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楚天】

李非决不自觉地将目光移向一旁，喃喃道：“不再前行就会死亡……”

宋尧望向李非决，问道：“你看到楚天透明的尾巴了吗？”

李非决回应道：“看到了。”

宋尧解释道：“在梦中，楚天将自己变化成精子的形态。”

宋尧继续道：“新生命是爱情的结晶，可生命诞生的旅程却异常艰辛。上亿精子会在游动的过程中消亡或是被淘汰，只有一个精子能够赢得这场比赛最终的胜利。所以如果楚天放弃这场比赛，他就会死亡。”

李非决担忧道：“可你如何保证他一定可以成为最后的赢家？”

“这里是他的梦，只要他愿意，随时都可以获胜。”他看向身下的树枝，“你看我们乘坐的树枝，还有之前在水中的石块，这些都是他作为梦境的主人变化出来的，帮助我们得以生还。”

承载着宋尧与李非决的树枝不断向下而去，最后嵌入地面之中。

他们从树枝上走下，眼前是两个分岔路口。

楚天摇晃着透明的小尾巴向李非决和宋尧奔来：“哥哥，你还好吗？”他皱着眉头，自责地问道。

楚天缓缓低下头，紧攥着两只胖胖的小手，支支吾吾道：“对不起……”

宋尧摸了摸楚天的头：“这又不是你的错，想参加比赛的人是我，你为什么要自责？”

楚天继续重复道：“对不起，我知道哥哥是为了我……”

宋尧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一口气：“没关系，没有人会怪你。”

李非决对着宋尧耳语：“我所知道的这方面的知识是——精子会穿过荆棘密布的道路，也就是子宫颈，到达子宫后会出现左右两个输卵管的入口，但只能在一个路口的尽头找到卵子，”他侧过头，问道，“现在，我们选择哪一条路？”

宋尧思索了一会儿后望向楚天：“楚天，你想选哪一条路？”

“我？”楚天睁大双眼，讶异地望向宋尧。

宋尧点了点头，对楚天道：“你可以闭上双眼吗？”

楚天立刻闭上眼睛，不自觉地将双手交叉相握，仰着头，抿起双唇，时刻等待着 宋尧下一句话。

宋尧缓缓道：“你现在想象一个巨大的、散发着温暖光芒的球体，它会给予你无限的吸引力，让你不自觉地想要向它靠近。”

他的声音平静，温和道：“现在你可以开始向前走了。闭着眼睛，感受它的呼唤。”

楚天的小脚立刻动了起来，他摇摇晃晃、有些笨拙地向一个入口走去。

宋尧向李非决点了点头：“往那边去。”

李非决跟上楚天的步伐，他回忆着有关生理构造的知识——精子首先进入阴/道的酸性环境，一部分活力较差的精子会被酸性液体淘汰，对应在楚天的梦里就是巨大的水浪。紧接着精子会通过子宫颈进入子宫，有一部分精子会被子宫中的免疫细胞吞噬，对应在梦中的就是突然生出的荆棘。存活下来的精子继续往输卵管方向游走，进入输卵管的精子需逆输卵管纤毛蠕动方向，向输卵管壶腹游动，也就是说接下来他们会遇到逆向的巨风。

楚天很快就走进一个入口，宋尧和李非决紧跟其后，宋尧轻轻拍了拍楚天的肩膀：“楚天，你可以睁开眼睛了。”

楚天应声而停，他松开紧握的双手，望着眼前的一切。

在他的面前，没有边际的通道里长着无数如海草一般随风飘拂的柔软物体，它们轻轻晃动，好似带着无声的邀请。

经过几轮的逃杀后，留下来的“产品”越来越少了，有些“产品”站在通道的入口畏缩不前，有的则仍旧无所畏惧，继续向前而去。

随着“产品”的深入，地面上的柔软物体开始晃动起来，在顷刻间散发出橙黄色的光芒，照亮了昏暗的红色通道。

光芒汇集到柔软物体的尖端，生出无数的荧光为他们引路。

可美好总是非常短暂的，随着“哗”的一声，柔软的纤毛剧烈晃动起来，一阵接着一阵的大风向他们刮来。

楚天攥住宋尧的衣角，艰难地向前走去。

突然，一阵狂风骤起，汹涌的风浪瞬间席卷四周，不远处的“产品”，甚至没来得及说出一句话，就被大风卷走，消失在宋尧的视线之外。

李非决眯着双眼，抬起手臂，挡在宋尧面前。

楚天的嘴巴被风吹开，腮帮子里鼓满了空气。他努力睁大双眼，看着前方。

忽地，一阵飓风直直地向宋尧袭来，风的速度太快，在李非决还没有察觉到时，就已经将宋尧吹向空中。

李非决迅速向上一跳，拉住宋尧的手臂。

巨风将他们向一旁的洞壁吹去，李非决立刻揽住宋尧的肩膀，将身体一转。

“砰”的一声，李非决的后背撞上洞壁，他闷哼一声，抬起手挡住风，艰难道：“再坚持一下！穿过这个风口，就可以抵达‘比赛’的目的地了！”

话罢，李非决感觉自己的腹部被一个冰冷的硬物顶住，他的瞳孔在瞬间扩大——是手/枪！

李非决低下头，望着宋尧，他开合唇齿，却被宋尧的话截断：“楚天是我的学生，我和他与你都没有任何关系，所以，你不必为了我们留在这里，这里太危险了，你先醒来吧。”

枪声被巨大的风声所掩盖，疼痛瞬间袭来，他望着宋尧带着雾气的双眸，微启双唇，似是想说些什么，可在下一秒就变得透明，消失在空中。

巨风的方向忽然改变，向下砸来，将宋尧狠狠地拍在地面上。

剧烈的疼痛从浑身上下传来，宋尧感觉自己的骨头碎裂开来，他用尽全身力气喊道：“楚天！”

一旁的楚天挣扎而起，朝宋尧奔来：“哥哥，你还好吗？”

话音刚落，周围的风便消失了。身后有一股气流吹来，使他们的身体浮起，带着他们向通道的尽头飞去。

宋尧将楚天揽进自己的怀中。

很快，眼前的视野便开阔起来，气流此刻却突然消散。

宋尧护着楚天，栽倒在地面上。长时间的疲惫让宋尧的眼前一黑，陷入昏迷之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宋尧听到一个稚嫩的童音在呼唤他。他努力睁开双眼，挪动身体，难以忍受的疼痛从四肢百骸传来。

他咬了咬牙，望向声音的源头。他看见楚天不断开合的双唇，一时却难以听清他的声音。

久久，楚天的声音才变得清晰起来：“哥哥，你看，我们到了！”

顺着楚天的手指望去，宋尧望见一个巨大的光球。

它的表面有着无数不知形状的纹路，纹路里有着数不清的小孔，孔内吹出微风，轻轻拂过宋尧的面颊。它带着温暖的光芒，仿佛母亲的双手，呼唤着他。

无数的“产品”正努力向光球的小孔内钻入，可光球却不断推拒着他们。

宋尧张了张干涩的双唇，虚弱地喊道：“楚天。”

楚天立刻弯下身体，将耳朵贴近宋尧：“哥哥，你说，我在听。”

宋尧的双眸渐渐清明起来，他问道：“你为什么不去？”

楚天的身形顿了顿，半晌，他的眼前蒙上了一层雾气：“老师，我都想起来了，”他坐直身子，望着宋尧，语气低沉道，“我不想变成王昊，成为另外一个人。”

宋尧一怔：“楚天，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他望着楚天悲伤的双眸，“人的血液和细胞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全部更新一次，那么现在的我们究竟是从前的我们，还是另一个我们？”

楚天张了张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显然，这样一个问题对于十二岁的他来说实在太过困难。

宋尧勾了勾唇角，温柔道：“我们原本就是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死亡，而不断重复活着的人。躯体不过只是承载灵魂的一个工具而已，所以你的躯体是谁并不重要。”

楚天征了征，久久不语，他似是开始明白宋尧说的话了。

宋尧抬起头，轻轻抚上楚天靠近的面颊：“灵魂的消亡是时间流逝的必然结果，生命苦短，为什么不在有限的时间里让自己快乐呢？”

宋尧摸了摸楚天的头：“一切都过去了，不要再带着面具生活了，你值得真正的快乐。”

楚天的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滴在宋尧的脸上，顺着白皙的面容流下。

楚天颤抖着脊背，扑在宋尧的怀中嚎啕大哭。

宋尧抚着他的头：“一切都重新开始了，你也可以变得快乐。”他的手渐渐移开，“去吧，迎接你的未来。”

楚天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向光球走去。

宋尧望着他的背影渐渐远离。

当楚天的手触碰到光球时，光球瞬间爆发出强烈的光芒，将周围无数的“产品”弹射开来。那股光芒如银河倾泄，向着楚天的手心汇聚，光芒不断律动，在他身周渐渐形成一圈璀璨的星环，楚天像是被无数星光粒子簇拥着，消失在光球内部。

宋尧望着这一切欣慰地笑了笑，他变出一把手/枪，对着自己的腹部开了一枪，刹那间，疼痛如潮水般涌入身体，他知道自己就要从这漫长的旅程中醒来，再次见到这个充满黑暗、却依旧残存着善意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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