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人家的街,有些冷清。
这样的街上,却有一个桌子,有纸有笔。
“你是个算命的?”
这样的桌后,自然有一个人。
桌前却不止一个。
“我是个算命的。”
“女人也会算命?”
闻言,桌后的人大手一挥,淡然道:“男人就会算命?”
她要赶人。
她竟要赶人。
桌前的人却不气恼。
因为她很漂亮。
像她这样漂亮的女人,在此招摇撞骗,无非是想进王府。
这样的人,他们见得多了,却从未有人能与她相提并论。
他们知道该怎么对付这种女人。
“男人自然不会算命,因为男人的命总是在自己手里。”
漂亮女人用手指随意地敲起桌子,似带着某种韵律。
“你是说,女人的命总是在别人手里?”
她的嗓音总是很高远,让人忍不住想要征服。
“没错,特别是漂亮女人。”
桌前的人突然笑了起来。
再漂亮的女人,也只是女人,总归是要落在他们手里的。
他们的笑落在她眼中,却激不起任何波澜。
“你们男人却总是死。”
从没有哪个女人敢这样对他们说话,特别是漂亮女人。
他们却仍不气恼。
因为从没有哪个女人,有她这般漂亮。
“那是他们没用,算不得真正的男人。”
“你们却是大丈夫?”
“我们自然是大大的大丈夫。”
她又用手点起桌子来,却敲得快了些。
“大丈夫就不会死?”
她过于漂亮,以至于他们还是没有动怒。
“自然不会。”
“可是人都会死。”
她过于漂亮,可他们还是有些生气了。
“你在咒我们死?”
从没有哪个女人敢这么做,尤其是漂亮女人。
“没有。”
他们又不生气了,还笑了起来。
“人自然都会死,可有些人死了,却和活着一样。”
他们笑得更加开心。
“此话怎讲?”
她看起来很不解,竟有些疑惑。
是谁竟敢让如此美人皱眉,他们有些心疼了,语气愈加温和。
“小娘子有所不知,有的人死了并非真的死了,只是换了个地方继续纵享荣华富贵,为人上人。”
“比如你们?”
他们更加开心,因为她终于明了。
“自然是我们。”
“所以你们便永远也不会死?”
“那是自然。”
“可你们没有死过,如何知道自己不会死?”
她更加疑惑,他们却又不开心了。
“因为若是有人想让我们死,他一定会死得很惨。”
“所以你们便不会死。”
“所以我们自然不会死。”
“可你们却还是怕死。”
“人都是会怕死的。”
“我也怕。”
“所以你要做我们的人,这样便也能不死。”
“可我只是个算命的。”
“可你很漂亮。”
“有多漂亮。”
“漂亮到有很多人愿意为你去死。”
“也包括你们?”
她太不懂事了,他们却开心极了。
当女人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男人的回答总是一样的,当然仅限于面对漂亮女人。
“我们万死不辞。”
所以他们便真的死了。
脑袋上还带着笑,他们一定死得很开心。
可有人却不开心。
他们很害怕。
从没有人敢这样冲进王府,乱砍一通。
更别说这样的人,有一大群。
“卖国贼,死有余辜。”
万人之上,不可一世又如何,死后不过一把火,一撮灰。
替天行道。
墙上留下四个大字,杀人的走了,被杀的留下。
富贵人家的街,终归是冷清的。
冷清到就算一大群人白日横行,也不会被发现。
但总有地方不冷清,所以他们便不再是一大群。
“算命,算前程,算姻缘。”
闹市上,有人在算命,是个瞎了一只眼的瘸腿老人。
“你会算什么?”
漂亮女人在桌前坐下,靠在椅子背上。
“你要算什么?”
老人瞎了一只眼,有些怕光,以手遮挡。
“算我何时会死。”
她和其他来算命的人,太不一样。
老人家放下手,他的眉毛很长且乱,有些花白。
“姑娘,你可知老头子我这只眼,为何而瞎?”
他没有拒绝,却也不算是答应。
“我猜是因为曾有人也要算自己何时会死。”
“不错,他是个男人。”
“你不敢算,所以瞎了一只眼。”
“不,他只是砍了我双腿。”
“那你为何而瞎?”
“因为我给他算了何时会死。”
“你却没有死。”
“没有,我只是瞎了一只眼。”
“所以他死了。”
“死得丝毫不差。”
“所以你真的会算命。”
“我会。”
老人家双手撑在桌上,只有七根手指。
“你要什么?”
她仍靠着椅子,双手环抱。
“你有什么?”
老人家放弃了站立的想法,重新坐好。
“我有什么?”
她喃喃自语。
“你什么都没有。”
“我已什么都不会再有。”
“所以我要帮你算命。”
“已不必算。”
“我必须帮你算,因为你还丢了一样东西没有找到。”
“是什么?”
“你的心。”
“我的心?”
“没错,你的心若还在,怎会没能发现,自己什么都有。”
“可我一无所有。”
“你只是一无所有。”
“你要如何算?”
“算字。”
桌上有纸,有笔,还有墨。
也只有这些。
她终于不再靠着椅子,双手却不拿笔。
“算什么字?”
“你自己想的字。”
她终于拿起笔,蘸着墨。
她却一直蘸墨。
老人家便等,一直等。
“什么字都可以?”
“什么字都可以。”
“哪怕是别人的字?”
“哪怕是别人的字。”
她终于动笔,写下一横,笔尖朝下移动,却又突然止住。
随后,她在横上补了一点,写下一个“音”字。
她拿着笔,看着字,却不将它交给老瞎子。
“姑娘,你为何发抖?”
“我在害怕。”
“你害怕写错了字?”
“我害怕写对了字。”
她终于将字交给老瞎子。
老瞎子接过这个字,幽幽一叹。
“姑娘,你可打定了主意?”
“嗯。”
老瞎子将字正对着她,一叹再叹。
“姑娘,你写的这个‘音’字,上下太开,分为‘立日’,方才你挑选的却是羽毛笔。”
“羽立日,翌日。”
“你是说我明天就会死?”
“正是翌日。”
“那我会死在何处,怎么死?”
“你方才想写一个‘雪’字,雨山。”
“附近正好有座山,就叫作雨山。”
“我会死在那里?”
“没错,当天空开始下雪的时候。”
“我会怎么死?”
“雪未出,便化为雨,雨未出,便化为横,横上一点,横下两点。姑娘,你会身首异处,脑袋不翼而飞。”
“因为它可以换很多钱。”
“姑娘,脑袋从来都不是看值不值钱的。”
“可它确实很值钱。”
“那里却有比钱更珍贵的东西。”
“哪怕再多钱?”
“哪怕再多钱。”
“那是什么?”
“是笑。”
“人死了,就不好看了,笑自然也不好看了。”
“它珍贵,不是因为好看。”
“那是因为什么?”
“因为有人爱看你笑。”
她突然泪流满面。
“姑娘,不要靠近雨山,回家吧。”
“我已没有家,还有更多人没了家。”
“可你的家在等你。”
“我回不去了,因为还有人需要我。”
“你的家也需要你。”
“可他们有很多人。”
“但你的家喜欢你。”
“可他们的家也喜欢他们。”
“但那是他们的家,不是你的。”
“可我也不想让他们无家可归。”
“但你的家却已不知该归往何处。”
“我早已没有家。”
“她只是还未找到你。”
“何必找我,我抛弃了她。”
“因为你的家,在她那里。”
“她在哪里?”
“你心里。”
“我的心在哪里?”
“在她那里。”
“我该如何找她?”
“只要去找便可。”
“可我明日便要去雨山。”
“你不要去。”
“我不去,便会有很多人死。”
“你若去,自己便会死。”
“我不能见死不救。”
“不去便看不见。”
“我骗不了自己。”
“你一直在骗自己。”
“我还能一直骗下去。”
“你不能。”
“我可以。”
“你已很久没笑过。”
“我的笑不给别人看。”
“她却再也没见过,以后再也见不到。”
“她可以忘了我。”
“她不可以。”
“她可以活很久,见很多人。”
“可她们都不是你。”
“她们可以是我。”
“她却不愿。”
“她会一直找。”
“她会。”
“如果我死了呢?”
“她还会继续找。”
“所以我必须回去。”
“你却不肯回去。”
“那你何必劝我。”
“是你的心在劝你。”
“我很累。”
“活着总是会累的。”
“你在劝我去死。”
“我在劝你回家休息。”
“在她身边,我总是不会累,因为她会替我去累。”
“所以你不敢回家。”
“我不敢。”
“可她在等你。”
“我怕她一直等。”
“所以你还是要去死。”
“这样我们就都能解脱。”
“她不能,你也不能。”
“时光会冲淡一切。”
“总有些东西,是时光化不开的。”
“哪怕是一万年?”
“哪怕是每一个一万年。”
“那是多远的时光?”
“直到连时光都消散。”
“她还是会一直记得我。”
“因为你也会一直记得她。”
她无声地流着泪,恨不得马上就走,回到她身边。
可是她不能。
“我答应过很多人,让他们家国两全,儿女成双。”
“可你身边的人越来越少。”
“哪怕只剩下我一个。”
“你只会剩下她一个。”
一个人,该多么寂寞。
她不敢想。
所以她逃,拼命地逃。
老人家却是逃不掉的。
不是因为他瘸了。
而是他已不必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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