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无双收了玉串贴身藏着，猜测那玉珠子多少能值点钱，先拿它傍身再说。

她走的那条街十分繁华，街边大小商铺林立，还有各式各样的摊点，吃喝玩乐杂耍卖艺的一应俱全，市井气味浓郁。

然而在那些叫卖的摊点中间，却有一个摊点十分清奇，别人的小摊都是宾客如织，这人的小摊却是无人问津，那铺在地上草席上，空无一物，旁边却竖了一个木牌，写着：卖字。

而她，竟然停在了这个无人问津的小摊前。

忽然身旁一个敞亮的嗓子喊：“喂，卖字的，你到底卖不卖的？不卖走开，我要卖狗了！”

侧目看去，一男子用箩筐挑着一窝黑黑白白灰灰的小狗崽。

“卖！卖卖卖的。”那空草席后面，靠着树干睡觉的人，瞬间撤去盖在脸上的一柄折扇，迷迷糊糊地坐直了身体，看到他小摊前唯一的客人，灿然一笑：“这位……哥哥，你买字？”

那男子看着叶无双，似乎不太确定她到底是男是女，因为她看起来唇红齿白，细皮嫩肉，却一副男装打扮，问完了，还瞅着她琢磨了半晌。

叶无双见他头束乳白发带，一身乳白袍子，身体看起来单薄，但脸上却是肉嘟嘟粉嫩嫩的，加上圆润微翘的唇线，十分俊俏，又显得十分可亲。

叶无双道：“没看到你的字呀。”

“有的有的。”他将手中的折扇往草席上一放，道：“字在这儿。”

那展开的折扇上，果然写着几行漂亮的小字：山是山中山，城是城外城，山中石花花不发，城外有人似无人。

叶无双不知为何，竟被这首小诗吸引，反复咀嚼，虽不明所以，却又隐约觉得这小诗有点来头。

那小哥哥耐心道：“哥哥，买不买？”

叶无双道：“这诗写得……”她一时不知道怎样形容。

“不太值钱的样子是不是？”

那男子拿起折扇站起身来，依然是一个弯弯的笑，却笑得颇有些无奈：“我在此处卖这些字卖了十天了，一文钱一个字，没人看，没人买，姐姐是第一个。”

“不过我没钱。”叶无双坦然道。

那男子正待说什么，他手中折扇却被另一只细白的手攥了去。

“我买。”

循声望去，是一眉眼倦怠慵懒的男子，身穿淡蓝色长袍，头顶一枚银色月牙形状的发冠，冠旁垂落两支细长小辫，嵌着银丝，末端一颗小小圆圆的玉珠，他长得清秀，只是琥珀色的眼珠，颜色极淡。

这男子将一锭银子丢给卖字的小男孩，懒洋洋道：“够不？”

“这……”

“不够？”未等前者说完，后者就已经又丢了一锭银子过去。

小弟弟举着两钉银子，十分尴尬地道：“区区数字，这些太多了。”

慵懒男子道：“我不是买你的字，是买你的诗，想必这首诗，在你心中可远远不止这点儿银子吧？”

小男孩忽然眼中发亮：“公子何以见得？”

慵懒男子看了看他，亦侧过头来看了看叶无双，目光看似浅淡，却分明透着几分暗光，斟酌了须臾，他挠了挠下巴道：“你卖的并非字，而是缘分吧？”

好一个“缘分”，仿佛真的说中了什么似的。

说完，那男子浅浅一笑，收了折扇，与叶无双擦肩而过时，看似无意却有意地瞥了她一眼。

那是叶无双在这个城里遇到的第一桩趣事。

*****

这里是长渊国，国号颢，如今乃长渊二十年，京都名为曦城，初来乍到的叶无双身无分文，却在京城有名的香满楼胡吃海喝了一顿。

叶无双寻了个雅座，靠窗而坐，能看到外面的事物，尤其是大街上，忽然一队官兵呼啸而去，片刻后，又一队官兵呼啸而去。

酒楼里看到这景象的人便不由自主议论起来：“看到了吧，前面是太子爷的人，后面是历澜王的人，都赶着去立功呢。”

“这太子爷和历澜王不是才干过一架吗？这回抢功也抢得太着急了吧。”

“上回是为了个女的，这回又是为了个女的，这些皇子可真出息。”

另外一桌坐着几个美艳的女子，其中一个摇晃着一杯酒靠在窗子上，招呼起其他女子。

“幻想着山鸡变凤凰的姐妹们来来来面对现实吧，不想死得快的就过来看一看清醒清醒。”

“妙语姐姐，又发生何事了？”

“你们还没看到大街上的告示？”

“什么告示？”

龙妙语望向不远处，叹息一声：“总有些人想挤进那皇宫里去啊，如果命够硬的话。”

“妙语姐姐，你曾也算差点挤进皇宫的人啊。”

……

叶无双不由得看向那女子所看的方向，那儿有一片金灿灿的殿宇，想必就是所谓的皇宫吧，嗯，那皇宫看起来挺有钱！

咕噜咕噜喝下一大碗鲜汤，终于觉得心满意足了，叶无双摸摸腰间的玉串子，并不打算用这玉串子来对付，想了想，她从松茸炖鸡里面挑了一个剩下的松茸出来，学别人喊了一声：“小二！”

小二恭恭敬敬地过来：“客官有何吩咐？”

“向你问个事儿，这松茸，可算名贵？”

小二自豪地说：“那是自然，店里的食材都是精挑细选的上等食材，天南地北派专人搜罗，就说这松茸吧，都是刚刚从幽洲本地运过来的上等货色，京城绝对找不出第二家这种松茸，所以自然是名贵的！”

“这么名贵啊，这么名贵那就对了。”叶无双温和道：“你们店可卖假货？”

“姑娘你这是怎么说话的！我们店名满京城，童叟无欺，绝无假货，我们敢说假一赔十！”

“哦，假一赔十！那么结账吧，一共多少钱？”

“客官，一共五两银子！”小二点头哈腰。

“松茸炖鸡多少？”

“三两银子。”

“你尝一口看，这个松茸味道如何？”

小二不明所以，只好依言吃了那棵松茸，道：“味道很好啊。”

“味道是很好。”叶无双点点头：“可是味道不对。”

小二立刻作防备状：“如何不对？”

叶无双开始向他科普道：“有一种松茸，有明显的纹路和纤维，吃起来爽滑有韧劲，还有一种松茸，清香淡爽，吃起来是松脆的，你们的松茸是哪一种？”

小二摸了摸头，不知叶无双这问话的意思，便如实答来：“第，第二种吧。”

“嗯，你很诚实！”叶无双道：“而我说的第一种才是幽洲本地正宗的松茸，第二种只是冒牌货，名为赤松茸，两种长得极为相似，口感和价格却都是天差地别。按照你们假一罚十的算起来，松茸炖鸡三两银子，假一罚十就要罚三十两，扣除这一顿我应该付的其他菜钱二两银子，你们理应欠我二十八两。”

叶无双一番话下来小二根本没有插话的机会，听起来又合情合理，他只得两只眼睛瞪得奇大无比道：“你，你你你诓人！”

“我诓人？”叶无双灿然一笑：“这价钱是你说的，味道也是你尝的，我只是帮你算了一笔账而已呀。”

小二面露菜色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这动静把掌柜也弄来了，倒是个沉得住气的掌柜，对叶无双恹恹地说了一句：“姑娘啊，你这好一套披着羊皮的歪理邪说啊。”

叶无双从怀里掏出一瓶不知道什么东西来，不紧不慢地回答他。

“掌柜大人，喏，方才小二吃的那冒牌松茸，有毒的，两日后会浑身奇痒，破皮流脓。小女子不才，略通医术，还有点乐善好施，这个是解药，我已经试过了。”

叶无双自己吃了一粒，剩下的一瓶全放在桌上。

“你们中间还有谁吃了冒牌松茸的，最好一人一粒。”

话刚一说完，香满楼里涌过来一大群人去抢药丸。叶无双从掌柜身边擦身而过，撂下一句：“这药丸，一两银子一粒，一共十五粒，算起来贵店一共还欠我四十三两银子。掌柜的，把账记着，明天我再来吃。”

掌柜的大约也晕头转向了，看眼前阵势好不痛心疾首。

叶无双飞快地出了香满楼，如果一会儿让他们转过弯儿来，想通了，她就得吃亏了，只是可惜了那瓶澈公子赠与她的伤药，也许日后还能用得着的。

而且，她并不知道，她此前座位的屏风后，一名摇着扇子的男子，望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嘴唇微微一勾。

“将霸王餐吃得如此清新脱俗，有点儿意思。”

说完，这男子夹起一朵松茸送入嘴里。

*****

叶无双沿着城中小河的河畔心满意足地欣赏着风景。

三月菲菲春雨，如丝如缕。河畔时有楼台高筑，时有小轩窗翠屏掩映，好一番燕子家家入，杨花处处飞的曦城美景。

路边茶摊上的几名曦城女子，一个个眉目如画，粉雕玉琢，风一来，全是婉婉幽香。

茶摊上摆放着几只青瓷茶盏，一女子于茶汤上作画，另一女子以茶盏为器，用筷子敲响了一支婉转悠扬的小曲。

画面极为风雅，叶无双不由得为之留步。

正自欣赏着，身后周遭忽然都是疾劲的、重重的脚步声，从远处而来，又打耳边奔腾而去。

大家都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什么事情，叶无双侧耳倾听了一些，大抵是皇宫里出了事，正在抓捕一名从后宫出逃的女子，而这女子是刚刚选进宫的采女，可也是一名刺客。

“听说，这个追捕的采女，是朔国进献的女子，这事儿还是太子苏纯亲自督办的。”

身边有几个闲杂人碎嘴子地低声谈论着：“据说那朔国女子弹的一手美妙的玄鹤琴，皇上听了有如云端漫步，便对那女子喜欢得紧，进宫不足一月就已经临幸，可刚刚临幸便——”

“唉，世风日下啊，你们不知道，那朔国女子一剑刺向皇上的时候，听说皇上居然不躲不闪，任由那剑尖抵住了喉咙，你说我们皇上这是怎么了？”

“就是啊，咱这个皇上说起来到底是多情还是无情呢？十几年前从朔国同样抢回来一个貌美女子，可最终却将人家打入冷宫，连吃的都不给一口，只能大冬天里把雪搓成丸子吃，这样比起来，可真是云泥之别啊。”

“你说的是那个跳了城楼的郦妃吧？”

“嘘……别乱说话！”

正是时，街头一阵骚动。

一家玉器店的门上的招牌被人砸了，玉器店老板苦苦哀求：“宋小爷求求你大人大量，小店的玉器一直是专供皇室的，您这突然要把皇室预定的玉器挪为丞相府私用，小店交不了差怕是都要人头落地啊！”

宋小爷一脚将店老板踢开，叫嚣道：“听好了，我们丞相大人马上过大寿，这批玉器必须先给我们丞相府！你是哪里来的笨蛋？有没有打听过，每年科考的状元郎本应该都是皇上钦点，可皇上却都要问过丞相大人的意思，你可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吗？”

那店老板听了此话，更是吓得浑身发抖。

“代表着玉器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皇上岂会与丞相大人争个长短！明白了吗笨蛋周老板？！”

说完，在砸烂的招牌上又跺了一脚，才扬长而去。

留下玉器店的一众人欲哭无泪。

*****

继续前行至一石桥上时，令叶无双惊异的事情却发生了，不远处的长春街上，一抬轿撵从闹市中穿行而过，轿子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的轿子，窗子上的白色锦缎帘子微微吹起，叶无双看到那端坐在轿子里的女子，长长的黑发两肩垂下来，瘦瘦的脸颊如雾如烟，她虽未看见叶无双，但也能感觉到她目光里的那丝淡若烟波的思绪，就仿佛从另外一个世界带来的。

而她，竟就是她在九离溪遇到的那个白衣乌发的女子。

叶无双顿感天边有一道惊雷霍然劈来。

无瑕再逛，刚要抬脚追去，却感觉肩膀像被一只手钳住了，身子一斜，就被人腾空拎到了半空中，只一转身，就飘飘然地落在了石桥下边河里的一艘乌篷船上。

柳絮随风滚动，云彩一朵朵聚过来。

叶无双自觉一阵天旋地转，呼吸一滞，没来得及看一眼拎叶无双到船上的人，就被反手扣上，哐当一声丢进了乌篷船里面，丢进去的时候又不小心撞着头，瞬间磕晕了去。

这便回到了开篇的那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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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第6章 免费阅读.[w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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