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帐内。
十余个贼将、秦九等四个幕僚,神色各异地看向走进帐内的唐世勋。
唐世勋重重地将黑檀拐杖往地上一顿,他环视了众人一眼,方才对坐在上首的孙将军拱手见礼。
只见这孙将军四十多岁,五官周正,留着一缕短须,生着一双丹凤眼。
单从长相而论,这孙将军可比那精瘦矮小的翟将军高了不知多少个档次。
关于这位孙将军,唐世勋早已多方了解过。
此人乃是河南人,于崇祯八年时在河南从献贼。
若从资历来看,孙将军自然比翟将军差了一大截。
要知道翟将军可是张献忠的同乡,早在崇祯三年时就已在陕西随张献忠起义,这可是十足的老贼。
反观孙将军,他祖上倒是也曾阔过,但到了他爹那一辈时就已经把祖业败光了,因此他从小就混迹街头,那是个十足的市井无赖子。
崇祯八年时,十三家农民军被官兵围困于河南,当时张献忠率自家队伍和李自成部等向东挺进,围中都凤阳,掘了老朱家的祖坟。
而孙将军与莫将军等几人乃是发小,他们当时在老家犯了许多事,实在是混不下去,正好张献忠部当时在河南,孙将军便带着莫将军等几人投奔了献贼。
要论钻营之道,这孙将军可比翟将军高明得多。
因此,当献贼由衡州府入侵永州府时,孙将军与翟将军同为永州府之献贼主将。
而张献忠的队伍一路走来,内部的派系之争同样异常激烈。
身为资深的‘陕西帮’老贼,翟将军如何看得起‘河南帮’的新贼孙将军?
没错,在翟将军等人眼中,追随张大帅没个十年以上的,那不就是新人?
这两人从衡阳县西进攻打永州府祁阳县开始,矛盾就已经极深,两股势力的实力本就相当,谁又能服谁?
唐世勋撇开心头思绪,眼见这孙将军只是斜睨了他一眼,既没回礼也没说话。
而唐世勋并未流露任何不快之色,拄着拐杖缓步而行,竟是直接走到左首第一把椅子坐了下去。
主帐内的一众孙将军的嫡系皆是怒目而视。
莫将军此时亦是走进了帐内,他见这老匹夫竟是坐在了他的位子上,气得险些破口大骂。
然而下一刻,莫将军却生生地忍住了。
因为莫将军见这老匹夫竟是将那金令牌往桌上一摆,还挑衅地睨了他一眼。
这个杀千刀的老货!莫将军气得咬牙切齿,偏偏没法将这股火气撒出去。
没办法,那令牌代表的乃是翟老贼,论级别,他的确是比那姓翟的低。
坐在右首的贼将也是心思通透,他立刻起身恭请莫将军来坐。
唐世勋低垂着眼帘,心中则暗自好笑。
要不怎说献贼的内部体制混乱呢?他扮作的这唐夫子可没有任何形式的任命文书。
单单只因翟将军的一块令牌,居然就证明了他乃是翟将军的首席幕僚,而且还能‘名正言顺’地代表翟将军坐在这左首的位子。
待到众将坐定,孙将军对站在一旁地图前的秦九点了点头,示意秦九继续说。
秦九神色复杂地看了那唐老夫子一眼。
正所谓文人相轻,何况他和这老匹夫都挂着个‘首席幕僚’的名头,他心里如何能痛快?
我且让你蹦跶几日!秦九心中冷笑。
随即他收敛心神,继续向众将讲述他的方略。
只见他面前挂着的一张老旧的地图,此乃永州府的全境图。
这张地图原来存放于零陵城的城守署内,地图很抽象而粗糙,绘制年份是几十年前的万历年间。
秦九的方略之核心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即派三路奇兵夜袭石期站、大江口和高溪市的南码头,并以数路精锐断此三地之后勤粮道,而湘江之上的战船亦配合攻击。
唐世勋在东安城时,就与陈副总兵手下的幕僚贾煜等人一同参赞军机,对于这帮自诩为谋士的幕僚们之德性,他是一清二楚。
这帮人是恨不得将自己的方略说得高深莫测,云里雾里,方显谋士之风不是?
就如此时的秦九,一个简单的方略,愣是被他绘声绘色地说了半个多时辰,好似他这方略已经成功了一般。
而除了秦九手底下的三个幕僚听得津津有味以外,十余个贼将全都昏昏欲睡。
唐世勋暗自好笑,从纸上谈兵的专业程度来看,他拿这秦九与贾煜等人做了对比。
除了一番之乎者也的华丽辞藻很是相同,论战略眼光和全局通盘之考虑分析,秦九相比贾煜等人着实是差了一大截。
不过唐世勋也能理解,贾煜毕竟追随王老将军和陈副总兵等人,经历了多次大小战役,这使得贾煜有了一定的实践经验。
更别说还有杨总兵的首席幕僚戴明智,那更是跟随杨总兵在军中行走多年,论细节之考虑,戴明智比贾煜更胜一筹。
反观秦九,就以唐世勋所了解的,这小子虽是孙将军的首席幕僚,但在贼将庞大海丢失东安城以前,秦九一直都跟孙将军待在零陵城,哪有经历过战事?
且唐世勋还了解到,之前翟将军与莫将军进攻全州黄沙河关时,各种方略几乎都是出自翟将军的首席幕僚文夫子,据说此人还真有些谋略与能力。
但不巧的是,这位文夫子在大江口时被官兵给杀了。
唐世勋听完秦九的方略以后,不禁暗自摇头。
这小子虽说的云里雾里,看似高深莫测,但他完全没有提及自己方略可能会出现的问题和弊端,也没有就执行该方略时,后勤保障和各路支援部署等细节。
总之,秦九说了这许久就一个意思,你们就按我说的这套方略去打就是了。
若是这姓孙的和姓莫的都如秦九一般,那这仗可就好打了!唐世勋暗自感。
当然,这只是他的一种美好期待而已。
果然,孙将军和莫将军等人皆是眉头紧锁,沉吟不语。
秦九可不觉得自己的方略有甚问题,眼见唐世勋竟像是睡着了,他的眼中不禁划过一丝愠怒之色,冷笑道:“唐夫子,唐夫子?”
“呃?”
唐世勋故作被惊醒状,随即打了个哈欠道:“总算说完了?”
说罢,他将翟将军的金令牌纳入怀中,拄着拐杖缓缓起身。
他毫不理会众人,颤巍巍地捶着后腰便欲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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