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轻咳,吸引了顾笺的注意力，他微微侧首，书房的门被再次推开,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那里。

索兰。

曾经，无论何时都是衣着整洁而考究的他，此刻满面尘土，声音都是难掩的疲惫：

“北境失守了……”

“东边,西边和南边早已被攻破,北境是最后一道防线……现在，也挡不住了。”

顾笺眼帘一跳。

多年前，艾朗帝国曾经失守？

难道……

他的眼中，少年的他平静地放下魔法书,说：“知道了。”

“辛苦你了。”他轻拍索兰的肩膀,随之向外走去。

索兰转身：“等等，你要去哪里？”

“深渊。”

少年的顾笺说。

“结束这一切。”

“……”

熟悉的身影消失在门外,顾笺道：“我们跟上去。”

伊洛斯：“好。”

他们推开书房的门，眼前的场景再度变化，顾笺沉默的目光之中,圣维亚大陆的天空被暗沉的血色吞没,明朗的光线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森冷而无希望的晦暗。

空气之中，漂浮着丝丝缕缕的恶煞,从地底直连天空，仿佛一只只无限向上伸长的手,要拽下整片苍穹，让天空倾倒。

无尽的黑暗，覆盖于大地之上。

“……难道那个时候,恶神就已经复苏？”

顾笺眉心微蹙，恍然之间，意识到了什么。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他好像知道当初的自己为什么会“离开”圣维亚大陆了。

以及，为什么，光明神的状态会如此糟糕。

回忆的幻境接连变化，顾笺和伊洛斯眼中，少年的他穿过荒芜的大陆，独自一人来到了深渊之前。

寒风卷起白金相间的衣袍与淡金发丝，身形单薄的少年独临深渊，注视着这一幕的伊洛斯忽然说：“想把哥哥抱走。”

顾笺失笑：“那个时候，你还是个蛋。”

就算不是蛋，也就是只刚刚出生没多久，拖着尾巴满地乱爬的小小龙。

伊洛斯：“哦。”

他微微叹了一口气：“那，只好抱现在的哥哥了。”

顾笺：“……不给抱。”

伊洛斯：“哥哥给的。”

贴贴他的脸。

顾笺：……又撒娇。

就喜欢撒娇。

偏偏拿他没办法。

顾笺戳一下这只大龙，默默移开目光。

记忆幻境之中，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他都很熟悉——少年顾笺的身后，一只纯银无暇的眼眸睁开，他跃入深渊，如破开黑夜的晨曦，穿透了寒渊。

恶煞张扬，却无法沾染少年分毫，他很快来到深渊中心，那颗跳动的黑色“心脏”之前。

顾笺：“你有没有觉得，那很熟悉？”

伊洛斯：“的确。”

他灿金的眼眸凝视那颗黑色心脏，微微蹙了下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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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视线之中，少年顾笺缓缓抬手，触碰到了那颗“心脏”。

咚、咚、咚。

咚！

漆黑恶煞扑面而来，顾笺眼前的场景破碎，被黑暗吞没，尖锐的呼啸刮过耳畔，一路以来，他都紧紧握住的那只手，忽然松开！

顾笺的心猛地一沉，锐利的光芒瞬间贯穿了周身的黑暗，被蒙蔽的视野重归清晰——然后，他看见，伊洛斯被无数恶煞裹挟着，被那颗骤然膨胀的黑色“心脏”吞入其中！

猝不及防，形势急转直下！

“伊洛斯！”

不顾一切的，顾笺向前冲去，抬手——

他指间的光芒，熄灭了。

魔力禁锢！

深渊另外一侧，忽然感受到大地震动的普普从昏沉中回过神来，惊觉自己刚刚居然如同坠入了一场噩梦之中，看见了十几年前，覆灭的圣维亚大陆。

普普：“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没人能回答他这句话，片刻后，教皇缓缓开口：“恶神。”

普普：“这不是废话！他到底有什么能力，能在我们所有人都没发觉的情况下忽然搞事？”

教皇：“这就是他的能力。”

普普：“……”

漆黑气息如喷泉向上堆起，汇聚成人形，刚刚被杀死的却尔特手握紫水晶权杖，面带微笑地望着吞没了伊洛斯的黑暗“心脏”：“多谢你们，黑暗神的复苏仪式，总算……”

还没等这句话说完，一只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穿透而出，指间缠绕森黑焰火，撕裂了“心脏”。

澎湃的黑暗气息从“心脏”内部大量外泄，张扬的黑衣男人一步踏出，恶煞于他周身呼啸散开。

与此同时，顾笺漠然回头，冰蓝眼眸流转冷冽的光芒，利箭般的霜雪急射而出，冻结了他的身后，一处阴暗的角落。

魔力反制，追踪溯源！

冰霜覆盖的角落里，一只苍白的手爆开青筋，鲜血淅淅沥沥流下，指间的绿宝石戒指爬满细密的蛛网，碎裂为齑粉。

踉跄之中，那道身影跌坐在地，黑暗散去，现出他的身形。

“好久不见。”

伊洛斯回到顾笺身边，顾笺拉住他的手，平静地望着那道身影。

“乌洛伯爵。”

“……”

霜白头发，眼眸深邃的男人微微抬头：“伊阁，好久不见。”

他一开口，嘴角就咳出鲜红的血。

“是你！”

匆匆赶来的普普大为震惊，他还记得他们有一次来到王城，都是住在这个伯爵的府邸里，在他的印象中，这个伯爵一直都是个挺好的人。

更别提，他还是安雅的舅舅，格尔斯子爵的兄长，和他们也算认识多年。

“禁锢魔力，就算是我，也不知道大陆上还有这样的存在。”

顾笺瞥了眼不远处的却尔特，淡淡地对乌洛道。

这是帕图斯家族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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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并没有提到四年前那场皇家学院的围剿战，然而，听到他的话，索兰和斯黛雅似乎都想到了什么，伊洛斯的眼眸更是变得森寒无比，直接就要上前——被顾笺轻轻拉住了。

乌洛仍然在咳血，鲜血染红他的衣襟，他的表情却没有什么波澜：“是诅咒。”

“获得了这样的能力，代价是，家族之人一个都留不住，在他们尚且年轻的时候，就会离我而去。”

说着，他抬了抬被鲜血沾染的手，向后轻轻一挥。

他的身后，黑暗散去，露出一个昏迷不醒，与他面容相似的男人。

格尔斯。

这位顾笺魔法塔附近的边境领主，他回到圣维亚大陆之后结识的第一位贵族，曾经，也笑着和顾笺随意地交谈。

而现在，他浑身被漆黑的恶煞包裹，面庞憔悴如纸，没有一丝血色，气息更是游离到近乎虚无——似乎仅剩的生机，都被恶煞维持着。

顾笺目光微凝，道：“听安雅说，她的舅舅病了，所以，她出来为她的舅舅寻找草药。”

“安雅，她是个好孩子。”乌洛道，“可惜，她只有不到十三年的生命了。”

“我的父亲，姐姐，还有格尔斯……”

“再之后，将是诺亚，还有安雅。”

“所以，你选择了投靠恶神，想以此来解决诅咒？”斯黛雅眉心紧蹙，“但你要知道，恶神是怎样的存在，祂可未必会答应你的要求。”

“神明的许诺，从无空虚。”却尔特淡淡然地说，“信徒有所求，伟大的黑暗神无所不应。”

乌洛似乎听见了却尔特的话，似乎又没有听见，短暂的静默后说：“我曾经封印过一位大魔法师的魔力，时间是半小时，然后，他死了。”

“然而，”他抬眼，看向顾笺，“倾尽全力，第一次也只能封住你三秒的时间，第一次就失败了。”

“或许你是圣维亚大陆的未来，但是帕图斯家族的未来，我看不见。”

乌洛轻轻地说：“抱歉。”

他回头，看了眼自己的弟弟。

——然后，黑暗吞没了他，他的身体往后仰倒，坠入更深的深渊。

一缕光圈自乌洛身下亮起，然而，尽管光芒明亮不熄，却无法穿透黑暗。

光芒淡去，乌洛的身影，再也见不到了。

顾笺收回手，沉默地望着那个方向。

晚了。

在这个深渊之下，只要献祭者心念一起，献祭仪式就能瞬间完成，谁也无法阻止。

却尔特仍然在微笑，顾笺的余光之中，又多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银发金瞳的年轻女子不知何时出现，静静地站在黑暗中，同样望着乌洛坠落的方向。

她的身后，浅金色的光芒流动，却如蛛网层结，缠住了她的身躯。

察觉到顾笺的注视，莉莉丝扭过头，那双金色的眼眸依然淡然：“老师，稍后见。”

漆黑的气息环绕过她的脖颈，随后，鲜红的血液流下。

顾笺踏前一步，莉莉丝张开双手，安静地闭上双眼，坠落了下去。

……

深渊，沉寂了千万年的大地，如封锁海面的冰山骤然崩塌，碎裂为无数漂浮于无依之水上的浮冰。

深渊之上，纯银无暇的天空剧震，数不清的漆黑气息疯狂涌上高空，撕裂了那片银白。

顾笺大脑阵痛，他捂住额头，听见伊洛斯似乎在他耳边说了什么——然而，一切的声音，都变得嘈杂而混乱。

呼啸的恶煞之海中，却尔特跪地，战栗高呼：“伟大的神明，您最虔诚的信徒，恭迎您的再度归来！”

他渺小的身前，覆盖了天地的无边黑暗之中，一双冰冷的灿金眼眸，缓缓睁开。

恶神福珀斯。

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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