的豪商黄嚭等等,他们皆在商船之上对着唐世勋的方向施礼。
这些商人们之所以全都聚集于门滩东码头,自是为了等待唐世勋的到来,因唐世勋今日的行程安排是先在门滩军营开军事会议,而后去往东码头对黄嚭承建的新码头进行象征性的‘验收’,并在管理局内与零陵商会及外来商人们开一个茶话会。
唐世勋自然不会放过这等作秀的好时机,他与身穿低调的黑色缎衣的王秀荷站在门滩军营之外的西码头边上,与对岸东码头的百姓们挥手致意。
整个东码头一带的百姓们顿时陷入了沸腾,他们大声高呼唐世勋之名,继而高呼唐家军万胜云云。
唐世绩、童英、吴志坚、白老二、白老三和骑兵左营的统领袁得胜等一众唐家军的高级将领们皆在门滩军营之外迎接,又有柳大钧和秦九等柳家军的将领们在旁等候,还有被唐世勋‘诓’来门滩军营‘耍耍’的官兵千总赵烈亦是站在营门旁。
只见赵烈个头不高,身形粗壮结实,前额外凸一脸横肉,那双细长略弯的豹眼格外有神。
唐世勋亲切地与一众将领们见面,他特别留意了站在白老二身后的三个步兵左营的千总。
经王秀荷介绍,站在中间的乃是原中部的副千总老顾,由于葛千总被王秀荷私自处决,老顾遂被提拔为中部的千总。
左部的千总则不变,此人乃是白老二的老部下,如今则已成投靠了王秀荷。
右部的自然是试千总蒋擎天,只见他人如其名,个头高大身材魁梧,脸上的短须打理得一丝不苟。
蒋擎天已四十五岁,他乃是熊无畏的妻弟,这蒋家原是东湘桥一带的地主,在当地的名声颇为不错,由于熊无畏的岳父已年迈,因此蒋家的家业均是蒋擎天在打理。
且他们这一脉与那扮作十三姑的江依柔的亡夫、城内归隐巷的蒋家乃是近亲,又与如今府学宫的学正蒋夫子也是五服内的亲戚关系。
实际上零陵县的各乡镇里边的蒋姓之人极多,其中既有地主乡绅也有普通百姓,而逃难至零陵县境内的湖广各地之蒋家人同样不少。
当熊无畏答应王秀荷进行私下练兵以后,他便将他的决定告诉了小舅子蒋擎天,正是蒋擎天帮熊无畏招募了东湘桥及附近蒋姓的贫民子弟,继而又扩大招募范围至珠山和水口山等区域。
就唐世勋所看到熊无畏的二千八百余私兵名册当中,最多的有两个姓氏,一为蒋姓有近五百人,二为王姓有近三百人,且蒋姓的近五百人当中有一半以上都是珠山和水口山的当地人。
这也能看出蒋擎天和王其彰、王其惟的招兵思路,即优先招募本姓之人,否则这私兵营当中不可能有如此多的蒋姓与王姓之将士。
唐世勋并未刻意与蒋擎天亲近,他与众将领打过招呼之后一同进入军营内的主帐。
由于此次主帐内的会议乃是唐世勋凯旋归来之后的首次会议,加之柳家军的主帅柳大钧和东安城的官兵千总赵烈等人也在,因此柳大钧被安排坐在左首第一把椅子,赵烈则坐在左首第二把椅子。
至于唐家军的将领们之排座则颇为耐人寻味,唐世勋自然是坐在上首,他正在垂首看着自己的小本子,而他的余光则在关注着将领们如何排座。
只见唐世勋的亲弟弟唐世绩笑呵呵地请王秀荷去坐右首第一把椅子,而童英、白老二和白老三则神色各异地在旁笑而不语。
王秀荷自是笑吟吟地推辞,毕竟唐世绩乃是唐家军的二把手,且兼管整个后勤部,而童英不仅是参谋部的参谋长,且还代唐世勋兼着镇抚部的事务,他俩理当坐在右首第一和第二把椅子。
但王秀荷并未去坐第三把椅子,而是吩咐亲兵营统领仇大刚去重新搬了一张椅子来,摆放在唐世勋的上首主位之右侧,她神色平静地端坐于椅子上,毫不在意主帐内数十个将领们的异样神色。
当王秀荷就坐之后,唐世绩、童英、白老二、白老三、吴志坚和袁得胜等主要将领分坐左右,另有各营的正副千总与正副把总们则坐在其后的几排椅子上。
“呵呵呵,有意思。”官兵千总赵烈对坐在他右手边的骑兵左营统领袁得胜笑道:“唐家军开会居然还让个娘们来参与,赵某还真个是第一次见着这等新鲜事呐?”
赵烈的嗓门本就不小,加之他不过是来‘耍耍’的客人,且他那性子又火爆得很,哪见得惯一个妇人来参与军事会议?
骑兵左营的统领袁得胜昨日傍晚才由泷泊镇赶回门滩军营来,他和陶统领的骑兵右营在二月初十便开拔南下参加道州攻略,而今两营的骑兵皆停在泷泊镇一带。
袁得胜之所以赶回来是得到了童英的急信,因赵烈乃是东安陈副总兵麾下最精于骑战的将领,是以童英让袁得胜速速回来与赵烈交流骑战心得。
正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昨个夜里袁得胜可是陪着赵烈去对岸的门滩东码头好一顿狂饮,两个骑将之间的交流便是从黄汤下肚开始,且两人直从昨个夜里喝到今日破晓。
因此袁得胜不晓得王秀荷于二月初十之后在零陵城内外搞出了多少大事,于是他哂笑道:“赵兄有所不知,王夫人可是咱唐家军的财神爷,咱们各营还得靠她‘老人家’来发军饷不是?”
“哟!”赵烈故作惊诧地瞪大豹眼仰头笑道:“哈哈哈哈,原来如此,嗯,财神爷理当供着,理当供着啊!”
柳大钧、唐世绩、童英、白家兄弟和秦九等人见这俩货居然当众取笑王秀荷,纷纷闭口不语坐壁上观,他们皆清楚王秀荷的权势之盛与手段之狠辣,但他们都是堂堂七尺男儿,谁乐意被个妇道人家给压着?
朱雀营的营将官吴志坚和营内千总顾厚生等将领亦是端坐在椅子上默不作声,对于王秀荷的所作所为,吴志坚昨晚就听顾厚生讲过许多。
虽然吴志坚也不满王秀荷居然好意思搬张椅子坐在世勋公子之旁,但他也清楚这主帐内除了他的朱雀营以外,其他各营皆会随世勋公子北上,届时他吴志坚便是这零陵县境内兵权最大之人。
而王秀荷既管着军债事务所又是公子的枕边人,且她还抓着财权,八面玲珑的吴志坚自然不会像袁得胜那般当众扫了王夫人的脸面。
王秀荷则如唐世勋一般垂首看着自己手中的小本子,没人发现她那如水的深邃双眸之中一闪而逝的寒光。
这时,坐在白老二身后的蒋擎天却重重地冷哼道:“不知所谓!”
此四字一出,主帐内的大多数将领皆心头暗笑,有好戏看了!
袁得胜和赵烈的脸色顿变,虽然赵烈的性子火爆,但他此时又没喝酒,这做客人该有的礼数他自然也懂得,因此他只是阴沉着脸却并未开口骂蒋擎天。
而袁得胜又如何能忍一个千总讥讽他不知所谓?但常言道打狗还得看主人,于是他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白二哥,你便是如此教手底下人的?”
白老二已是气得在心中破口大骂,他一听蒋擎天说这话就晓得会给他惹麻烦,但蒋擎天毕竟是他手下的右部千总,若不护着这厮,丢的岂非是他这步兵左营统领的脸面?
况且白老二深知蒋擎天的背后是王秀荷,因此白老二笑呵呵地答道:“袁统领这话从何说起?蒋千总不过是说某人不知所谓而已,难不成袁统领以为他是在说你?”
唐世勋见袁得胜还要反驳,遂神情严肃地轻咳一声,亲兵营统领仇大刚立刻大吼‘肃静’,众将领皆神色一正坐得笔直。
只听唐世勋先环视了众将领一圈,旋即说了几句简单的开场白:“诸位,时间有限,今日会议的议题有三,其一,总结道州攻略;其二,确定零陵县境内军队北上的具体事宜;其三,确定将唐家军改为楚军之后的各营番号及参谋部、后勤部等各部人选。”
说罢,唐世勋看向童英,童英恭敬地领命后起身走去主帐右侧的地图前。
这是永州府的全境图,童英拿着一根细长的棍子指着地图开始讲述。
其实关于道州攻略的战后总结,在座的除了赵烈、朱雀营的将领们以及秦九以外,其他人皆很清楚。
特别是柳大钧和袁得胜,柳大钧乃是道州攻略的主帅,骑兵左营的袁得胜和骑兵右营的陶统领,以及柳大钧的副将周勇三人则是副帅。
由于道州攻略已宣告失败,柳大钧和袁得胜听到第一个议题就是总结道州攻略,他俩的脸色皆变得很不自然。
虽说这败了便是败了,他俩自不会推卸责任,但当着如此多的将领之面,且还有来门滩军营‘耍耍’的官兵千总赵烈,他俩自是感到老脸发烫心头不快。
只见童英神色平静地朗声道,在二月初十那日,当道州军债发行之时,唐、柳联军亦于同日宣称将集结步骑精锐南下道州。
其中柳大钧与副将周勇率近三千柳家军的步兵精锐、两千余辅兵并负责后勤补给,唐家军则尽出骑兵左营与骑兵右营,这两营共有两千精骑。
由于那时候唐、柳两军要联合出兵的势头造得极大,就连远在道州以南的永明县(今江永县)的广西总兵杨国成也已知晓。
杨国成又岂是庸将?这老狐狸表面上派出各路将士去收复永明县与江华县的各处乡镇据点,以造成广西兵暂时无力北上道州的假象。
而暗地里,杨国成已命麾下最擅守的陶将军率五百精锐步卒秘密北上道州境内,陶将军率部昼伏夜出,最后来到道州城以南二十余里的称锤岭。
这称锤岭的西侧可俯瞰两河口营堡,而两河口乃是永明河汇入潇水的汇流口,且永明县与江永县通往道州的两条主官道皆要经过两河口营堡。
因此该堡乃是道州的南部防线极为关键的一环,该堡当时驻守着道州申家军的二百嫡系老贼和数百喽啰。
当广西陶将军率五百精锐官兵抵达称锤岭之后,并未立即对两河口营堡发动进攻,而是蛰伏于称锤岭当中待时而动。
到了三月初二,柳大钧已率唐、柳联军打赢了白马渡镇之役,进而对道州进行四面围城,且他吩咐唐家军的骑兵左营与骑兵右营广撒斥候,特别是警惕南边的永明县杨国成之广西官兵的动向。
唐、柳联军的将领们皆清楚道州以南二十余里的两河口营堡之重要性,因此柳大钧在四面围城以后便欲派兵先夺下该堡。
如此一来若杨国成想要北上道州城,这两河口营堡就能阻他数月,而柳大钧这边就能安心地围死或逼降道州申家军。
在三月初三,柳大钧命麾下最擅守的副将周勇率部去攻打两河口营堡,当日中午,周勇部距离该堡已不足五里,斥候来报,两河口营堡内竖起了广西官兵陶将军的大旗!
原来那陶将军就在当日破晓,由称锤岭的西麓突袭两河口营堡,由于该堡之内的申家军已知晓道州城被唐、柳联军四面合围,加之申家军早就物资紧缺,故而该堡的将士们军心战意皆极为低迷,遂被陶将军一举破之。
而这,正是唐、柳联军的道州攻略走向失败的主因,亦即唐家军参谋部所谓的‘隐忧’。
朱雀营的营将官吴志坚和麾下的顾厚生等将领们听到这,不禁看着地图上的两河口营堡窃窃私语,他们皆是原后备营的将士,这两河口营堡可不就如祁阳城以西的黄阳堡和北边的黄罴镇一样重要?
柳大钧和袁得胜已是脸色铁青,因为他俩中间就坐着官兵千总赵烈这位客人,这如何不让他俩觉着丢脸面?
但赵烈却并未笑话二人,他也紧紧地盯着地图,犀利的豹眼之中精光连连,若非他还记得这主帐内的都不是他的同僚,他都忍不住要大赞杨国成果然厉害。
这两河口营堡可不就是道州城的南线之锁钥?此堡被广西官兵最为擅守的陶将军给抢先夺下,也难怪道州攻略会失败,这何止是南下道州的唐、柳联军之隐忧?简直就是一道催命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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