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你们见到那鬼的时候都是一模一样的状态。”一刻钟后,辰远缓缓道。
众女点头。
“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只有眼睛能睁能闭?”辰远问。
“嗯!”众女同时重重地点头。
“鬼压床。”顾明看了一眼辰远,点头道。
“长什么样?”代二问道。
“那谁敢细看!一看见立马眼睛闭上,再没敢睁开。”胆子大的婢女道。
“得闭到天明!那次我听着半天没动静,手脚也能活动了。在想是不是眼花了,眼睛慢慢睁开一条缝,它就定定在床边站着。”另一个婢女道。
“你的还算好的,在床边站着。我的直接是在我上面脸对脸贴着,我都能感觉它的头发扫着我的鼻尖子。”又一个婢女说着便抖边哭了起来。
“鬼还有头发呢?”代二诧异道。
“有,可长可长了。”婢女道。
“还是个女鬼……”代二摸着下巴思量着什么。
“那你们为何都在这间柴房里吃住呢?”辰远问道。
“我们在所有屋子都住过,只有这一间半夜听不到鬼叫,也看不到鬼影。”一个丫鬟颤抖着说,仿佛又想起什么可怕的事。
“住在别的屋子里能看到鬼?”代二诧异道。
“能看见,但没进来,就在门口,定定的站着,月亮把影子打在门上,整整站了一晚上,天快亮了才走。”另一个姑娘说起这事也抖的欢实。
“你们从被关在这里之后,就一直住在一起?”辰远问道。
“嗯,连一个人想去茅房,都是我们一起去。”婢女道。
“你们住在一起之后,有没有人被压过?”辰远又问。
“没有了,只看到鬼影,也不进门,就在门口站着,动都不动。”婢女道。
“你们没壮着胆子一起过去看看,反正你们人多。”代二道。
“谁敢呀!我们抱成一团连觉都不敢睡,就那么一直看着它离开。”婢女道。
“方才你们说还能听到鬼叫?”辰远又问。
“是,能听到。”众女点头。
“鬼怎么叫?”辰远问。
“就啊——地一声,我学不来,但很长,人的气叫不了那么长的,很沙哑,很惨。”婢女说着,又开始发抖。
“那你说,我们若是住在别的屋子,会不会能见到它?”代二问那些婢女。
“没准你们还真看不到,闹鬼之后王爷带了很多兵士进来,每个屋子都住满了人,住了大半个月,鬼影子都没看见,才撤了人。”半晌一个婢女道。
“你们男人阳气重,可能怕你们。”她又补充道。
“鬼既然怕男人,那你们谁带个路,带我们去探探那些闹鬼的屋子,我们挑一间今晚住下了。”代二笑道。
婢女们摇着头,没一个敢作答,都惊恐地盯着代二,仿佛已经看到了他惨死的样子。
“行了,看把你们吓的,又没让你们跟我们一起去住。”代二道。
“你、你想得美……”一个婢女道。
代二不禁撇撇嘴,心说这老嫂子想哪儿去了,也不瞅瞅自己的姿色,不定还没鬼好看。辰远和顾明皆是一笑。
“哎对,差点忘了问了,你们谁是李娘?”辰远突然想起来,问道。
“我们、我们这里没有李娘。”一个丫鬟道。
“嗯?李娘不是也在这院子里吗?”辰远诧异道。
“在的,但没跟我们一起。”丫鬟道。
“那她住哪儿?”辰远问。
“那么多屋子,我们也不知道她住哪间。”丫鬟答道。
“你们为什么不跟她一起?”辰远问。
“谁要跟她一起,这里面哪个姐妹没被她欺负过,况且现在还疯了,谁照顾她?”那胆大的丫鬟答道。
“那她住别的屋子,岂不是天天要被鬼吓死了。”顾明道。
“应该是被吓过,隔三差五听到她尖叫着满院子跑。”一个丫鬟道,说完还笑笑。
“你们这么幸灾乐祸,就不怕她被鬼害了之后,也变成鬼,来找你们?”代二呲着牙阴森森地道。
“啊!——”众女的尖叫盖过了初见时,辰远气的照代二脖子就是一巴掌。
“两个圆形的土包子,种着片桃树,正对着的屋子,就是这里了。”顾明打量着眼前的小院低声道。
“这李娘倒是会选地方,桃木辟邪,难怪她不怕敢一个人住。”代二嘴里嚼着个树枝子道。
“有屁用,还不是隔三差五尖叫着满院子跑。”顾明道。
“你懂个屁,若不是这满院的桃树,就不是隔三差五了,就成了每天了。”代二道。
“啊!——”二人拌嘴间,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这院落里诡异的宁静。
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破门而出,疯跑着被衣裙绊倒,重重磕在地上,顾不得疼,也顾不得额上的灰,爬起来几步钻进了桃林。如同一只幼猴抱着母猴一般抱住了一颗树,回头看向她刚跑出来的房间和敞开着的门,口中不停地道:“别过来、我不怕你、别过来、我不怕你!”一边说着还一边颤抖着晃着头,凌乱的发和着淋漓的汗贴在脑门和脸颊,瞪大的眼睛里满是惶恐。
辰远突如这王府护卫射出的弩箭一般飚入房门,一息之间已将房内每个角落扫了个便,然而,什么也没有。顾明和代二此刻也进的门来,问道:“怎么?”
“什么也没有。”辰远道。
三人出来,也走进了桃林,那李娘低着头,哆哆嗦嗦的还在叨叨那一句话。辰远在她跟前站定,叫一声:“李娘。”
却见李娘缓缓抬起埋在腋下的头,刚刚抬起一点,恰能看到辰远的一对鞋尖,便又“啊”的一声凄厉的尖叫,昏死了过去。
“这下好!好不容易碰到个总见鬼的,还没问呢就晕了。”代二道。
“不用问了,走吧。”辰远笑道,说罢纵上院墙头,又四下打量了几眼。
“这就是你说的辟邪?”顾明笑道。
“嗯!若非这些桃树,她就直接死那儿了,可不是晕了这么简单。”代二重重点头。
“你祖上莫不是轿夫,专门给人抬杠。”顾明气道。
“不是,是专门抬棺材的,孤峰的人躺里边我一概不收钱。”代二嘴也不饶人。
二人拌嘴间一左一右落在辰远两边的墙头,辰远自是听到了他二人吵闹,笑道:“辟邪的前提是得有邪,若是没邪,辟什么。”
顾明二人看向辰远,不明所以。
“世上只有一个地方有鬼,就在人的心里。”辰远道。
“咱们是坚信了没有鬼,才跑来找鬼的,不是么。若是相信有鬼,你还敢找么?”辰远又问道。
“那若是没有鬼,咱们这半天干了个啥?跑来看那几个老嫂子?这儿还昏着一个疯婆子。”代二嗤笑道。
“是为了让鬼来找咱们。”辰远眯着眼笑道,已是黄昏,夕阳下显得格外瘆人。说罢又一纵身,已出了秋槐别院的高墙。
华灯初上,王府别的院子,还是很喧嚣的,尤其是府中四角,是兵士们住的院子。此刻正热火朝天,喝酒的、高声谈论的、唱歌的、喝酒划拳的、围着火堆撕扯着烤全羊的、摔跤的和叫好的……那喧嚣远胜白天的集市,很难想到离这种喧嚣不远的一处,竟因闹鬼而变得萧索、死寂。
“我说,咱不行把王妃那儿推了吧?去这儿随便蹭两口多好!”代二看着这场面,馋的口水泡透了胡子。
“推了……不太行。”辰远为难道。
“不过你可以不去。”辰远紧接着又道。
“真行吗?”代二的眼睛都亮了。
“有啥不行的。”辰远笑道,“其实我一个人去就行了,说是准备了酒菜犒劳,其实无非想问问有没有什么线索而已。去一张嘴跟多去几张嘴有什么分别。”
“那行,你俩去吧!我就在这吃喝了!”代二说罢便奔向篝火旁。
“这夯货……”顾明看着远处已融入兵士群中亢奋起来的代二,笑骂道。
“你呢?想跟你代师伯去吃烤羊,还是去吃这王府的宴席?”辰远摸着台墨的头问道。
“我跟师傅,师傅去哪我去哪。”台墨道。
“那走吧,咱们三个去看看,王妃给咱们准备了什么大餐。”辰远笑着对顾明道。
“几位远道而来,本是我府中贵客,怎奈这几日事务繁多,招待不周,还望几位海涵。”王妃很是客气。
“言重了夫人,我等是小王爷的朋友,怎好意思劳烦长辈招待。”辰远道。
王妃沉默片刻,低语道:“昨日你等来做客,我听下人说是你们是干干喝酒,连个下酒擦都没有,我一来是代我那失礼的孩儿招待一下几位,二来是感谢一下为找寻我那可怜的孩儿让几位劳心劳力。”
“夫人又言重了,还是那句话,我等是小王爷的朋友,既是朋友,自会上心。”辰远又道。
“这三来,是我代那些粗鲁的兵士们向你们赔个不是,不知是哪位昨日在街上与小儿有过冲突。”王妃问道。
“夫人大可不必,那厮也是个粗鲁的汉子,又恰好未与我等一同前来。”辰远道。
“哦?可是还在置气?”王妃道。
“那倒不是,他去兵士们中间打问打问,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辰远打个幌子。
“你看看,错怪了人家不说,人家还这般尽心尽力。我一开始就说了定与你们无关,那些粗鲁的汉子非说那人昨日与云儿有过冲突,定是他将云儿怎么样了。”王妃叹口气道。
“那稍后你们回去之后,一定要将我的歉意带到。”王妃道。
“好的夫人。”辰远拱手道。
“不论我那可怜的孩儿是何命运,也不能冤枉了无辜的人。”王妃说着默默低下了头。
辰远想说些什么,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丢的不是自己的孩子,不论此刻如何的安慰,都显得站着说话不腰疼。
“今日这晚宴可还算入口?”王妃也发现将众人置于尴尬的沉默之中,强笑着问道。
“丰盛到令我等惭愧。”辰远道。
“何出此言?”王妃问。
“小王爷至今不见踪迹,我等一整天碌碌无为,却厚着脸皮享用此等佳肴。”辰远道。
“哎!莫要强求了,找不到也不怪你们,非人力所能为也。”王妃说着眼眶一红。
“夫人,恕在下冒犯。”辰远突然站起身正色道。
“鬼神之说实属无稽之谈,倘若鬼神能毫无痕迹地抓走一个大活人,那边关何须那么多戍边的将士?历朝历代那么多战死的英灵,异族能犯我秋毫?”辰远道。
“住口!不可乱语!”王妃陡然变色。
“你等可以不相信,但不可以不敬。”王妃又道。
“我连信它都不信,还如何敬得?西域有神名曰‘下土王’,信众皆言一粥一饭皆为此神赐予,否则会饿死冻毙。信徒每一餐之前都要在饭桌上说些感谢神明赐予食物的话,您说这些信众与牲畜何异?他们不知道幼时的一餐一饭是自己爹娘辛苦劳作来的?他们不知道拉的每一泡屎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夫辛苦耕作出来的粮食化的?这等邪教,传入我朝居然信众不少,实不相瞒,在下走南闯北,这‘下土王’的神像我是见一个砸碎一个,庙我是见一座拆一座。”
“你……你住口!”王妃气得直哆嗦,指着辰远颤抖着道。
“夫人的儿子丢了,定是有人从中作祟,夫人不想着全力寻找,却偏信那鬼神之说。”从进门就没说过话的顾明突然道。
”若是我儿子丢了,我把这座城翻过来也得找到。就算真被哪个鬼抓了,我即刻抹脖子也化作厉鬼,找到它,弄死他。”顾明话说的很慢,却无比的狠戾。
王妃似是被镇住了,也似是被这句话说动了,突然崩溃地哭了起来:“我也不愿相信,可是我真的见到过!眼睛!空的!满脸满头的脑浆子,把头发都凝成一股一股了!脸贴着脸地看我!我一动不能动!”王妃几乎每一句都是尖叫着说完了这段话,在场侍奉的仆人被吓的簌簌发抖。
“有时候眼见到不一定为实的,夫人。”辰远柔声道。
“算了,你等没有见过,自是不信的,我也不怪你们。我比谁都希望我的孩儿不是被那东西抓走的!所以你们若是不信,非要找到云儿不可,我便多谢你们费心,不论需要人力物力,找管家知会一声便可。只是不要再谈论那东西了,被它听到了又来找我!我不想再见到它!”王妃抽泣着道,越说越惊恐。
辰远见王妃情绪激动,又起伏不定,知道再问什么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起身道;“多谢夫人,我等吃饱喝足,就先退下了。”
“辛苦几位小友了,一定将我的歉意带给你们那位没到的朋友。我深知云儿的事跟他没有关系,白天是那些兵士们粗鲁了。即使没找到云儿,想走便走,无人敢阻拦。若是他还是有所不快,我亲自表达我的歉意。”王妃情绪稍定,缓缓道。
三人出了王妃的院子,顾明问道:“怎么样远哥,有什么发现么?”
“没什么发现,就是这王妃,虽然提起小王爷就哭。但怎么感觉一点也不担心,甚至给人的感觉是找到找不到无所谓一般。”辰远抠着眉毛道。
“许是被鬼给吓怕了,毕竟她说她亲眼看到了,还看的那么仔细,比那别院里的任何一个娘们都看的仔细。”顾明道。
“你说为什么就只是女人能看到,而男人就看不到呢?”辰远纳闷,站定看向顾明问道。
“谁知道呢,总之跟阳气重不重的没什么关系。”顾明道。
“女人有什么特殊的呢……”辰远低着头思忖着,眉毛都快抠秃了。
“砰。”一声闷响让正在沉思的辰远回过神来,台墨低着头不知也在思索着什么,直至撞到了辰远背上,捂着脑袋蹲下了。
“啊大师伯你的背好硬。”台墨揉着脑袋道。
“哈哈!你这小子,跑什么神呢。”顾明被台墨的样子惹笑了。
“你好好跟你师父学武功,等将来有罡气护体了,也就这么硬了。”辰远摸摸他的小脑袋瓜子道。
“那得练到什么时候。”台墨向往地道。
“似你这般跑神,那日子估计得长了。”顾明笑道。
“我不是跑神,我是在想事。”台墨皱着眉头道。
“想什么呢?”顾明问。
“撞没了。”台墨憨憨地道,二人哭笑不得。
“就是感觉哪儿不合适。”台墨挠挠头说。
“你上次见到王妃的时候,也这么说。”辰远道。
“是,但是就是想不起哪儿不合适。”台墨道。
“上次是我撞你,撞没了,这次是你撞我,又撞没了。”辰远笑笑。
“哪儿不合适呢?”台墨依旧挠头。
“是人不合适,还是什么东西不合适?”顾明问道。
“说不上,就是感觉。”台墨有点急了,加大了挠头的力度。
“行了,再挠挠秃了。”辰远笑笑,又道:“回去慢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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