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过半,小狼巷尾依旧喧闹至极。
由山寨下来的近三百人分成三拨站在破宅的门口、左侧和右侧,真可谓是泾渭分明。
刘志宝和于豹已经被山寨里的汉子们放开,他俩正与那十余个守在破宅门口的后备营侍卫们谈笑风生,又有刘志宝的妻子孙氏等妇人则去烧了茶水、端着些点心来孝敬这些军爷。
老夫子宋铨之和其义子严宽等近百人聚集于破宅之外的右侧,严宽正神色凝重地与宋铨之交头接耳。
邹氏则坐在破宅外左侧的地上拍着腿干嚎,口中满是些不堪的脏话秽语,她虽不敢去得罪那十几个军爷,但她又如何不敢骂她相公杨大义和那骚蹄子魏落桐?
蔡氏等一众好姐妹们纷纷在旁劝慰邹氏,又有何大财与罗五等百余人皆神色复杂地站在她们后边。
眼见‘杨大义’已经拉着魏落桐、苏妙妙和立泰进入破宅半个时辰有余,而芦洪市的‘话事人’汪统领还未出现,众人皆在窃窃私语,也不知那十几个军爷说的是真是假,汪统领真会来咱们这巷子里‘主持公道’?
巷口处,不少好事之徒亦在踮着脚向内张望。
他们晓得这条巷子里住的都是下午才来到芦洪市的山贼,且那蔡夫人又行事高调,甫进芦洪市时逢人便说她是岳把总的夫人,故而市集里的人皆晓得这条巷子里的人轻易惹不得,他们自是不敢近前去看个究竟。
但正因不明就里,导致这些想象力丰富的好事之徒们展开了极为‘合理’的猜测,各种传闻谣言皆不胫而走。
正当这巷里巷外皆喧闹纷纷之时,上百个后备营的将士迈着整齐的步伐来到了巷子口。
好事之徒们顿做鸟兽散,他们忙不迭避至巷外的西街上继续张望,有那眼尖的已是低声惊呼:‘哟!那不是营将官汪统领和斥候司的顾把总吗?他们怎么来了?’
一个闲汉抠着大鼻孔撇嘴道:‘俺就说这些小狼山寨的人背景深厚吧?适才你们还说俺听岔了,俺可是清楚听到那巷子里有人大吼说是汪统领麾下的把总!’
又一个面相刻薄的妇人酸不溜秋地磕着瓜子嘟囔道:‘我家那口子还说这劳什子后备营最是规矩,只要好好当兵谁都能升官儿,没有谁能靠着裙带关系晋升,哼!看来也不过如此嘛!’
在这妇人身旁的一个满脸褶皱的老汉捻须笑道:‘呵呵呵!说实在的,这些年老夫见过的官兵和各路义军贼兵多了去了,在老夫看来这汪统领带的兵委实很是规矩……’
一众看热闹的百姓们皆在各抒己见,聊得不亦乐乎。
汪庆达在一众侍卫的簇拥下走进了小狼巷内,紧随在他身旁的是后备营‘前部’斥候司的把总顾厚生,只见汪庆达和顾厚生的神色都很是阴沉。
将近一个时辰之前,汪庆达正打算亲自去坝凼口找顾厚生密议,正好顾厚生逮住了一个疑似敌方细作的山民,于是顾厚生亲自押解这嫌犯赶来芦洪市的军营。
而后汪庆达单独召见顾厚生,并将‘子诩公子’要出去查探地形之事告诉了顾厚生。
顾厚生没想到汪统领会把如此重要的任务交给他,况且汪统领在话里话外皆隐含‘威胁’之意,这不禁让他感到既暗恼又压力极大。
要说后备营在这几日已是将各级将领全部进行了任命,但正、副营将官和五个部的十位正、副千总可不是铁板一块。
其中有七位正、副千总是汪庆达的嫡系,这七人都与他一样是官兵出身,且都曾随他去高山寺剃发为僧。
除此以外,后备营的副营将官冯丁亥和另三位正、副千总则是难民出身,他们都不是永州府人士。
而千总以下的把总、百总、旗总和队总这四级当中,更是以难民青壮晋升上来的占绝大多数,比方说把总顾厚生就是由岳州府澧州逃难而来的难民。
顾厚生一直以来都跟冯副统领亲近,说是冯系的人不为过,他委实没想到汪统领会将‘子诩公子’秘密出行的紧要之事托付给他。
不过汪庆达在交待了此事之后却又一语双关地‘威胁’了顾厚生一番,这自是让顾厚生感到甚为心烦。
要说汪庆达之所以语含威胁也是有原因的,毕竟顾厚生与那陷阵营的黄爷和岳老财、以及狼兵山地营的副统领农昆,这四人乃是唐家军中出了名的‘赌鬼四人组’,如今他们谁不是连明年的薪俸都快被罚干净了?
偏偏这四个刺头还屡教不改,哪个上司不头疼?
好在陷阵营和山地营如今都离开了芦洪市,顾厚生倒是安分了几日,但汪庆达如何不知这厮只是暂时‘蛰伏’而已?
当然,汪庆达深知顾厚生虽好赌,但他的一家老小如今都在零陵县门滩附近的难民窝棚区住着,且他对他爹极为孝顺,因此汪庆达必然要严肃地‘提点’他一番。
顾厚生虽不满汪庆达的‘威胁’,且他已明白此行若不能护着‘子诩公子’的周全,那他阖家都得被拉去陪葬,但他除了拍着胸口保证完成任务以外又哪敢有甚异议?
而正当两人在军营内商议细节之时,有个侍卫急匆匆地来向汪庆达汇报,说是汪统领让他们保护的那个披头散发的男子在小狼巷生出了事端云云。
当时汪庆达和顾厚生就在心中暗骂,‘子诩公子’扮做那杨大义去搞这些乌七八糟的破事做甚?居然还将一个女子给硬拉进了间破宅子里?莫非他还想玩一出强抢民女的戏码?
于是这二人自是赶紧带着上百个侍卫赶来了小狼巷。
当他们出现在巷尾之时,除了刘志宝这个知情者以外,从小狼山寨出来的近三百人全都震惊了,汪统领居然真来了啊?
汪庆达可没空理会这些‘山贼’寒,他指了指刘志宝,遂大步走进了破宅之内。
刘志宝挤眉弄眼地对他的婆娘孙氏咧嘴一笑,亦是赶紧跟着进去。
人群中顿时一阵窃窃私语,各种议论和猜测皆有之。
孙氏不敢置信地捂着厚厚的嘴巴子,我家相公竟真跟汪统领如此要好?
不少精明的妇人已是走到孙氏身旁来打趣以示亲近,而蔡氏等妇人的脸色则极其难看,孙氏不禁仰头大笑,这等扬眉吐气的感觉真个美妙至极。
亥时至。
破宅门被拉开,汪庆达率先走了出来,其后是顾厚生、披头散发的‘杨大义’和魏落桐。
刘志宝出来后招呼他家婆娘孙氏去好生照顾苏妙妙和立泰,随即他又对于豹、严宽和罗五招了招手,示意三人随他同去。
于豹自是乐呵呵地应下,罗五虽跟刘志宝不熟络,但他的大哥‘杨大义’不是也跟在汪统领身后?因此罗五亦是憨笑着走了过去。
而老夫子宋铨之的义子严宽却甚为犹豫,因他瞥见义父的神色极为不自然。
毕竟宋铨之这把年纪了可没法当兵,因此岳老财并未招宋铨之进入陷阵营,加之如今蔡氏的强势,宋铨之这个原山寨‘大总管’在下山以后的地位已然不保,他心里又岂会没有失落感?
不过宋铨之又岂会当众阻止义子严宽跟着刘志宝同去?他的老脸上露出欣慰之色,拍了拍严宽的肩膀让其赶紧去。
汪庆达冷冷地环视了人群一圈之后,带着顾厚生、唐世勋、魏落桐和刘志宝等人与那些侍卫们一同离去。
魏落桐神色平静地跟在唐世勋身旁,对于蔡氏、邹氏和宋铨之等所有人的异样眼神,她皆视若无睹。
而除了她身旁的唐世勋,没有人察觉到她耳朵的滚烫还未消褪,适才与这混蛋独处的半个多时辰可真是让她一言难尽,但她此时又感到无比开心,因为她终于可以离开这些山寨中人了!
正当魏落桐在默默想着心事之时,她与唐世勋走过了坐在地上的邹氏之旁。
当邹氏看到汪统领进入破宅之后,她就已停止了叫骂,此时见到她的相公和那骚蹄子竟是并肩而行,她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一行清泪潸然而下,莫非这负心汉真要与那骚蹄子双宿双飞?
唐世勋经过邹氏之时并未止步,但适才刘志宝在破宅内曾劝了他几句,他此刻毕竟是假扮杨大义,总不能做得太绝嘛,否则以后杨大义回来了还如何面对一家妻儿老小?
因此唐世勋在经过邹氏之时叮嘱道:“好生照顾娘,莫要胡思乱想,过阵子我便回来!”
邹氏闻言不禁掩嘴惊呼,莫要胡思乱想?你让我怎能不胡思乱想?
然而她也不敢去反驳甚,只是哽咽着轻嗯了一声。
果然只是个妇道人家而已!唐世勋撇了撇嘴,他甚至还在心里同情起杨大义来,这么个讲忠义的汉子怎娶了个妒妇呢?
正在唐世勋继续缓步前行时,异变突起!只听‘啪’的一声,一件黑色物体突然从旁飞过来,竟是直接砸在了唐世勋的头上!
‘唰唰’声骤起,不少侍卫已是拔刀在手,顾厚生本就时刻关注着扮做杨大义的‘子诩公子’,眼见那‘暗器’砸在公子头上,他惊得一声大吼:‘有刺客!’
人群里一阵哗然,眼见那么多军汉拔刀,好多妇人更是大声尖叫。
唐世勋在惊吓过后已看清那‘暗器’竟是一只破鞋!他气急败坏地对着一旁扔鞋来的方向破口大骂道:“我**!谁敢对我扔破鞋!”
只见一个白发老妪拄着拐杖捶胸顿足道:“大义你这逆子啊!你怎可跟那骚狐狸私奔呐?我们这一家老小可怎么活啊?天啊……”
‘娘!’
邹氏一声尖叫,她忙不迭从地上爬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扶着家婆,顿时这婆媳俩哭成了一团。
晦气!这一下算是白挨了!唐世勋嘴角抽了抽,但他哪敢过去安慰杨大义的母亲和夫人?若是被她俩看出端倪岂非再生麻烦?
好在刘志宝就在一旁,刘志宝强忍着笑意拍了拍世勋的后背示意他快走,而刘志宝则走过去对杨大义的母亲一阵安慰。
魏落桐还是第一次看到唐世勋如此气急败坏的模样,她强忍着心头的暗爽与笑意,以极低的声线轻唾道:“你个无赖混蛋登徒子就是个大祸害!活该!”
顾厚生在旁自是听到了这狐狸精的‘打情骂俏’之语,他不禁一阵腹诽,子诩公子和你个狐狸精可不都是祸害?人家那好端端的一家子恐怕都要被你俩给拆散了去!哎!若是俺不能护着公子的周全,俺那一家老小也都得跟着遭殃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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