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京州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无论是谁都无法改变我的决定。那日以后我更意识到了,这么多年的执迷不悟终究是错了。
夜里,我听到窗外有窸窣的响动,推开窗一看,夜莺倒挂在我的房梁上,把我吓了一跳。
“林小隅。”夜莺一个翻身落在我的窗口上:“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你们都知道了?”我惊讶,林殊没死的消息这么快就被苏言知道了吗,转念一想,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事情瞒不过他的,没什么惊讶的:“估计就这几日吧,我处理一下京州的事就离开。”
“有什么事。”
“都是一些小事。”我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想,你走的时候,还是去找他道个别吧。”夜莺道。
“他让你来的?”
“不是。”
“那他可能不想跟我道别呢。”
“他——”
“夜莺,你莫要再说什么恼人的话了。”我其实有些生气:“我很感谢他为我做了这么多,但公子也跟我说了,只是因为他对我愧疚而已,你若再说些什么,搞得我们都难堪就不好了。”
夜莺还想说什么,看到我冷漠的眼神,直把话放进了肚子里。夜莺走后,我关上窗,心中羞愧得难以自拔,如果真是什么都放下了,道个别倒也真的没什么,只可惜我说过的那些话,让人羞愧,我实在是没脸再见他,终究是自己胆小放不下。
离开京州的时候我在想,如果他能来送我的话,我还是可以释怀,好好跟他道个别。
可惜那日京州的风很大,东城门口我故意磨蹭了许久,也看不到苏言的身影。
“母亲。”林忆疏突然拉起我的手,“母亲,走吧。”
“夫人,走吧。”清儿道:“要赶夜路的话,再多晚一会就危险了。”
“走吧。”我拉了拉衣领,将自己缩在衣服里,转身上了马车。我想,我们这一生,每个人都做出了选择。
“林小隅——”
我愣了愣,声音清晰地传进我的耳朵里,我上车的动作停了下来,扭头看向城门口,一袭青衣的男人气喘吁吁地跑来,风呼啦啦地灌进我的耳朵里,我心中盖了许久的石头好像被人搬走了。
“林小隅。”苏言跑到马车前,堪堪站定。
他额间还有若隐若现的汗珠,脸上倒是收起了他一贯的云淡风轻。
我也站定看着他,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两米,却好像隔了一个世纪。
“我以为你不会来送我了。”
“我也以为。”
我很讨厌他这样,说话的时候脸上都没有表情,对每个人都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就好像不是一个真人一样。又好像没有什么人能在他心里留下任何东西一样,好像他与我们格格不入,让我觉得他离我很远很远,我永远都走不进他的心里。
苏言接着说道:“很久以前有人告诉过我,每次离别都当做永别,这样才会珍惜彼此在一起的日子。”
“这又是哪个大圣人说的话。”
“我父亲。”
苏言很少提起他的父亲,我知道这是他的伤痛,也不便多问。
“我要走了。”
“嗯。”
我道:“我应该不会再回来了。”
“嗯。”
我觉得苏言似乎想跟我说什么,但他走到这里都不开口,我又能逼他说么。我转身上了马车,林忆疏向苏言行礼,也跟了上来。我的心突然抽痛了一下,车抖动了一下,似乎是开始行走了,我思索再三,还是掀开车帘,大喊一声道:“还有,谢谢你来送我。”
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了,他的身体颤了颤,嘴唇翕动,离得太远,我听不清他说什么,只道是一些祝福话,关上了车帘。
看着马车里的林忆疏和清儿,金鹏在外架着马车,除此以外,没有人再同我们一起走了。
“母亲,我们还会回来吗。”
我看着越来越远的京州,道:“你若想回来看你言伯伯都好,母亲应该是不会回来了。”
“母亲,你和言伯伯之间,真的不能......”林忆疏话还没说完,就被清儿捂住了嘴。
清儿道:“夫人,小孩子不会说话。”
林忆疏甩开清儿的手,道:“母亲,孩儿不明白。言伯伯看你的眼神明明就不一样,孩儿不是不懂,这些日子,我都打听了很多你们以前的事。母亲从十岁就遇到言伯伯,共同经历了生死,走过了这几十年,难道你们之间就只走到这形同陌路的地步吗,母亲,您明明就——”
“林忆疏。”我淡淡地叫他的名字,打断他的话:“并不是所有的感情你都会明白。爱一个人,必须是那个时间,那个地点的那个人。换了一个时间,换了一个地点,换了一个人也是不行的。你言伯伯爱的,是十几年前光着脚跌跌撞撞跑到刘府草坪上,哭着扑进他怀里的小星星,不是现在这个杀人无数,身心摧残,满腔疲累的林小隅。你能明白吗?”
林忆疏愣住,他似乎在思考,似乎又不懂。
“你以后会明白的。”
他牵起我的手放在他心口处,小脸坚毅又诚恳:“母亲,孩儿虽然现在不明白。但孩儿知道,爱一个人就是要守护她,陪伴她,无论在何处,在何时,我都会一直陪在母亲的身边。”
京州。
“我真的很讨厌你。”夜莺一边说着,一边将外套搭在苏言的身上:“总是这样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真不知道谁养成你这样。”
“咳咳咳——咳咳咳——”苏言笑了笑,道:“以后,还要靠你和亚父了。”
“她这次是真的走了。”夜莺道:“你那日跟她说的那些话,她估计是不会再回来了,你真的——真的不后悔吗。”
苏言轻轻摇头,拉住夜莺扶他的手:“那日,若是我应了她。第二日她知道林殊的消息,你觉得她会留在京州吗。”
“她自然会——”
“她不会。”苏言斩钉截铁地否决。
一人搀扶着一人缓缓走回城门,清风瑟瑟,绵绵微雨。整个京州,青砖红瓦,遥远得望不到尽头,像一片沉寂的死域,寂寥的墓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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