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魏闻声本人一贯的风格,小粉拖鞋这种东西,他就是光着脚也不会穿的。
就在他很嫌弃地用脚尖把粉拖鞋踢开,准备叫白许言把他的鞋给拿过来的时候,视野中却突然出现自己的墨蓝色拖鞋。
套在小一号的脚上,落地时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声。
他抬头顺着往上看,白许言已经换了鞋走过来。他个头比魏闻声矮些,脚也比魏闻声的小。墨蓝色的拖鞋挂在他穿着短袜的脚上,空荡荡地晃悠着。
魏闻声看着,心中莫名升起一种微妙地满足感。
白许言拖着步子来到他面前,见他迟迟没有动作,弓下身体:“要我帮你换?”
“不用,”魏闻声的目光落在和白许言的双脚并排的粉拖鞋上,“你去洗澡,我自己换。”
粉拖鞋……也不是不可以。
白许言洗澡出来。热水把方才的冷汗和他的体力一并带走,加上浴室水汽蒸腾密不透风,刚洗没多久他就觉得头晕,草草冲掉身上的泡沫,五分钟不到就关上花洒。
浴巾和睡衣都是全新的,当然也是魏闻声自己的备用衣物,尺码和审美都是他的风格。睡衣穿在白许言身上,袖子和裤腿全都长出一截。
他勉强将袖子向上推推,好歹把手露出来,然而裤腿宽松,无从固定,只能任由其松松垮垮地拖在地上。
白许言换完衣服,捎带着把地上水渍擦擦,头已经晕得厉害,顾不上吹干头发就走出来。
?魏闻声仍旧靠在沙发上,只觉得一阵湿热的水气扑面而来,白许言穿过腾腾白雾朝他走来,躬身问道:“需要帮忙吗?”
热水烫出的血色从他苍白的脸颊透出来,有种半透明的质感。湿漉漉的头发散乱地翘着,发梢还在滴水。
水珠顺着白许言的脸颊滚落,在他的锁骨窝里积成小小的一汪。魏闻声留给他的这件睡衣是偏中式的交领样式,没有扣子,仅靠腰间的系带固定。因为白许言瘦得厉害?,连领口也很宽大。一弯腰,交领侧边的布料掉下来大半。
那颈下洁白湿润的皮肤晃进魏闻声眼里,他顿时觉得似乎已经散去的酒意重新涌上脑袋。
“不用。”
他站起来,轻轻摇晃了一下,飞快地走进洗手间。
推拉门在白许言眼前用力扣上,几乎连门上的玻璃都跟着震动。一分钟都不到,门内已经响起了哗啦啦的水声。
白许言本来也觉得头晕,没有坚持,坐在沙发上歇了一会儿,摸出他的药来。
他担心魏闻声撞破自己的秘密,一直把药品的袋子扎得很紧,废了点力气才解开。匆匆把药塞进嘴里,就重新将它们藏好。
梗着脖子往下咽,胶囊粘在喉咙壁的黏膜上,不上不下。他咳嗽两声,嘴里泛起一阵苦涩。
他这才想起来要找点水喝,不仅是吃药需要,魏闻声喝了不少酒,也应该喝点茶水顺顺。
环顾四周,发现了餐桌上的净水器,便下意识地在它的四周寻找茶叶。一偏头就看到桌旁的几柜上收着一块掰过的茶饼,茶具刚好放在正上方的格子上。
一应物品摆放习惯,都和当年他与魏闻声同居时住过的小出租屋一模一样。
连生普的香气也和记忆中别无二致。
白许言拿着茶饼,胃里泛起突如其来地绞痛。
他在美国就曾查出胃溃疡,在实验室里痛得差点失去意识。他拦住准备拨打天价急救电话的同学,预约排队挨了一个多月才轮到胃镜,初次得到这个消息只觉得奇怪。
他以前确实有点太健康了,此前二十几年连胃到底长在什么地方都不太清楚。
医生认为消化道症状和精神压力相关,并没有感觉到切实压力的白许言没把这个理由放在心上。后来没过多久他就查出慢粒,终于进了之前嫌贵不肯去的急诊,生活和身体都崩塌的一塌糊涂。
后来他索性将溃疡归因为重病的前兆,再没去深究背后的缘故。
回国之后他又断断续续地进行过几次检查,溃疡没有彻底消失,但的确正在逐渐好转,胃也很久不再造反。他身体杂七杂八的故障太多,需要被迫接受的新变化太多,慢慢也就差不多忘记了胃里这点毛病。
消失了快半年的胃痛卷土重来,烧灼感和绞痛急且剧烈。他尚且记得自己要把事情做完,弄点茶来丢进杯中接热水泡上。不慎用了蛮力,撬下好大一块。
茶叶在滚水中展开,等把第一道茶滤出来,白许言腰已经有点直不起来。
他将开水再次注入杯中,慢慢把自己挪回沙发,整个人蜷缩起来,大腿折叠,压着手肘顶进胃里。
跳动的器官遇着硬物,锲而不舍地在体内兴风作浪。白许言维持着这个姿势不敢移动,眼前明明暗暗。
略带花果味道的茶香被激发出来,氤氲满室。因为茶叶加的太多,茶味也格外重些,提醒白许言自己还没来得及把第二道茶汤给魏闻声滤出来。
不能把魏闻声扛回来是他预期之内的尴尬,但连泡杯茶都做不好是另一回事。他抱着膝头紧缩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疼痛和挫败感一并涌上来,锁链般将人越捆越紧。
白许言无奈地想,算了,就这样吧。
原来即便早已习惯了身体会在各种意想不到的时节造反,仍旧会遇上因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感到懊恼的时刻。
他向来自以为想得开,这种烦恼简直前所未有。
或许他的胃病真的和情绪有关,这些念头涌现上来之后,疼痛很快加重到无以复加,驱赶走多余的杂念。
好似一双手肆意碾压内脏,溃破的黏膜正和略带腐蚀性的胃酸来回摩擦。白许言默默咬牙忍痛,在清苦淡雅的茶香中,尝到自己口中的血腥味。
胃痛让他的喘息变得凌乱而粗重,以至于白许言没听到。
一墙之隔,水声已经停了。
仓皇冲进浴室对着脑袋冲了十分钟水,终于彻底冷静下来的魏闻声尴尬地发现,浴室里只有浴巾,没有睡衣。
甚至也没有内裤。
他擦干身体,绝望地思考了如果自己就这么走出去,会不会让白许言以为他在这五年里成为了一个喜欢秀肌肉的油腻男人,最终还是决定麻烦对方把衣服从门缝里递进来。
虽然这听上去也很像是故意的。
但他觉得白许言应该善良而单纯,没那么多心思。
隔着门喊了两嗓子,外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有点奇怪,心说就这么一会儿不至于睡着了吧?又想白许言如果就这么大剌剌的在他家安然入梦,是不是也有点太坦然自若太心里没鬼,
他没鬼,魏闻声心里可全是小九九。某种不平衡瞬间就窜上来,想着睡着了也非得把人喊起来不可。
千呼万唤,嗓子喊破,就是没人。
擦干的身上都又落了一层浴室水汽凝结成的水珠,还是魏闻声先待不住了,拿浴巾把下半身一围,就这么顶着尴尬迈出门去。
一面想白许言睡了看不见他的狼狈样子也好,一面又偏打算兴师问罪,心说还不一定谁尴尬呢。
这里可是他家!
推门出去,看见餐桌上搁着杯浓得快跟熟普一个颜色的热茶,白许言在沙发上蜷缩成很小的一团,双眼紧闭,脸色青白。
魏闻声本能地觉出点不对:“白许言?”
没有回音,细听之下,缩在沙发上的像是在咬牙,牙齿磕碰发出细微的令人不悦的响声。
他凑过去摸对方的额头,摸到一手冰凉的冷汗。刚洗过澡,身上本该是暖的,但白许言分明在抖。
“怎么回事?”他用力晃晃对方的肩膀,声音尚能保持冷静,但看不见自己脸变得很黑。
白许言睁开眼睛,魏闻声的脸模模糊糊浮现眼前。他第一句只发出低而细碎的抽气声,很艰难地吸了一口气才说:“茶叶放多了。”
魏闻声气得想掐他的脸:“我是问你怎么回事!”
白许言方从嘴里挤出“胃痛”两个字,又咬着牙闭上眼睛,兀自忍痛。
魏闻声看得心惊,意识到面前的刺猬球正在试图用膝盖骨顶进柔软的腹腔,直觉大为不妥。三番五次不知如何下手之后,索性用身体固定住他两腿,硬是上手把折叠起来的人掰开。
离开唯一的支点,白许言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但魏闻声从身后把他固定的很紧,使他被迫展开身体。
白许言挣扎起来,下一秒,热源隔着睡衣贴在他胃部。
有个东西顶着就能舒服些,况且魏闻声的手掌在热水和酒精的双重作用下变得很温暖。他迷迷糊糊地把对方的手往自己的身上按,试图获得更多更多热量。
魏闻声环抱着他,迟疑片刻,把手穿过布料,直接贴在白许言的皮肤上。
他触碰对方被被冷汗沾染地格外滑腻的肌肤,冰凉的表层下,胃部痉挛得好像要突破薄薄的皮肤跳出来。
这人现在也太瘦了,魏闻声想。
他轻轻用力压住体内造反的器官,像是安抚一只不听话的小动物。
他小声安慰白许言:“别使劲,别使劲,坚持一会儿。”
对方没有用语言回应他,但听呼吸像是长长短短的憋着气,极力克制些什么,头顶抵在他的下巴上,蹭得魏闻声跟着发痒。
固定在这个姿势上僵持了大概两分钟,怀中人终于长出一口气。
魏闻声感觉到他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也才跟着松口气,又在他胃上慢慢揉了一会儿。腹腔内的器官逐渐安静,魏闻声后背都出了一身汗。
这澡算是白洗了。
他把人放回到沙发上,看到白许言满脸的汗水,去浴室拧了块热毛巾,帮他擦擦脸。
被柔软温热的毛巾抚过眼皮,白许言睁开眼睛,唇色都是惨白的。下唇上一排牙印,正在缓缓渗出血丝。
他盯着魏闻声足足十几秒钟,嘴唇轻启,犹豫。
魏闻声凑过去,柔声道:“你还有哪里不舒服?”
“你为什么……”白许言嗓子很哑,“你为什么不穿衣服?”
……魏闻声低头看着自己身上仅有的浴巾,报以沉默。
并拿热毛巾糊了白许言一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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