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只是抓伤,他也不要族人的身上有他印下的血痕。扶夭在月夜里直奔到部落外,他望着这圆满的银月,不敢停下脚步。外出捕猎的族人受到了堕兽的袭击。族内对于堕兽的同情与怜悯渐渐被真切的生死逼退。“杀了它们!”缪同愤怒道,“留它们的性命,放它们回归原野,只会导致野兽的反扑。醒醒吧,它们不是人了,和我们捕猎的兽类找不出半分不同来。”越来越多的人站在了缪同的身边,老祭司已无法服众。族内开始恐慌,得以保留人身的庆幸,还未转化的兽人恐惧,堕化为兽的被杀死。林笑却把和光藏起来了。好在冬天来临得很快,大家闭户不出,度过寒冬。林笑却的包庇暂未被发现。但一个冬天过去,局势变得更加恶劣。捕猎常有伤亡,食物来之不易。既然族人已经堕化为兽,平白杀了还得花力气埋,为何不腌制起来保留起来造福同族。过去的一个冬天饿死了好几个族人,如果当初杀掉的堕兽不是埋入了泥土,而是成为了食物,这几个族人想必不会死了。缪同道:“能为族人牺牲,总比染上怪病就死好。它们、不,他们,他们的牺牲能让我们活得更久,能让人类一族繁衍蓬勃。”兽人一族渐渐成了人类一族,赞同缪同的也越来越多。毕竟成为人类后,他们不再有兽身的力量,出去捕猎伤亡扩大了十倍。夜晚的时候,缪同来到了林笑却的木屋。他直言道:“别藏了,我早就知道和光成了兽。若不是我替你遮掩,族人早就知晓。”林笑却坐在简陋的床上,并不回答。缪同道:“笑笑,你该清醒一些,不要和一头兽共沉沦。”林笑却抬眼望他,仍然沉默着。缪同道:“地窖挖了多久,一整个冬天你累坏了。”和光的位置暴露,林笑却垂下眸:“哥哥成了白鹿,不吃肉了,他吃草、吃树皮、吃嫩枝和幼树苗,去森林里他会死的。”“他不会伤害族人,他不吃肉,”林笑却望着自己脚尖沾上的泥,“我会养着他,一直看着他。”缪同道:“你还是分不清,林笑却,你现在是人,而和光成了兽,兽人一族早就分崩离析,你只能选择走一条路,别想着两全。”新生的婴孩如果是人,就留下来,如果是兽,就掐死。成了人类的兽人渐渐已无法忍受族内出现任何兽了。兽不是同族,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杀之。“这是天意、神旨,是进化,族人们开始习惯用他们的智慧,而不是蛮力捕猎,我们打造的工具越来越多,生活也越来越好,笑笑,别走回头路。”“我给你时间好好想一想。”缪同转身离去,并未揭发他,暂时隐瞒了下来。天明的时候,林笑却去见了祭司。祭司重病在床,见林笑却来了,想要起身,林笑却快步扶住了他。祭司咳嗽几声,喘息了半晌才有力气说话:“我知道你来为了什么,笑笑,我无能为力了。”“我看见一条大河冲刷而来,将整个兽人部落一分为二,人走向人的生,兽走向兽的活,这条河不会停止,无法倒流。”“将和光送走吧,别叫他做了人类的肉食。”“叫他到原野上去,求他的生,履他的命,你啊,跟我一样,无能为力了。”天未明时,林笑却抚摸着鹿角,告诉和光:“走罢。”雾蒙蒙,灰沉沉,林笑却流着泪滴:“到原野上去。”可和光不肯走。他已经不会说话了。鹿头轻柔地蹭了蹭林笑却。“走啊。”林笑却往后退,叫他奔出部落,去到遥远之地。白鹿仍然停在原地。它用那兽类的眼瞳,露出人类的柔情。它不会走的。笑笑在哪,它就在哪。它是哥哥,娘去世得早,哥哥不会抛下弟弟,绝不。又过几日,缪同给出了最后期限。“如果你无法做出决定来,就由我替你决定。”缪同道,“我将亲手杀了它,留下它的鹿头挂在你的木墙上,时时刻刻陪伴着你。它的鹿肉我会好好腌制,陪你度过一整个严冬。”缪同跨近一步:“笑笑,你知道我的,绝不忍心伤害你。可有时候,不忍心会成为一把刀,到最后重重地插在你的身体里,或是我的血肉中。”“我不愿走到这一步。”林笑却垂着眼帘,孤零零地靠着张摇摇欲坠的木桌,以往总跟在他身边的和光杳无人踪:“缪同,我会给你答案。”缪同不算满意,但也不愿继续逼迫林笑却了。他转身往外:“最好是这样。”族内开始将堕为兽的族人杀了腌制,也有没找到食物的已经开吃。林笑却知道,兽人、不,人类部落已没有丝毫的余地供和光停留。一个雾气缭绕的清晨,林笑却与和光离开了部落。他站在小山丘上,回头望,部落在雾气里张牙舞爪,好似一头巨大的猛兽蛰伏。眨眼再看,只是雾的虚影。林笑却走得累了,和光趴下来。林笑却摸摸鹿角,顺从哥哥的好意,爬上了鹿身。他们消失在了这一场雾里。有族人说看见两头白鹿隐没在灰雾中,也有族人说看着笑笑骑在白鹿上向原野走去。可没一个真正靠近了他们,都只是远远地望到一眼,再望时就都不见了。唯有一只猫真真切切拦住了白鹿与人的去途。“喵——喵——”“喵——”林笑却望着小猫,泪无声滚落。他张开手,小猫高兴地又“喵”一声,后腿一蹬,跳到了林笑却的怀里。好几个黑爪印,它把它走过的痕迹分享给他了。以后的路,它要和他一起走。白鹿驮着人,人抱着猫,一人、一鹿、一猫,朝更广阔的原野走去。天蓝地青,无边悠远。第157章 神祇02清晨时分,雾已经凝成花瓣上的露,天地的水色温柔的面纱,往前走去兜头的清凉,他闻到水雾里青草的土腥气,微辛的沁凉香。小猫和白鹿都已经离世,岁月无情的流逝,他先后迎接了他们的死亡。白鹿早就不记得他了,却还是会轻柔地蹭蹭他的脸庞,小猫老了老了,仍想往他怀里跳,跳不动了,林笑却蹲下来抱起他,轻轻靠在白鹿身上,依旧喊白鹿“哥哥”,喊小猫“扶夭”。扶夭是先去世的那一个。他似有所感,夜间偷偷地溜走,林笑却醒来时发现扶夭不见了,和白鹿到处寻他。他们找了三天,才在一片僻静处的草丛里找到扶夭。扶夭已经离开了。蚊子逃过扶夭这一劫,扶夭却历了死劫。小猫再也蹬不起那双后腿,一跃到他怀里来。他的衣衫上不会再有一双双猫爪印,扶夭印不下人世间的痕迹了。林笑却抱起扶夭的尸身,朝辽阔走去朝悠远走去。白鹿静静地陪在林笑却身旁。扶夭的尸身开始腐臭,林笑却跪坐在地,将扶夭轻柔地放下,随后捧起黄土:“哥哥,我看见扶夭,我看见他走过奈何桥。他不舍地回头望——”“扶夭,走罢,走到你的明天去,走到新生里,把我们都忘了。”泪水滴落在黄土上,林笑却松开十指,黄土从缝隙里扑落在地。林笑却用双手挖埋尸的坑,白鹿也用蹄刨着土,他们不能陪小猫走到更远的地方,只能送他一程。埋葬,看着黄土一把把淹没曾经活过的人,心如刀绞,却依旧不停。这是生人的告别。林笑却找来一块石头,用匕首刻下扶夭的名字,一刀又一刀作了墓碑。再之后,他只能往前走去。继续他生命的旅程。不该沮丧的、伤悲的,而是满怀着爱意、希望、勇气,勇敢地生活下去。下了雨,一人一鹿,在天地的水色里走远。直到岁月流逝,白鹿倒在地上,哀鸣。林笑却失去了又一个亲人。他抱着鹿,望着天,天一如从前,改变的只有岁月里的人。林笑却垂下头来,亲吻鹿角:“哥哥,别担心我,别心忧,哪怕天地间只剩我一人,我也会好好活着,好好生活下去。”“这条路,我看不见尽头,可我不怕,哥哥我不怕。”白鹿哀鸣声止,鹿眸渗出泪滴,慢慢阖上了。林笑却哼唱起童谣来,落着泪哼唱起很久以前,哥哥会说话时唱给他的歌。“山青青,草绿绿,花朵红如朝日阳,泉水清如月下光,哥哥走在山谷里,弟弟踏进小流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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