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我挡着点。”
转身，挡脸，一气呵成。
程可柠故作镇定躲在向瑶后面，瞥了眼近在咫尺的白车。
她有那么一秒在后悔刚刚没收那大块头的包装礼盒来遮掩。
但坚持租奥迪简直是她做的最对的一件事。
程可柠一边心里默念看不见我一边快步朝那边移动。
“程小姐请留步！”
“......”
刚刚还在公事公办拒绝她的青黛高管急急忙忙地小跑出来，后面还跟着面色铁青的赵霞。
“程小姐，根据我们刚刚慎重考虑，还是决定选用您的方案，希望您能愿意和我们继续合作。”
青黛高管又带着更深的歉意朝她身后鞠了个躬：“很抱歉，赵小姐......”
赵霞愤恨地瞪了眼程可柠。
程可柠有点诧异，虽然不理解，但还是得意地扬起下巴。
比起遇见明炽，显然竞争对手的落败更令人开心。
赵霞：“......”
赵霞一口牙齿快要咬碎，拎着包离开的高跟鞋跺得比刚刚程可柠还要响。
青黛高管惶恐：“明总，Junk小姐，二位莅临青黛，我们招待不周......”
“没事。”一道清亮的女声干脆打断。
总助杨峥打开后座车门，被称为Junk的女孩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她一头银灰色齐肩短发内里搭着短款黑色包臀裙，外面随便套了件LV经典围裹式的卡其色大衣，女孩的眉骨突出眼窝较深，虽整体肤色轮廓接近东亚，但不难看出是个中美混血。
Junk自然地上前挽住明炽的胳膊，闪亮的眼睛透着激动：“阿炽哥，她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国内我最喜欢的导演，虽然很糊，也没什么知名度，还和南华影视解约了，但是她拍的广告小故事我都很喜欢！”
明炽饶有兴致地哦了声。
程可柠：“.......”
这小女孩......
明明可以不夸的。
Junk似乎特别开心，抓着明炽的胳膊又摇又晃：“程小姐，我是Junk，很高兴能见到你，昨天我看到你的广告方案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还好我来的及时没错过！我最喜欢你三年前拍的《囚爱危情》.......”
《囚爱危情》正是程可柠那部出了名的虐心狗血处女作。
Junk滔滔不绝地罗列程可柠导演生涯中或大或小的很多片子，甚至连最开始那部出圈的狗血虐心大作都拿出来大肆夸奖了一番。
程可柠本来以为她不过是随口客气，可这位从小生活在国外的混血美女显然十分真诚，竟对她的作品了解颇多。
被夸赞谁不高兴？
尤其是被美女如此真诚地具体夸赞。
程可柠心情好了不少，她摩挲着包包边缘，又打量了一下对面的两个人，约莫猜出两个人的关系，心中鄙夷。
狗东西就是狗东西，也不看自己年纪多大，竟然对这么小这么善良这么美丽大方的小姑娘下得去手。
程可柠压下止不住扬起的唇角，心里暗自惋惜了一秒鲜花插在牛粪上，而后故作老成挺挺胸脯：“Junk小姐过奖了，都是随便拍拍而已。”
“怎么就是随便拍拍呢，我当然知道你付出了多少！”
Junk松开明炽的胳膊，一把抓住程可柠的手：“2017年的时候古装剧《簪花恋月》大火，路透图隔壁就是你们《囚爱危情》剧组，呜呜呜我可怜的小房子！放大了两百倍才看清，你那时候穿着绿色的羽绒服配了双粉红色的雪地靴站在最高处做拍摄指导还不小心被楼上的人泼了桶水！真是太不容易了！”
……这该死的黑历史穿搭和黑历史经历。
程可柠笑容裂了条缝：“其实......”
Junk越说越起劲：“还有2019年的时候你自发组织拍了一条帮助山区女孩的公益广告，那个画面镜头感真的绝了，听说当时你们团队为了拍摄效果的真实感和代入感特地去大山里住了一个月，结果撞上马蜂窝，还好演员脸没事，就只蛰肿了你一个人的眼睛！”
程可柠裂缝更大：“其......”
“只可惜那条公益广告最后停播了，但我还是通过各渠道拼拼凑凑看了好多遍！听说后来你们团队还带了很多社会人士的捐助又去了一趟大山，这次村民们早就注意把马蜂窝都弄掉了，可是程小姐还是因为不认识路半夜掉到了粪坑里，还好那坑不深，要不然——”
“Junk，不可以嘲笑别人。”明炽在这时候开口。
正忍无可忍准备出声打断的程可柠：“？”
周围一阵憋笑，就连刚刚还惶恐的青黛高管都忍不住别过了头。
明炽保持着温和的笑容看着Junk，继续说：“这是不礼貌的。”
程可柠：“？？”
程可柠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你......”
Junk噘嘴：“阿炽哥，我没有啊，我真的很喜欢程小姐，在夸她呢！”
明炽耐心道：“你夸赞别人的时候不可以踹别人痛处。”
Junk天真地眨眨眼：“这叫痛处吗？可是我是真的很为程小姐的敬业精神感动呀！如果有更多的人知道国内有这么敬业辛苦的大导演该多好........”
“够了！”
一群人齐齐看来。
空气静默两秒。
程可柠深吸一口气，坚强地温柔微笑：“做我们这行就是工作环境不太固定，随时需要为艺术献身，哪怕是我们这种幕后人员，也需要有些必要的职业操守。”
明炽赞同地点点头，看妹妹似的摸了摸Junk的脑袋，语重心长：“听到了吗，我们要尊重他们。”
程可柠：“.........”
.......
比面试落选更绝望的是什么？
是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考古到你，并成为你狂热粉丝的甲方。
程可柠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在一线摸爬滚打的那些年，竟然还有这么一个混血女孩费尽心力地追着她这个根本不算星的星。
她招架不住Junk的热情，还好青黛高管顺着架了个台阶让他们去楼上会议室详谈项目细节。
Junk满口答应，毕竟她急着过来就是为了见到程可柠，可没想到明炽这人竟也毫不避讳地大摇大摆进了会议室。
也是，据说这家小公司被明氏收购也是因为Junk，看来这傻逼男人为了撩妹还真是煞费苦心。
“程小姐，您的PPT已经拷贝好了。”秉持着面试双方彼此保密尊重的态度，刚刚程可柠离开后，青黛的工作人员就删了她存在展示电脑上的概念PPT。
程可柠因这事儿对青黛的观感稍微好了点。
Junk坐在最前面双眼放光，而明炽从进来就一直坐在最后面的沙发上。
他抬手示意小心翼翼过来端茶的实习生不用招待他，而后双腿交叠，视线散漫地落在最前面。
青黛的工作人员本来因为总部总裁的突然到访非常惶恐，可总裁这么宠溺地带着女朋友过来就为了一个导演——
看来传说中那个在商场叱咤风云，年纪轻轻身价惊人的明总也不是那么难以相处。
程可柠拿着激光笔业务十分熟练地再次讲解了一番自己的创作理念，Junk时不时地插进来打断。
“程小姐，我可以叫你柠柠姐吗？”
程可柠微笑：“当然可以。”
“嘿嘿柠柠姐！”Junk笑得很甜，“我可以问一下你的创作灵感是什么吗？”
程可柠在展示PPT最后一页的后面又调出一张隐藏PPT。
是一张照片，近处是女生对着男生手机画眉的小情侣，远处是穿着汉服在湖边追赶的小情侣，照片的光影处理绝妙，乍一看颇有种穿越的时空感。
“这是我去杭州采风时意外拍下的一幕。”
程可柠给出的方案一改传统TVC+明星效应模式，将广告宣传片改成五分钟小短剧的模式，把邀请明星的巨额成本用在后期制作上，片子的角色由他们剧组去影视学院面试在读大学生。
这五分钟短剧剧情是一则青梅竹马前世今生的故事，选用的推广产品是青黛日化的主推品青黛眉笔，故事的组成很简单：
前世青梅竹马长大的男女主彼此仰慕，却恪守着古代的三纲五常将悸动隐藏，男主在某一天失手碰断了女主的眉笔，女主佯怒让他赔，男主一边答应却暗自红了耳朵，可时局变动，暧昧的诺言没来得及实现，男主便受旨平反战乱，与此同时女主因命嫁入皇城。
此去经年，战乱纷纷，王朝大厦将倾，男主穿着战甲以身殉国，女主身着宫服在高耸的红墙内郁郁而终，两人临死前手里都攥着当年折断的半根眉笔，画面一转到今天的太平盛世，男女主重逢在青黛线下专卖店，同时握上了一支眉笔，相互对视，一眼万年。
“不现实。”
坐在最后排的男人慢条斯理地靠着沙发发表结论。
程可柠就知道他跟来没好事：“请问明先生哪里有疑问呢？”
明炽指节抵着太阳穴，好整以暇地看向那表面优雅实则咬牙切齿的女人。
他觉得有趣：“哪里都有。”
程可柠：“.......”
明炽示意她往前翻几页，指着男主弄断眉笔那个地方，认真地表示质疑：“女主真的会出现佯怒这种情绪？”
他记忆中从来都是真的炸毛。
程可柠浅浅微笑：“当然，爱能止怒。”
明炽蹙眉：“不对。”
“为什么会有爱？”
程可柠：“因为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两小无猜......”
明炽：“从小一起长大就会有爱么？”
程可柠：“是的，明先生。”
明炽：“我觉得不是。”
程可柠：“......在艺术角度我们可以设定为是。”
明炽：“你不严谨。”
程可柠：“........”
程可柠保持微笑：“设定需要，明先生您克服一下。”
语落，室内一阵窒息的沉默。
两人对话表面看上去毫无问题，可不知怎得，在场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充暗地里剑拔弩张的硝烟味。
青黛的工作人员一个个大气不敢出。
这小小的导演竟然敢这么和他们总裁讲话——
哪怕有Junk小姐在，可明总仍然有绝对的否定权啊！
就在众人心惊胆颤时，明炽竟然点了头：“这条勉强算过，后面还是很天马行空。”
程可柠刚压下去的气没顺过来，便又听他说：“为什么男主喜欢女主还要让她嫁给别人？”
程可柠心平气和：“因为古代皇命难违。”
明炽理所当然：“那就推翻皇权。”
程可柠：“？”
明炽从旁边拿起备用激光笔点了点‘大厦将倾’几个字：“王朝末路，意味着统治者昏庸腐败没有治国的能力，在这个时代应该是群雄并起，男主愚忠，不仅保护不了自己心爱的女人最后还两人双双致死，太蠢了，就不能做乱世枭雄？”
“......”
“啊呀哥哥哥......你个直男懂什么！我觉得这个剧情非常好啊，那么有宿命感！”Junk实在看不下去，忽然想到什么，“诶？阿炽哥，你和柠柠姐认识吗？”
刚刚两个人一来一往毫不拖泥带水，总觉得不是初次见面该有的样子。
“认识。”
“不认识。”
异口同声，却是两个回答。
程可柠倏得抬头，与明炽吊儿郎当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这人甚至还挑衅般抬了抬下巴。
程可柠暗自冷哼，别开目光。
那句不认识当然是她说的。
Junk双手托腮来回打量他们，俨然一副‘果然有猫腻’的表情。
明炽握拳抵唇，嘴唇呷着戏谑的弧度：“程小姐还欠我136万，这就不记得了？”
“.......如果说这也算认识的话，那我们当然是认识的，明先生。”程可柠一字一顿地笑着说。
Junk眨了眨眼睛：“欠钱？”
程可柠抢在前面回她：“是的，前几天出了点意外，不小心刮到了明先生的车，放心，我这人不会赖账。”
Junk说了句原来如此，嗔怪道：“阿炽哥，这点小钱你还要柠柠姐还啊？”
“当然要还。”程可柠轻松地别了下碎发，嘴比脑子快，“小钱而已。”
Junk：“这样啊......”
明炽单手搭上沙发背，若有所思地低笑：“我当然相信程小姐的人品。”
“......”
这阴阳怪气的语气。
甚贱！
程可柠仍然有种想打死他的冲动。
没人很在乎这个小插曲，Junk言归正传。
“柠柠姐，我还有个小小的问题。”她笑嘻嘻地转过来竖起食指，“我看的很多都是竹马打不过天降，为什么你会想写青梅竹马从始至终呢？”
Junk从小跟妈妈在美国长大，虽然她的中文很好，但很多细枝末节的中国文化却了解不多。
她完全无法用言语表示出自己第一次在国外见到那部《囚爱危情》有多么震撼——那简直是一种中国人DNA被激活的感觉！
虽然那个时候国内对这类剧的风向早就转变，并养活了一大堆吐槽营销号。
但这并不妨碍她喜欢，因此Junk在刚听到杨峥对明炽提到程可柠来了青黛时，想也没想就缠着自家堂哥要参与这个项目。
程可柠从那部片子过后就属于半退圈状态，但创作者的强烈个人风格是很难改变的，哪怕后来她去南华拍广告，总有些小片段会透露出属于她的设计。
于是Junk考古完了她所有的作品，并掉入了国内言情的坑打开新世界的大门，在她所接触的各种狗血题材中，大部分都是竹马打不过天降。
“那当然还是因为剧情需要。”程可柠很有职业素养地恢复自然，“现在青梅竹马也是很热的题材。”
Junk忍不住八卦：“柠柠姐有青梅竹马吗？”
“没有。”很干脆的否定。
明炽意味不明地挑眉。
“哎，我也没有。”Junk遗憾地叹了口气，不一会儿眼里又溢出粉红泡泡，“那柠柠姐觉得现实有这样的爱情吗？”
程可柠：“这也得分对象。”
Junk:“比如？”
程可柠：“长得好看叫竹马。”
Junk好奇道：“那长得不好看的呢？”
程可柠学着刚刚明炽的样子温柔地摸了摸Junk的脑袋，笑得很甜美：“长得不好看的叫那傻逼男的。”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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