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这些东西以外,裴显峰又从怀里取出了一瓶药膏。
“来,我给你上药。”裴显峰声音温和,扶着青娘在床沿上坐下,自己则是坐在了她面前。
“是什么药啊?”青娘有些不解。
裴显峰勾了勾唇,也没有出声,他的手势很轻,为她取下了鞋袜,见状,青娘才晓得他是要给自己的脚掌上药的。
那一晚忙着在山里赶路,她的脚心被磨破了,现在已是稍微好些了,但还是有些疼,裴显峰看了她的脚心一眼,乌黑的眼瞳中有怜惜之色闪过,他挑起了一些药膏,为青娘抹在了磨破的地方。
那药膏清清凉凉的,涂上去后疼痛立马便消退了许多。
青娘看着他的眉眼,只觉得心里有些甜,虽然现在他们一家犹如“逃荒”似的隐居在这里,也不知道以后的日子会怎样,但她就是觉得甜。
她虽然从没有说过,但是他都知道,并且都放在了心上。
“以后若有什么不舒服的,一定要告诉我,你身子不好,不可逞强,知道吗?”裴显峰看着她的眼睛,与她叮嘱道。
青娘微笑着点了点头,“我记下了。”
“好。”裴显峰站了起来,也是在她身边坐下。
两人有片刻没有出声,直到青娘将身子向着他依偎了过去。
“相公,以后我们就在这里住,不管是大燕人,还是大梁人,他们都找不到咱们,咱们就安安心心过我们咱们自己的日子。好吗?”青娘的声音轻柔,如泉水般让人的心滋润着。
“我只怕住在这里会委屈了你们母子。”裴显峰攥紧了她的手,声音中有些惆怅。
“不委屈。只要虎哥儿能平安长大我就知足了,等到他长大,他想去大燕也好,想留在大梁也好,我们都由着他,他若愿意留在我们身边那就更好了,”青娘坐直的身子,看着他的眼睛,“等以后日子久了,旁人将咱们都淡忘了,咱们模样也变了,兴许没人再能认出我们来,咱们再给虎哥儿娶一房媳妇,好不好?”
青娘的眼睛里透着亮光,娶媳妇自然是花银子的,但银子的事她倒没有太往心里去,等过几年风头慢慢过去了,他们夫妻总有挣钱的法子。
“你真的愿意过这样的日子?不能和旁人接触,也不能再回娘家,不能进城……”
“可我有你啊。”青娘很轻声地说了一句话,裴显峰神情一震,只觉得一颗心里漾着说不出的滋味。
“我其实是想说,不管咱们在哪,只要我们一家人都在一起就足够了,有你,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裴显峰心下喟叹,他慢慢地笑了,与妻子说了句,“我也不知道自己上辈子是烧了什么高香,这辈子才能娶到你。”
语毕,裴显峰闭了闭眼睛,与青娘沉声道,“好,我答应你,不管出了什么事,我们一家人都会永远在一块,永远也不分开。”
“嗯!”青娘也是笑了,不管日子多么难,多么苦,其实她都是不怕的,只要身边的这个男人在,只要怀里的孩子在,她就能把日子好好地过下去!
“至于这小子就留在咱们身边,给你生一屋子的孙儿。”裴显峰伸出胳膊把儿子抱在了怀里,虎哥儿睡得正香,许是父亲手重将他给吵醒了,孩子有些不情愿地哼唧了两声,只将小脸一转,又是睡着了。
夫妻俩都是笑了,裴显峰望着怀里的孩子,想起虎哥儿这些天先是被田玉荣抱走,又是被邢大娘扔进河里,这么大点孩子就受了这样多的磨难,裴显峰眸心深敛,只觉得十分心疼,他在心里无声的叹了口气,俯下身在孩子的额头上亲了亲。
他不敢去想,若是当日那些刁民当真害死了青娘母子,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兴许……怒意与痛苦不可遏制,他会做出无比可怕的事。
裴显峰没有让自己继续想下去,他揽紧了怀中的妻儿,他告诉自己,大梁是妻子的母国,大梁人是妻子的同胞,就连他们的孩子,身上也有一半大梁人的血统,他记得自己答应妻子的话,不到万不得已时,他绝不会伤害任何一个梁人。
大燕,将军府中。
“前线有没有消息,将军怎么样了?”
软榻上坐着一位中年美妇,她保养得当,云鬓高耸,周身上下透出一股尊贵的气度。
“夫人,这次大梁派来的还是三皇子,传闻这个三皇子将凉州守的固若金汤,大将军……短时内怕是不能将凉州打下来。”
闻言,那中年美妇蹙起了眉头,“若我没听错,大梁这个三皇子今年也就二十出头罢了,竟如此了得?”
婢女点了点头。“听说当日北境危机,周远之年迈无法再回战场,正是这位三皇子萧卓成主动请缨带兵前往北境,那时候的他刚满十八岁呢。”
“十八岁……”那美妇低低的念着这三个字,她的唇角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十八岁,好一个十八岁,老四当年也是十八岁打下了凉州,萧卓成也是十八岁又把凉州夺了回去,莫非这是天意?”
“夫人,凉州城地势险要,自古以来就是两国的兵家必争之地,大汗也下了命令,让大将军必须要在三个月内将凉州城打下来。”
“三个月?”美妇的眼底浮起了忧色,叹道,“将军的年岁也渐渐大了,三个月内打下凉州谈何容易?”
那婢女似乎有些犹豫,只十分轻微地说了句,“要是四公子在,那就好了。”
闻言美妇的面色登时沉了下去,低声喝道,“莫要提那个不孝子,若不是他在战场上放走了周远之,我们一家又怎会受尽旁人的嘲弄与打压?他坑了父母,坑了兄弟,让全族的人都要为他的错误付出代价!”
见美妇不悦,那婢女心里一慌,登时不敢再说什么。
那美妇深吸了口气,她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默了默,与那婢女又是问了句,“大公子近日如何了?”
“回夫人的话,大公子近日都在自己的别苑里,除了饮酒练剑之外,倒也没旁的事儿。”
“都是什么人在跟前伺候的?”
“是……秦雪楼里的几个姑娘。”
“荒唐,若是让将军知道了,可没他好果子吃。”美妇蹙着眉,“给我带个口信过去,让他收收心,趁着这个机会和自己夫人生个儿子出来,三十多岁的人了膝下只有一个女儿,老二老三都有儿子,就他没有,他不心急?”
“是,夫人。”婢女恭声答应着。
待那婢女退下后,美妇身后传来一道幽幽的叹息声。
听见声音,美妇回眸看去,就见她身后站着一位老嬷嬷,约莫六十来岁的年纪,美妇皱着眉唤了一声,“裴嬷嬷,你叹什么气?”
“夫人,老奴是惦记四公子。”裴嬷嬷从美妇身后走出,向着她行了一礼。
美妇并不言语。
“夫人,老奴知道您怨怪四公子让您失了颜面,可四公子……他也是您嫡亲的儿子,他也为您和将军争过光,您……您就一点儿也不担心他吗?”裴嬷嬷抬起头,既是殷切,又是哀伤地看着那美妇。
待裴嬷嬷的话说完,美妇的脸色沉了下去。
深山,木屋中。
炉膛里燃着火,小屋里四处都是暖融融的。
青娘抱着孩子坐在炉火前,虎哥儿这会儿精神头极好,也不睡觉,只伸出肉乎乎的小手去握青娘的手指,青娘逗着他,虎哥儿已是识逗了,咯咯笑个不停。
青娘也是笑着,良久,她不经意的抬起头,就见裴显峰坐在一旁,有些出神的看着自己和虎哥儿。
“相公,你在想什么呢?”青娘伸出一只手在他的面前晃了晃。
裴显峰很快便回过神来,他迎上妻子的目光,温声道了句,“没想什么,我是看你对虎哥儿真好。”
青娘莞尔,“当然好了,虎哥儿是我的孩子呀,哪儿会有母亲对孩子不好的?”
“是吗,”裴显峰的唇角浮起一丝苦笑,他默了默,没有再说什么。
青娘察觉到他的低落,她轻轻拍了拍虎哥儿,将孩子放进了摇篮,这摇篮也是裴显峰近日从林子里看来了树条为孩子编的,里面垫上柔软的垫子,孩子躺在里面倒也舒适。
虎哥儿起先还有些不乐意,在摇篮里哭嚎了几声,似乎是想让母亲把自己抱出去,青娘没有理会,虽然疼爱孩子,但青娘也觉得对孩子不能太过娇纵,深山里日子艰苦,条件恶劣,更不能太过惯着孩子。
青娘在裴显峰身边坐下,挽过了他的胳膊,轻声道,“相公,和我说说,你怎么了,是不高兴吗?”
“没有,”裴显峰抚上了她的长发,“我只是看你这样疼爱虎哥儿,想起了我母亲。”
“是婆婆?”青年小声问。
“嗯。”裴显峰的神色仍是有些失落的,缓缓开口,“我是我母亲的幼子,按理说,她应当会很疼爱我,但其实并不是如此。”
“为什么?”青娘很不解,甭说在大燕,就算在大梁,往往也是家里最年幼的孩子会得到父母最多的关爱,就连她们家也是慧娘最受疼爱的。
“我母亲怀我的时候,我父亲在漠北打仗,她因为有孕没法守在父亲身边,父亲从漠北回来的时候,带回了一个宠妾。”
“就因为这个原因?可你曾经不是说过,你的二哥和三哥,也是姬妾所生的?”青娘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不够用了,雪河村里都是一夫一妻的,可从未听说谁家纳过姬妾。
“嗯,二哥三哥的母亲都是母亲的陪嫁侍女,她们留在父亲身边,都是母亲允许的,”裴显峰轻声细语又是继续说了下去,“唯有那个宠妾,是父亲自己寻来的,据说……还是个梁人。”
“啊?”青娘低低的惊呼了一声。
“很意外是不是?”裴显峰笑了,他的眼睛很亮,轻轻地在青娘的脸颊上啄了一口,“要说起来,我这一点倒是和父亲很像,我和他……都喜欢大梁的姑娘。”
青娘也是笑了,她轻轻摇了摇丈夫的衣袖,央着他往下说,“那后来呢?婆婆为什么不疼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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